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賈政看著跪在麵前的兩個有些眼熟的小廝道:“你們兩個,誰是跟著環兒的?”

茗煙和藥紅對視一眼,沒有人回答。

賈政冷喝道:“答話!”

茗煙小心翼翼開口道:“稟老爺,我們都是跟著二爺的。”

賈政皺眉道:“跟環兒的是誰?”

兩人低了頭不答話,王夫人幹咳一聲,道:“跟著環兒的小子還在和管家學規矩呢,小子可不比丫頭,丫頭隻要侍候好主子就行,小子是要隨主子出門的,各處的規矩甚多,更怕帶累主子學壞了,不好生調1教一番怎麽放心給環兒用?便是茗煙他們幾個打小就服侍寶玉的,我也少不得時時敲打一番,何況新進府當差的,又要隨身服侍環兒,不得不仔細些。”

賈政道:“環兒新回府,添個小廝也是新入府的,能中什麽用?我記得寶玉有四個貼身小廝,環兒減一等,給他配兩個也就夠了,回頭將我身邊的凝墨調來給他,再另在外麵挑個伶俐的也就是了。”

王夫人道:“凝墨原是老爺身邊得用的,調開了老爺豈不是不便?不如從寶玉身邊的小子裏挑一個出來先給環兒用著也就是了。”

賈政道:“何必如此麻煩?動了寶玉身邊的人,回頭又驚動老太太,就這麽定了。”

王夫人無奈應是,賈政轉向茗煙和藥紅,喝道:“讓你們兩個侍候爺們出去,結果主子在外麵出了事,差點連命都丟了,你們兩個奴才倒好好的!隻這一條,便是將你們活活打死也盡夠了!將白日你們隨爺們出去的事仔仔細細說一遍,若讓我知道有一句不盡不實,直接拖出去打死!”

茗煙叩首喊冤道:“老爺明鑒,那日我們在裏間侍候二爺喝酒,三爺發生了什麽事,我們怎麽會知道啊!”

賈政怒極反笑道:“主子出了事,奴才倒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好好!千防萬防,家賊難防,我便奇怪了,這來福不過是個車夫,如何能知道內院的爺們哪一日出門,還能提前和強人約好?原來是內外勾結!來啊,把這兩個畜生拖到外院打死,讓所有的人都去看看,出賣主子的下場!”

茗煙頓時嚇白了臉,藥紅更是連連叩頭,嚇的聲音都變了調,帶著哭音道:“老爺饒命,這些事都是來福幹的,和我們沒有關係啊,我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啊!”

賈政冷哼一聲,道:“把茗煙拉出去先打二十板子,再拖進來問,若還敢抵賴,直接打死!”

等到外麵茗煙的慘叫聲傳進門來,賈政才對嚇得兩股站站的藥紅道:“你說,來福幹了什麽?”

“來福……他……他拿了外人的錢,把三爺賣給了外人……”

“你是怎麽知道的?為何事先不稟告。”

藥紅戰戰兢兢道:“這件事,合府的人都知道,來福在梨香院裏親口承認的,小的當時跟著二爺去了,所以也聽到一些……”

賈政道:“他自己認的?”

藥紅道:“三爺同他對質,他原先還狡辯來著,後來……後來被三爺戳穿,他就認了。”

賈政大怒,他對這件事了解不深,不過聽王夫人說了幾句,說是賈環一口咬定是來福勾連強人,出賣了他,又說“來福是一肚子的委屈,連個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現在聽藥紅的意思,這來福分明已經承認了出賣了主子,便是沒有強人的,這樣的奴才,打死一萬遍都有了,哪裏來的“一肚子委屈”?冷冷看了王夫人一眼,道:“把白天的事,給我仔仔細細的說。”

藥紅大喜,知道自己這頓打應該是躲過去了,道:“那天我們跟著二爺三爺付薛大爺的宴,我和茗煙兩個在外間侍候著,來福守在院外,吃到一半的時候,三爺要回去,二爺便讓小的喚了來福進來,二爺好生交代了他一番,讓他路上仔細些,將三爺好生送回去……”

當下將白天發生的事仔仔細細說了一遍,他記性極好,幾乎將幾人的對話都重複的一字不差,隻隱去了和王夫人相關的一些話,但即使如此,賈政也氣的不清,道:“你說,來福是被薛蟠打死的?”

“是……是的,來福當時大叫‘我全招了’,薛大爺就從房間裏出來,當頭就是幾棒,就將他打死了!”

“碰!”一聲悶響,卻是賈政氣的一拳砸在幾上,在榮禧堂時,王夫人一句話沒提來福的死因,但話裏話外無非是賈環下令將他打死的,若不是剛才聽了賈環的夢囈,他也不會多事來親自審問,這才知道事情的真相,他的這個婦人,還真是、還真是……家門不幸!

又問道:“你說送環兒的是來福,那為何是薛蟠和環兒一同回來,薛蟠什麽時候去的,來福又去了哪裏?”

藥紅道:“這個小的真不知道,小的去喚來福進院子,進來便不見了薛大爺。來福什麽時候回來的,小的在院內,他在院外,小的實在不清楚。”

賈政轉向早被拖進來扔在一旁的茗煙,道:“你有沒有什麽要說的?”

