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托合齊自然享受不到賈環親手搬來的蒲團,就跪在冷硬的地板上,說的卻是和胤禛胤礽一樣的話:“奴才不知。”

康熙目光不善的望向胤禛。

胤禛向康熙恭聲道:“皇阿瑪容兒子向托合齊大人問話。”

康熙冷哼道:“你問。”

胤禛道:“你是九門提督,內城安危刑獄緝捕之事都由你掌管,我問你,這些年,內城中可有命案發生?”

托合齊不知他這話的目的,遲疑了一下,老實回道:“有。”

胤禛道:“他們是如何處置的屍體?”

“奴才任九門提督數年來,內城一共發生四起命案,其中兩起將屍體埋在自己院中,一起將屍體仍進枯井,還有一起殺妻案是在將屍體運出城時被發現的。”

胤禛道:“這些人為何不將屍體運出城埋入亂葬崗中?”

托合齊解釋道:“非是不願,乃是不能。四爺有所不知,內城戶籍管理極嚴,生人死人都要報備,便是有外地人入京暫住,也要去衙門登記造冊,活人進出或者無礙,但是豈能憑白多出一個死人來?而且雖然死者為大,但是內城不同其它,便是死人出殯,棺材也要留待出城查驗之後才能釘死。至於晚上那就更不可能了,宵禁之後,城門關閉,城裏各處道路都用柵欄鎖死,兵丁看守,到處都有兵丁巡邏,莫說是帶著屍體,便是憑白逗留行走都會被扣留。就算這些兵丁個個玩忽職守,到了城門,那也是萬萬出不去的。”

胤禛微微一笑,道:“‘非是不願,乃是不能,’大人說的好。皇阿瑪,兒子的話問完了。”

胤礽眼裏幾乎要噴出火來:“老四,你不要欺人太甚!”

胤禛對他的話恍如未聞,康熙卻麵沉如水。

胤礽真的不能替這些死人造出完美的戶籍、將他們光明正大的運出城外埋了?當然不是。但是若是如此的話,不知要驚動多少勢力,一次兩次也就罷了,十次二十次下來,除非胤祉等人都是瞎子,否則這件事早就被捅出來了。說起來,隻要自己不覺得膈應,埋在後花園還真是最好的法子了。

賈環見他們都不說話,問道:“托大人……”

托合齊哭笑不得道:“回十五爺,奴才不姓托,奴才萬流哈氏……”

“好吧,萬大人……”賈環從善如流,道:“那你說,有沒有人能半夜三更悄悄地帶著二十來具屍體,悄悄的潛進別人家裏,把屍體埋到人家園子,再將花草樹木全部恢複原狀,不讓任何人察覺呢?”

托合齊此刻如何還不明白這話裏的意思,沉默良久,道:“……有。”

賈環一愣:“呃?”

托合齊將頭上的官帽取下放在地上,道:“請萬歲爺治罪。”

賈環瞪大了眼看著他,不明所以,又朝胤禛看了一眼,發現胤禛眼中帶著笑意。

托合齊的意思,賈環不懂,但是他是懂得,康熙是懂得,胤礽也懂。

有沒有人能悄悄將這幾十具屍體運到胤礽的院子裏埋起來陷害他?

……有。

誰?

……托合齊。

能做到這件事的隻有托合齊自己,哪怕康熙自己想做,也要通過托合齊。

所以說……是托合齊專門給自己挖了個坑準備把自己埋起來?

這個理由,胤礽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所以當賈環還在雲裏霧裏不知道胤禛在笑什麽的時候,胤礽已經流下了眼淚,泣不成聲:“皇阿瑪,兒子該死,管教無方,禦下不嚴,門下竟出了這等喪心病狂之人……求皇阿瑪治兒子的罪……”

康熙沉著臉一語不發,胤礽的心慢慢下沉之際,卻聽賈環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道:“太子爺的確是‘禦下不嚴’……”

一麵伸出白嫩嫩的手指,朝胤礽的身下遙遙一戳,一字一頓道:“禦‘下’不嚴!”

胤禛瞟了他一眼,嘴唇動了動,無聲的斥了句:“頑皮!”

賈環對他吐吐舌頭,做個鬼臉。

他們兩個明目張膽的眉來眼去,康熙和胤礽又不是瞎子,怎會看不見?

胤礽臉色鐵青,後麵的話再也說不下去了,康熙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好一陣,長歎一聲,抬起頭,目光越過他的頭頂,不知落在了何處,緩緩道:“廢太子胤礽……”

廢太子三字一出口,胤礽瞳孔一縮,失神道:“皇阿瑪!”

