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離家(中)
賈政發了好大一通脾氣,所幸還記得賈環這個庶子一並此處,他此般對寶玉大加責罵,少不得有滅嫡立庶之嫌,傳出去又將引起許多流言,更遑論長了賈環氣焰種種。
可心裏實是堵得慌,扶著桌子邊喘氣邊指著王夫恨恨道:“都是這個無知婦——成日介一徑教他些什麽?看看環兒,再看看他,穿得倒是模狗樣極盡奢侈,可是行止——行止竟連個粗鄙市井都不如!愧對先父愧對先父啊!”
王夫被說得臉色煞白,死死地捏住了手中的帕子,神情卻仍是肅穆端莊的,像個不笑不哭的木頭菩薩。
賈政最見不得的就是她這個樣子。他往日多有偏寵趙姨娘不過也是貪了她的溫柔小意、形狀妖嬈,並談不上幾分真心,且瞧對賈環的態度便可見一斑。他一向以為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取得的夫卻是出自“女子無才便是德”的金陵王家,心中鬱悶,可想而知。
賈環嘴唇略勾了一下,輕聲道:“老爺莫氣,今兒那事也是場的,並怪不得二哥哥許多。那金榮說的委實過分了些,秦家後生和寶玉哥哥最是清白不過,這卻是實實地汙了榮寧二府名聲了。以後他二個還要出仕為官,哪裏背得起這等髒水,故而寶玉哥哥才衝動了些罷!”
賈政聞言冷笑,分明是滿臉的不屑通透:“他清白?真真兒笑話,全天下烏鴉都白了他也是濁蠢之物一個!把自個兒名聲陪個精光不說,倒還要勾了別家的後生小子!也不必再勸,這個學,早說不該使他去上!隻需告訴,那金榮是誰家的?”
賈環抿了抿嘴,搖頭示意不知,王夫怯懦道:“當是璜兒媳婦的內侄,前兩日去東府時還見她來請過安。”
賈政瞪她一眼,不耐煩地揮手道:“領著那個不成器的兒子滾出去,且讓靜靜。環兒且帶跑一趟太醫令府,鄭鄭重重地把字送去,若壞了一星半點兒,仔細的皮。”
賈環抱起卷軸,恭敬應是後悄然退出去。王夫還欲糾纏,卻被賈政大聲吼將出來,麵上時青時紫,直如開了個醬油鋪一般。
賈環抱著畫軸子緩步行止,分明是嚴冬雪月,他竟如身春韶燦爛的禦花園中一般,碧青滾泥金紋鑲邊衣袂飄搖拂過青石地麵,如亭亭擎雨荷蓋,墜絲縷皆是風骨曼妙。
王夫再瞧瞧身側賈寶玉淚痕未幹,麵上怯懦不勝模樣,便恨不得要咬碎一口銀牙,眼底劃過幾絲狠毒決意。區區一個賤種,也未免太過得意了些,倒要叫他知道這賈府一脈真正的主子是誰!
且將王夫處種種**謀策按下不表,賈環使夏生駕了馬車,出府後先是往城內杏林堂取了隻鎮店的三百年參王,再急急向太醫令府趕去。
當今太醫令大名宗盛,表字延平,執太醫牛耳三十年餘,可謂是真真兒的杏林第一。他如今年事已高,早已不大管事,若非是皇帝病中,並不輕易出手,連出勤太醫院也是赫連扣特赦了的半月一次,可見榮寵。
賈環若不拿出與皇帝那層關係,別說是他個小小庶子,便是位列四王八公的榮寧二府加起來恐也請不動他老家一根指頭。
馬車剛到門口,未投拜帖便有一名紫衣小廝上前稽首道:“可是賈家公子環三爺來的?”
賈環下車頷首:“正是下。”
“老爺與郡王久候多時了,三爺裏麵請。”
“有勞了。”賈環往他手裏塞了個荷包,轉頭與夏生細細吩咐了幾句。
那紫衣小廝掂了掂手裏的物什,麵上露出絲笑來,心道這年歲不大的公子倒是好生精於情世故,怨不得老爺使自己對他再三恭敬著。
賈環到時,水溶正與太醫令執棋相對,屋內燒著暖暖的炭盆子,隱約又有一股子清苦藥香,頗有醒腦提神之效。
賈環脫□上披著的銀鼠皮子鬥篷交予一側前來奉茶的婢女,隨意地立小幾旁看他二一黑一白、一進一退,殺得旗鼓相當,一時滿室寂靜中隻得啪啪落子之聲。
賈環隻大致看了一眼,便知他二這局早已是到了尾聲的,宗盛常年浸**此道,又兼之性子沉穩平和,最是善於防守不過,水溶一方早已現了頹勢,果不過三五十手的功夫,這位天資聰穎的郡王爺便舉著手哀哀投降了。
“郡王承讓,那說好的靈芝老頭子可就腆著麵皮子收下了的。”宗盛彎著眼睛笑眯眯道,手側的茶早有換了新沏的滾熱的端上,因喝了一口,看向賈環,“好叫佩服的氣度,倒也不愧了他二個皆對青眼有加。”
賈環恭敬作揖:“老大過獎。天寒地凍,本不該擾,奈何著實心憂家姐安危,但請老大見諒。”
輸了的水溶也不見惱,瞧著賈環一本正經的模樣倒是頗覺有趣,這廝變臉的功夫可是真真兒出神入化了,出言調侃道:“環兒這豈不是過河拆橋?隻說老太醫辛苦,倒把這個從中搭線的扔過牆去了,可憐還巴巴兒的送了一枚百年靈芝,可是虧大了!”