茗煙忍痛道:“小的和藥紅一樣,也就知道這些。”

賈政冷冷道:“好個狡猾的奴才,往日跟著寶玉,教唆著主子不學好,到關鍵時刻,倒什麽都不知道了!這樣無能又背主的奴才,我賈家可用不得!來人,把茗煙關到柴房去,明兒一早,喚了人牙子來,將他一家老小發賣到西山煤窯去……”

王夫人忍不住道:“老爺……”

“你給我住口!”賈政怒聲打斷:“還不給我拖下去!”

茗煙大駭,忍著一身的痛,向前爬了幾步,哭道:“老爺!老爺饒命,小的都說了,小的說了……那天藥紅出去叫來福,薛大爺便在後麵跟了出去,小的一時好奇,就偷偷去看了一眼,看見三爺上了馬車以後,薛大爺就上了禦座……後來小的又出去看了一次,看見來福躲在廂房裏喝酒,原來薛大爺另給他置了一席……”

話還未說完,賈政已經連聲道:“拖下去,都給我拖下去……”

“小人冤枉……”茗煙被人拖著向外走,一麵大叫:“小的冤枉,小的以為薛大爺隻是和三爺玩笑……老爺……老爺……”

賈政怒道:“給我堵了他的嘴!”

王夫人也聽的目瞪口呆,她萬萬沒有想到事情竟是這個樣子,否則打死她也不會借這個由頭來尋賈環的晦氣,道:“許是環兒誤會……”

“誤會?什麽是誤會?”賈政怒道:“難道他不曾將環兒拐出城去?難道他不曾將環兒嚇的神誌不清,差點吐血而亡?是誤會他一身傷從哪裏來?是誤會環兒為何一定要在梨香院發落來福?是誤會為何環兒和來福對質的時候他一聲不吭,來福一說要招,他就跳出來將人打死?”

賈政聲音越說越大,順手舉了杯子就要砸下去,又怕驚到房內的賈環,重重放下,恨聲道:“引狼入室啊!引狼入室!”

這句話說得委實太重,竟將王夫人至親的姐姐同侄兒這樣的正經親戚稱為入室的財狼,王夫人驚呼道:“老爺!”

賈政尤未解氣,不耐煩的道:“你明日去和他們說,讓他們另找了宅子搬出去。”

王夫人難以置信的望著賈政,眼中淚水直流:“老爺!這薛家,原是我們主動邀了來住的,如今無緣無故的讓人搬出去,這讓我怎麽開口?難道就為了這麽一點小事,就連親戚間的臉麵都不顧了不成?”

賈政怒極反笑,拍案道:“小事?什麽是小事?我兒子的命就隻是小事?你別忘了,環兒雖不是你的兒子,可他是我的兒子!”

賈政的話一句重過一句,最後一句簡直就是直言她苛待庶子,王夫人驚的眼淚都忘了流,身子搖搖欲墜:“老爺!老爺這話,妾身……”

賈政根本不聽她解釋,道:“十日之內,讓他們搬出去!哼,親戚家的臉麵?他們要是顧及親戚間的顏麵,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王夫人哀聲道:“老爺!”

賈政冷冷道:“時候不早了,夫人也該回去休息了。”

“老爺你……”

“林太醫說環兒再受不得驚嚇,我在這裏對付一晚,以防他再魘著。”

王夫人見賈政語氣極為冷淡不耐,不敢多說,心裏盤算著如何挽回這件事,便起身要離去,又聽到賈政的聲音道:“來福是家生子,他老子娘都是在府裏當差的吧,既然養出這樣背主的兒子,他們也用不得了,明日便尋人遠遠發賣了。”

“老爺!”王夫人大驚,她與賈政做了幾十年的夫妻,對他極為了解,知他脾氣火爆,性情耿直,極易被人打動,她今日雖然看似落盡下風,但隻要等賈政怒火消退,她再述述委屈,不是沒有挽回的機會,但若是賣了周瑞他們兩口子,卻是動了她的根本。

這周瑞兩口子原是王夫人的陪嫁,周瑞現在掌管的是春秋兩季地租,這可是府裏最大的進賬,她為何敢將府裏管家大權交給王熙鳳?除了那是她內侄女,更因為府裏的進賬全掌在她的手裏,王熙鳳便是給丫頭做件衣裳,也要從她手裏拿錢,現如今將周瑞一家發賣,豈不是斷了她一條胳膊?這是萬萬不成的,忙到:“我們這樣的人家,向來隻有買人的,哪有賣人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家怎麽了呢。”

賈政不耐煩道:“那就找個莊子遠遠打發了!”

王夫人咬牙應了,隻要不是立時就發賣了,便還有轉還的餘地。她之前也因為來福的事對周瑞一家不滿,現如今卻知道原來所謂的背主是為了維護她的親侄兒,這點不滿便煙消雲散了,心裏已在盤算著如何保下他們來,他們並不知道來福背主的真相,見犯下這樣的大罪自己都願意維護他們,以後豈不是會更加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