康熙恍如未聞,繼續道:“廢太子胤礽,心疾未愈,驟發癲狂,暴虐失語……朕心痛之。自即日起,幽居於……”

“皇阿瑪!”胤礽大呼一聲,打斷康熙的話,他知道如果讓康熙說完,他這輩子就真的完了,上前兩步緊緊抱住康熙的雙腿:“皇阿瑪,你相信我……這件事真的不是兒子做的……是有人陷害兒子的,兒子不是那樣的人……阿瑪,阿瑪!您再聽兒子說一句……最後一句……”

被最心愛的兒子抱住雙腿,被灼熱的眼淚浸濕膝頭,康熙亦心中大慟,喉結動了動,聲音幹澀,道:“好,你說。”

胤礽咬了咬牙,向後退開兩步,叩了個頭,道:“謝皇阿瑪。”

康熙並不說話,胤礽轉身,伸手戳指胤禛,道:“皇阿瑪,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老四的陰謀!是老四陷害兒子!”

康熙閉了閉眼眼,無力歎道:“你要說的就是這個?”語氣中失望無限。

胤礽咬牙道:“兒子有證據。”

他死死盯著胤禛,道:“音兒,便是人證。”

胤禛看了他一眼,轉向康熙,道:“皇阿瑪,未免太子誤會,兒子願意和音兒對質。”

康熙看著胤礽,看了許久,才道:“傳音兒。”

賈環的心懸了起來,音兒不是多複雜的人,可是他卻一直看不透,他似乎總是在做一些他看不懂的事。

聽音兒上次說話的口氣,似乎胤禛的確有什麽把柄落在他手上……

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直到門外傳來一句:“音兒帶到。”

音兒還是記憶中的模樣,雪白的肌膚,漆黑的雙眸,清豔的容顏,幽冷的氣質,舉止之間優雅天成,帶著一種難言的端麗氣質。但是賈環感覺有些怪異,總覺得他身上有些東西和以前不同了。

音兒跪地行禮,拜伏而下時,賈環不小心便看到了那雙手,原準備習慣性的轉開目光時,卻微微一愣,那雙手,修長細嫩,但是,指甲上沒有了蔻丹,手上也沒有了脂粉……賈環頓時明白他為何覺得怪異了:音兒的氣質和第一次見時大不相同,顯得沉穩端莊了許多。

他倒是聰明,知道康熙喜歡哪樣兒的,賈環看了康熙一眼,康熙看音兒的目光是冷若冰霜的,於是恍然:康熙剛聽過音兒在胤礽身下時銷魂的喘1息聲,這會兒他的樣子做的越端莊,隻怕越讓康熙反感。

果然康熙連和他說話的興趣都沒有,看向胤礽,等著他開口。

胤礽道:“這音兒,便是老四安排在我身邊的奸細,老四居心叵測,仗著兒子對他信任,為所欲為。他連兒子身邊的人都能安插,更何況是個兒子並不常住的院子?隻需收買其中幾個,做下血案,再推到兒子頭上便可……皇阿瑪明鑒。”

他的話倒是能說的過去,隻是……音兒是老四安插的?康熙皺眉看了音兒一眼,並不是很信。

胤禛亦看了音兒一眼,轉向胤礽道:“太子說音兒是我安插的,那麽請問太子,這句話是誰告訴太子的,音兒又是如何到到太子身邊的?”

胤礽微微遲疑,眼見康熙目光中的失望之色更濃,咬牙道:“當初十五弟救了我一命之後,我心切找到十五弟,便托你打探……你便令人將他冒充十五弟送到我身邊來……”

賈環瞪大了眼,看了看音兒,又望向康熙,道:“冒充我?”目露鄙夷之色,道:“若真是如此,我卻要謝謝四哥呢,原來太子爺找到所謂的救命恩人竟是為了用來做‘胯1下的玩意兒’,幸好太子殿下認錯了人,否則天底下早沒了我賈環這一號人。也幸好天底下的人並不都如太子,否則這世上哪裏有人敢做好人?”

現在胤礽早已豁出去了,反正怎麽都不會更壞了,對賈環的話充耳不聞,直勾勾的看著康熙,等著他發話。

先說話的卻是胤禛:“環兒,你站起來給皇阿瑪看看。”

賈環不明白他的意圖,但仍是老老實實站起來,道:“看什麽?我長得和音兒可不像。”

胤禛道:“皇阿瑪,環兒這半年來個頭長了不少,半年前,他才及兒子的胸口,而音兒,兒子第一次見到他時,他便如現在這樣的個頭,這半年來絲毫沒有變化……當時音兒比環兒足足高了大半個頭,聲音更是截然不同——兒子不知道,太子爺是怎麽將他當成環兒的?”

胤礽頓時一噎。

胤禛繼續道:“又不知太子從何處得到消息,說音兒是我的人?”

胤礽硬著頭皮道:“是你府上的原來的管事,高福兒所言。”

胤禛對康熙道:“數月前,高福兒應意圖陷害弘暉,殺害弘昀被兒子下令打死……這件事,皇阿瑪也是知道的。”

這次他話中的含義兩賈環都聽明白了——高福兒若不是太子的人,他對太子說的話如何能信?若他是太子的人,那他陷害弘暉,殺害弘昀是誰的主使?

康熙閉了閉眼,隻覺得一陣心灰意冷,道:“太子後花園的事,你早就知道?”

“是。”

“你和托合齊提前招呼時,朕還未有複立太子之心,你那時為何不報上來?”

