第 6 章
林楠一聽便知道是賈家那銜玉的哥兒賈寶玉到了,看了林黛玉一眼,隻見她下意識抬頭望向門外,不由微微皺眉。
他沒怎麽看紅樓,卻也知道賈寶玉和林黛玉是所謂的“官配”,他記得單琪不止一次在他耳邊罵過賈寶玉是“渣”,隻是不知道他是怎麽個渣法。
但對麵來的少年眸光清澈,麵若春花,倒是一表人才,隻是看人時帶著一股子癡意兒。
林楠含笑起身道:“這便是寶玉吧?我在揚州便聽父親提起過,說是賈家的鳳凰兒呢。”
卻聽賈寶玉愣愣來了一句:“林家哥哥可也有玉?”
林楠隱隱覺得這句話有些熟悉,向黛玉望去,卻見她低著頭不說話,含笑搖頭道:“若說旁的玉,多的是了,若是胎裏帶來的,想必寶玉是獨一份的。”
寶玉聞言,一把將項上的寶玉摘了下來,怒道:“什麽罕物,還說‘通靈’不‘通靈’呢!竟連人的高低都不擇!可見不是什麽好東西!”舉手便摔,頓時驚了一屋子的人,上前去抱得抱,哄的哄,哭天抹淚,好不熱鬧。
林楠看著這場鬧劇,有些哭笑不得,等到好容易消停了,這才道:“寶玉自己有玉,便隻願喜歡欣賞的人個個都有,這原是寶玉豁達良善。但是所謂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你看著哪個好的,便覺得他合該有玉,這卻錯了。那玉,想必便是寶玉你獨有的緣法,旁人無玉,並不是不如你,隻是緣法各自不同罷了。”
他這番話裏綿裏藏針,你隻當有玉的便是最好的,恨這玉不懂得擇人,卻不知你當他是寶,別人卻未必稀罕。旁人都不因自己無玉而覺得不如你,你反倒因為自己有玉而旁人沒有而憤憤不平,雖是一片赤誠,卻也未免好笑。
林楠向不愛與人做這口舌之爭,說出這番話來,是隱隱記起來當初林黛玉進賈府的時候,似乎有過摔玉這一場鬧劇的,未免覺得賈寶玉有些不通人情世故,林黛玉小小年紀,千裏投親,進門的第一天他便鬧個天翻地覆,讓林黛玉如何能夠安心?
想也知道不知暗地裏流了多少眼淚。
賈母和在座的王熙鳳都是人精,怎會聽不出他話中的意思,心中暗驚之下,隻含笑稱是,隻有賈寶玉聽了,發了一陣呆之後,恍然大悟似的,更是對林楠引為知己。
說話間,下人已經擺好了飯,王熙鳳笑著引人入座,大家一片和氣,渾然將摔玉的鬧劇拋到了腦後。
席上自然是龍肝鳳髓,極盡奢華,不愧是鍾鳴鼎食之家。
因有男客在,三春及李紈均未出現,隻賈母、王夫人、王熙鳳和寶玉,再加上林楠黛玉二人。
用罷飯,用香茶漱了口,丫頭又捧了喝的茶上來,林楠搖頭拒絕,卻見黛玉卻接過了欲飲,皺眉將她手中的茶取走,放到一邊,責道:“怎的才到了外祖家幾年,連大夫再三的叮囑都忘了?飯後及空腹飲茶,最傷脾胃,你年幼體弱,更要注意。雖然是入鄉隨俗,卻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開玩笑。況這裏又不是外人家,是嫡嫡親的親人,難道還會為一杯茶生你的氣嗎?何以和外祖母都這般外道?且你又不是在這裏住一日兩日的,時間長了,身子如何受的住?”
賈母聞言道:“正是這個理!和外祖母有什麽不能說的,林丫頭你也太謹慎了些!自己的身子比什麽都重要。”又吩咐下人下次飯後單給黛玉備白水即可。
黛玉忙起身告了罪,又謝過。心中卻暖暖的一片,她從進賈府那日起,身邊便沒了親人,是以處處謹小慎微,生怕讓人小瞧了去,此刻林楠雖是在斥責她,但是一字一句都是在為她撐腰,想到從此之後,自己在這府裏,再不是孤苦無依之人,再不需處處看人眼色行事,往日裏那些傷春悲秋的自怨自艾,頓時便去了一大半,整個人都開朗活潑了些。
當下林楠便在賈家住了下來,賈母早半個月便派人幫他收拾了院子,他帶的人多,院子雖不小,卻也不過能剛剛住下。
林楠也不甚在意,他這次是帶著年禮一起來的,一船的東西先借了一個空屋堆著,每日忙著收拾派送,林家的親戚好友,林如海的上司同僚,哪一處都怠慢不得,有的隻需林成林全出馬便成,有些卻要他親自上門拜見。
賈寶玉原因林楠容貌氣度不凡,對他的到來喜不自勝,隻願與他同進同出、同寢同食才好,誰知看了幾日,見他整日忙著這些迎來送往、蠅營狗苟之事,不由暗歎好好的一個人,竟然成了這樣一個俗物。但及至林楠麵前,一見他的氣度風華,卻又覺得這分明就是神仙中人,一時歎息一時癡傻,心中矛盾之極。
林楠忙了十多日才將將忙完,又收拾了一陣,帶了人抬了幾個箱子回房。
剛進院子便聽到黛玉的聲音涼涼的道:“還是單送我一人的,還是別的姑娘們都有呢?”
