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之扣連環 32無題
“姑娘,喝口子燕窩暖暖身,倒不知環哥兒哪裏弄來的好東西,如此色澤質地,倒是在老太太處也少見。”紫鵑小心地捧了盅子到側坐在花窗下的林黛玉跟前,揭開蓋子,滿目的瑩麗橙紅,帶著一股子冰糖的清甜。
林黛玉放下書,蹙著眉道:“你且把嚴些口風,吃便吃了,掛在嘴上一徑叨叨個甚?若是叫老爺老太太知曉了,怕又是給環兒惹一身子腥氣!”
“是,姑娘,紫鵑省得了。”這丫頭心裏倒也沒什麽膈應的,別人是不知道,但賈環慣素出手闊綽得很,身上這件粉紫緞麵兒的比甲還是拿了他的賞頭添置的,別說是在那些二等三等的小丫頭子裏,便是在鴛鴦玻璃等麵前,她也是頗有幾分裏子麵子的。
自然,林黛玉對外隻消說是林如海捎寄來的,一時賈璉王夫人等心眼子各自活動不提。
紫鵑見午間的日頭略有些曬人,風卻涼得很,未免使林黛玉傷了身子,便欲過去拉上窗子,忽見一抹月白從外頭廊下跑過,六幅山水裙子下露出一雙紅生生的繡鞋,背影豐腴美麗,很是使人神往。
“咦,那不是寶姑娘嗎?平素見她一貫是不急不緩、雍容嫻靜、最是穩重不過的,如今怎麽竟跑起來了?”
林黛玉瞅了一眼,淡淡道:“她自有她的事,你管甚呢?看這方向當是從絳雲軒來的,恐是和寶玉二個玩狠了,誤了自家的飯點罷!”
紫鵑訥訥退下了,林黛玉卻仔細思索了下,瞧著薛寶釵懷裏抱的那物,竟有幾分像是林如海曾給她瞧過的金陵雲錦,那理應是禦用之物的,卻不知那寶姐姐如何得來的?
旋即想到她家畢竟是皇商,私藏幾匹恐也算不得甚,又有林黛玉本是清高孤潔的性子,便也如此過去了。
豈料這一頭的薛寶釵卻遠非如此所想。待一溜兒疾跑到梨香院,薛寶釵已喘的話都要說不上來。在房內打一個雪青絡子的薛姨媽見了,連鞋也顧不上穿,急急地掀了被子下榻來,不住摩著女孩兒冰冷的手掌:“我的兒,你何苦跑這樣急,可是哪個欺了你不成?鶯兒,還不快給你家姑娘倒茶來!另且再多端一個炭盆!”
薛寶釵跺著腳,也失了一貫的從容大氣:“媽媽,你可知道的,我那哥哥,犯了大忌了!”
薛姨媽心下一驚,也顧不得腳下冰涼刺骨,迭聲問道:“蟠兒他怎麽了,寶丫頭你且詳細與我說說?”
原來自打賈環回府前,賈寶玉曾因最快數落了他兩句,便有林黛玉負氣而去,再不與他相好。眼見寶玉日日愁眉苦臉、唉聲歎氣,薛寶釵心中頗為不忍,且想著姨娘與母親二個的交代,不免常常往絳雲軒去。
寶玉待她雖不如待林黛玉般親昵無間,卻也很是尊敬的。更有迎春幾個處在一地,說說笑笑得倒也確實消了不少悶子。寶玉時常愛拿些新鮮玩意兒來耍,會說好話兒的八哥啊、戴在手上可活動的布偶啊、還有整套西廂記的皮影等。
今兒他卻拿出了一匹子錦緞,那顏色是個碧藍的,麵兒有蝴蝶穿花圖樣,極素極美。賈寶玉嘻嘻笑了遞到薛寶釵跟前兒,道:“好姐姐,我知你想來愛樸素的,這布料是我特意管太太討來的。隻當我送你做了衣裳,且與我一口胭脂吃好是不好?”
若在往日,他如此說,薛寶釵恐真真兒的要拂袖而去了,可見了那匹緞子,她早已慌得不知甚好,隻勉力笑道:“胡說什麽,讓太太知道又要賞你的排頭!寶兄弟,你手裏這個,給我看看可好的?”
寶玉道:“姐姐隻管看。太太說這可是難得的好東西,說是金陵雲錦的,冬暖夏涼,做成衣服倒是極好的。我不過是個朽木糞窟的,哪裏配得用這等好東西,姐姐喜歡拿去便是,也不汙了它的好名聲。”
迎春等人一時又上去勸他,隻要他別說這話,使人聽了心裏沒白堵得慌。
薛寶釵待細細地看清了那藍色雲錦,腦中嗡嗡,竟直欲昏厥過去。這圖樣,這花色,還是她親自選的,雖是幾年前的事兒,她卻仍有深刻的印象!