胤禛道:“兒子本以為太子做下這些事都是因為被三哥用巫蠱之術鎮魘之下所為,太子既然已經大好了,自然還是我大清朝的太子。”

“好,很好……”康熙連發怒的力氣都沒有了,道:“你的意思是,他最近做了什麽事,又讓你覺得他不配為我大清的太子了?”

“是。”

康熙怒極而笑,點頭道:“好,你胤禛真是好本事!你覺得胤礽還能做太子,就推了他上來,現在覺得他不配做太子了,又拉他下來……是不是什麽時候覺得朕不配做這個皇帝了,你也要來拉一把?啊?”

胤禛磕頭道:“兒子不敢。”

“你不敢?你還要什麽不敢的!”康熙拍案怒罵道:“你胤禛好有本事!一個太子說立就立,說廢就廢!朕以往真是小看了你!你做一個小小的郡王實在太屈才了,朕看,朕就該將這個皇位讓你來做才是!”

胤禛隻管磕頭,嘴巴卻抿的緊緊的,一句話也不說,一個頭接著一個頭的磕。

聽著砰砰的聲音,和胤禛頭上顏色越來越深的淤青,賈環終於忍不住哀聲:“阿瑪……”

康熙無力的按著額頭,知道賈環再次忍不住叫喚出聲,才疲憊道:“罷了。”

胤禛停下:“皇阿瑪……”

康熙打斷道:“你不要和朕說話,告訴太子,他到底做了什麽事,讓你這個愛民如子的雍郡王又看不順眼了?”

胤禛道:“前兒江西一帶報了旱災,方圓幾百裏幾近顆粒無收,戶部統計了災情去尋太子批賑濟糧,隻因江西巡撫之前保的是八弟,太子爺大筆一揮,將賑濟糧砍了一半還多……便是官兒有錯,又與百姓何幹?”胤禛冷冷看了胤礽一眼,淡淡道:“皇阿瑪明鑒:太子心胸狹隘,心中無百姓社稷,不配為君。”

胤礽氣的幾欲吐血,怒道:“老四你休要血口噴人,現下哪裏都要用錢,西北還要準備用兵,戶部……”

胤禛接到:“戶部積欠已清,庫裏幾千萬兩銀子堆著。老八建的驛站雖然還未開始掙錢,但是已然不需朝廷供給,為朝廷每年省下了幾百萬兩銀子,老九老十的錢莊已經開始掙錢,且錢莊裏的真金白銀,萬不得已動用一下也不會有什麽大礙……這些,兒子都和太子說過了……往年便是再為難,即使大家都勒緊了褲腰帶過日子,也從不敢少一分賑濟糧,那可是救命用的……”

胤礽還想再辯,但康熙卻已經不想再聽下去了,揮手打斷胤禛。

胤禛閉嘴。

康熙疲憊的閉了閉眼,道:“雍郡王胤禛,剛愎自用,驕狂無禮,即日起,除去郡王爵,降為貝勒,一切差事停辦,回家自省……非傳召不得入宮。”

賈環瞪大了眼,還未開口說話,胤禛已然叩了下去:“兒子領旨謝恩。”

胤礽嘴角剛溢出嘲諷的笑容,康熙後麵的話入耳,頓時整個人呆若木雞:“……廢太子胤礽……病情日重,即日起幽居鹹安宮,非有聖旨,不得探視,一概人等,不得出入,違者立斬。”

康熙說完,並不理胤礽的表情,轉向托合齊,道:“那些東西,悄悄處置了……”

東西,自然是指後花園的屍體……他已經不想去查個清楚了,不管是胤礽所為也好,是人陷害也好,他已經沒有力氣再追究下去。

康熙目光在音兒身上厭惡的掃過,道:“這個東西,也處置了。”

托合齊應是。

賈環看了音兒一眼,張了張口,卻終於沒有說出任何話來——音兒身份特殊,又知道的事情實在太多,康熙絕不會留著他一條命。

在這皇權至上的世界,人命其實是很不值錢的玩意兒,包括他自己。

從進門開始就一直用最端莊最沉靜的姿勢跪著、半低頭半垂眸等著對質卻一直沒有機會開口的音兒,直到侍衛來拖他時才豁然驚醒,抬頭時便看見賈環的目光從自己身上移了開 去,那眼神,像極了他走在街上看見人家宰殺雞鴨時下意識移開目光的神情。這才驚醒,康熙口中“一並處置了”的那個東西,原來,是自己。

頓時大驚,極力掙紮起來:“皇上,您不能殺我,不能殺我,我有下情稟報……皇上……”

康熙哪有心情聽他說話,李德全見康熙臉上不虞,一個手勢過去,立時便有一個侍衛迅速捂向音兒的嘴。

音兒急急道:“皇上,我有天大的事……太……唔……嗚嗚……”

太什麽?太子?

康熙看了胤礽一眼,莫非還有什麽他不知道的事?

淡淡道:“拖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向太子黨致歉……我也堅決不承認我寫的是那個太子!我寫的是最惡毒最荒**最愚蠢最壞的一個家夥,絕對不是那一個,千萬要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