另有一個婦人的聲音道:“各位都有了,這兩枝是姑娘的了。”
林楠聽出這是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聲音,不由微微皺眉,什麽叫“這兩支是姑娘的了”?既是主子麵前得臉的奴才,竟連話都不會說嗎?
隻聽房中黛玉冷笑道:“我就知道,別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給我。”
周瑞家的聽了,一聲兒不言語,竟連賠笑解釋一聲也無,卻聽寶玉的聲音道:“周姐姐,你作什麽到那邊去了?”
周瑞家的因說:“太太在那裏,因回話去了,姨太太就順便叫我帶來了。”
寶玉道:“寶姐姐在家作什麽呢?怎麽這幾日也不過這邊來?”
周瑞家的道:“身上不大好呢!”
林楠在外麵再聽不下去,這寶玉是傻的不成,林黛玉給人這般怠慢,他就硬看不出來,倒和人寒暄起來,這算是哪門子的“官配”?難怪單琪總說他“渣”。
連下人都是這般作態,林黛玉這幾年在賈府的日子可想而知。掀了簾子進門,看見寶玉手中把玩的兩支絹花,心中了然,對低著頭咬著唇解九連環的林黛玉斥道:“來京裏過了幾年,你倒越發出息了,為了幾個花兒朵兒的,就跟人生起閑氣來!”
林黛玉頓時眼圈一紅,看了林楠一眼,欲言又止。
寶玉見狀,忙道:“是我的不是,妹妹別生氣,敢明兒我去想法給你淘換幾隻,定比這個還要好看。”
林黛玉咬著唇,眼淚都差點掉下來,難道她生這些閑氣,就為了幾個花兒朵兒的嗎?難道在寶玉眼裏,她的眼皮子就這麽淺,就為了這麽幾個宮花,就……
林楠卻不理她,令人抬了箱子進門,道:“這幾日亂糟糟的,東西也沒收拾出來,從揚州給你帶的東西還不知道在哪個角落裏放著,等回頭找到了,叫你一輩子都使不完,稀罕這些玩意兒做什子?別看這裏是京城,但論起衣裳首飾、胭脂水粉,全天下加起來也比不過一個揚州。”
讓人開了箱子,露出裏麵的林林總總,道:“上了路才想起來忘了給你預備打賞下人的東西,便在路上隨便買了些,正要給你送過去呢……你先用著,完了我再去給你買。”
林黛玉會意,喚了紫鵑來,取了匹料子拿給周瑞家的,周瑞家的訕訕接了。
林楠喚道:“盈袖!”
盈袖忙上前道:“奴婢在。”
林楠道:“我記得路上有個武官送了長白山的老參和幾件大毛料子,不知道塞在哪個箱子了,薛家表姐不是身體不適嗎?一會兒找出來,讓紫鵑送一些給薛家姨太太和表姐。”
又對紫鵑道:“你去回姨太太和表姐一聲,便說送的絹花姑娘很喜歡,難為他們想著。再問問表姐是什麽病 ,現吃什麽藥。說論理姑娘該親自來的,隻是今兒天晚了,異日再親自來看。”
紫鵑忙應了,和盈袖一起翻找。
周瑞家的告退出去。
林楠這才對黛玉道:“我整日忙的轉身的功夫都沒有,你倒有空和下人們生氣,那些個拿錢就打發了的東西,也值得你放在心上?明兒我令人將父親送給府裏各位主子們的年禮抬到你的院子,舅舅們的也就罷了,外祖母還有舅母及府上姐妹兄弟的禮,就由你來安排吧!”
黛玉忙道:“哥哥,我不成的……”
“有什麽成不成的?”林楠道:“你比我先到這裏幾年,如今不能幫我,反倒讓我處處替你打點不成?盈袖,這些事你是做慣了的,以後你就跟著姑娘。”
見林楠語氣堅決,黛玉隻得低頭應了。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