雲錦難成,素來珍貴已極,與蜀錦都列為禦用貢品,如今卻在賈寶玉手中出現,其中關竅不言而喻。必是有人在京裏走私這些物什,王夫人偶然得到了,以她的心性兒必是要好好藏著的,奈何討要的人是一貫寵愛成了眼珠子心尖子的寶玉,雖不無隱憂,卻恐也隻是叮囑一番仍與了他。
若非賈寶玉從不將綾羅珍珠當回事兒,她和薛姨媽倒不知要在這鼓皮裏瞞多久!到時滿城風雨,想要挽回,怕早已晚了!
那一刻薛寶釵真是恨煞了薛蟠,呆傻便呆傻,可要糊塗到了牽連九族,她和母親莫非要下地府去給列祖列宗請罪不成?
薛寶釵當下也顧不了其他,隻以薛姨媽處已治下飯不好缺席便急急跑了,連身後寶玉留她一並用膳也不加理會。
將詳情一一道與薛姨媽聽,薛寶釵已是滿麵淚痕,哭道:“媽媽,他怎麽做的這等事?這可是要殺頭的大罪啊!往日我隻以為他性子頗有些癡性,打死了人也渾不當事兒的,原是個來討債的禍根啊!”
薛姨媽急得拍打著大腿,也是淚水漣漣,不住道:“我這是造了什麽孽,造了什麽孽啊!這樣下去,我如何還有臉去見老爺,不如一頭觸柱死了,倒也一了百了!”
正在母女二人長籲短歎之際,大白日便喝得醉醉醺醺的薛蟠進得房來,眯著眼頂頂看她兩個,先是癡癡笑將一陣,繼而大怒起來:“呔,媽、妹妹,是哪個不長眼地欺負了你們不成,且告訴我名姓,待要、待要......”
“孽障,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便是天也要捅個窟窿才成的是罷!給我跪下!”
且不提這頭薛家如何一團亂麻、膽戰心驚,賈環在溫泉莊子裏過得委實輕鬆愉快,竟有些樂不思蜀了。
“七叔,這菜是你種的嗎?還長著紅果,倒好有趣的。”賈環蹲在一處菜畦前,饒有興致地盯著麵前黑土裏露出的一根根翠綠長莖。
劉三七見他伸手要去撥,唬的連忙一時握住他的手,苦笑道:“我的祖宗,這玩意兒可碰不得。掉在土裏就摔壞了,可要叫老頭子好生心疼的!”
賈環道:“那麽嬌弱?這是甚菜?”
劉三七笑道:“這哪是什麽菜。原是人參來的,不過是六七年的嫩茬子,放在菜中提提鮮味兒的,您和主子前幾日喝的雞湯,裏頭便放了這個,放在冬日很是滋補的!”
賈環略略吃驚,心道宮中人果然是個個有本事的。要知道人參可是真真兒的中藥之王,對生長條件之苛刻絕非一般,便是現世也要有極先進的技術支撐著,想不到這其貌不揚的老頭兒竟也有如此兩把刷子。
賈環正待再說,一雙手卻從身後把他抱起,劉三七端端地躬下腰背,蒼老麵皮上卻頗有幾絲戲謔。
“你作甚呢,也不讓我多瞧一會兒,難得見個稀奇。”賈環動了一陣兒,見擺脫不了,隻要眼巴巴地看著菜畦越發離得遠了,不由回頭賞了兩個白眼。
赫連扣空出一隻手來捏捏他鼻尖,淡淡道:“有什麽好看的,又髒又亂。你真喜歡,回頭叫他把法子寫給你也便罷了。另要說起人參,我那兒還有兩支三百年、一支五百年的,回頭給你打包送來。”
“這怎麽能比。”賈環鬱悶道,“那是續命的好東西,你一徑留著,給了我也是糟蹋。”
赫連扣隨意點點頭:“你決定便是。今兒我帶你見一個人,以後在宮外行走,我多是不好顧及,有他便容易多了。你隻管往他處去,不論麻煩不麻煩的,他總不敢說半個‘不’字!”
賈環奇道:“這是哪個倒黴的叫你霸上了,好使我知道名字,定要笑他一笑。”
“北靜郡王水溶。”
要說北靜王水溶,絕對是紅樓裏極出彩的一個角色。書裏曾言道他是秀麗好人物,更兼身份貴重、性情謙和,那真真是一等的人品一等的風流,使人心馳神往。
賈環對此人頗有好奇,早也想著要去見見,奈何並無適等的機會身份,此時得了機會,麵上便不免顯出幾分激動喜悅來。
赫連扣瞧得臉色陰沉,眸中更是熠熠生寒,在花廳外將他放下,冷冷道:“環兒很想見他?”
賈環哪裏看不到帝王的異常,隻道他疑心小氣的毛病又犯了,隻笑:“哪裏,不過是民間盛聞其人品,我父親也時時提到他,況你又似是信任的,難免有幾分好奇。”
赫連扣神情稍霽,伸出兩根手指撚了撚少年圓潤的耳垂,俯身道:“環兒可不要被他騙了,此人最是愛裝不錯,實質上卻絕不願使自己吃一點虧、煩一份心。”
賈環輕笑道:“赫連,你以為打從見了你後,我還對你家人有任何幻想嗎?”
赫連扣輕哼一聲,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