賈環瞟他一眼,那張與赫連扣有三分相似的麵孔竟生生作了幾分楚楚情狀,不免使心中惡寒,忙撇過頭去不看他,淡淡道:“王爺所言差矣。那靈芝本該是老大贏去的,賈環身家薄弱,倒十分擔不起這名頭。賈環一貫以為心中感念不必時常宣之於口,王爺大恩,小子不敢稍忘,待得出頭之日,自有厚厚一封謝禮。”
水溶聽得他重咬“厚厚”二字便暗道不妙,賈環此心眼子小,自個兒心係刑十五一事又被他吃得死死的,少不得以後可要挨絆子了,思及此麵上不禁露出幾分苦悶來。
宗盛見一貫穩重老成的北靜王都吃了個不聲不響的啞巴虧,不由笑道:“王爺倒和環兒個孩子鬧起來了,憑白的叫老頭子看了笑話不是?聽聞環兒同席詩書,更難得六藝俱全,頗有魏晉之風,不如陪老頭子下一局否?”
賈環稽首:“卻之不恭。”
賈環此,前世便不是如何省油的燈,何況今生又多了個彪子似的師傅姚無雙,縱然表麵看著再如何溫和洵雅,細節處可見的仍是一股子難以遮掩的縱橫鋒銳。
幾十手棋下來,宗盛驚得眼睛都瞪大了,眼見著大龍都被吃得七零八落,叫道:“小子,小子,悠著點兒!老頭子這是下棋,不是拚命呢!”
賈環抿唇淺笑,雙指執白凜然敲下,取走他五顆黑棋:“老大見諒,家師常言,棋盤如戰場,布局千行,唯快不破,無堅不摧。卻是成了習慣,瞬息間難改了。”
宗盛不住搖頭,心中卻著實暗暗驚奇。圍棋這種東西或也可說得修身養性,但實則最能體現一思想謀略不過。他也是曾與西北軍統領龔如守下過的,行軍之善於下快棋,疾如風,掠如火,正合兵者一道,但放棋盤上未免往往又有後繼無力之漏。賈環卻不同,雖不過區區幾十手,他卻不僅攻略迅疾,難得的是縱觀全局,早已布好了無數陷阱隻等他一步步掉入,不過看出其中六分變化的宗盛都不得不讚歎一句其心之高遠。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老頭子不服不行啊。但不知家師是哪位隱士高,竟真真兒好大的福氣!”宗盛罷了手,仍擺著笑眯眯的麵孔問道。他養氣約略一個甲子,性子漸趨返璞歸真之態,輸贏此類皆不他心中,故而神態十分自然慈和。
少年眼中含著幾分濡慕:“家師常年居住於元貞後山,卻是不願與他提起他的名諱,沒白因他擾了佛門清淨。”
宗盛聞言,肅然起敬:“原是那位,老頭子失敬了。多年不曾見過了,他身體可還好嗎?當年鬧得整個太醫院仰馬翻,若非有劉總管出麵鎮著,老頭子這個太醫令卻是早到了頭的!”
賈環笑道:“師傅身子極好,頓飯要用兩碗,少了葷腥倒要破口大罵。勞煩老大掛念著,空閑時小子必去元貞後山稟了他老家的。”
宗盛眉開眼笑,又與他和水溶說了會子話,應下明日去賈府內診治林黛玉不提,至於賈政那幅字倒是誰也不曾提起過。
賈環回府時已近酉時,蓮香問了他好一通吃食冷暖,才服侍著他一應洗漱。待少年摸得床沿時,也是好大地鬆了口氣兒。
帳外燈都熄了,賈環正要躺下,一雙鐵箍般的手臂從藕荷色錦被底下猛然探出,一把將他摟進了一處暖融緊繃。
鼻翼間滿是熟悉的龍涎木樨香,賈環伸手圈住男精瘦的腰肢,把頭埋到他頸側:“知道了?”
赫連扣的右手緩緩下移,少年那處圓潤挺翹的臀上輕輕拍了一記,語聲卻淡,仍似不含丁點味兒一般:“膽子不小,要瞞著做起事來了。”
賈環窘得簡直不知該說甚好,若非有夜色掩著,帝王早該看到他滿麵羞紅無地自處了:“......、、......睡、睡覺!”
赫連扣微微翹起唇角,咬著他圓潤的耳垂呼著熱氣:“明兒讓刑十五接進宮去,那毛小子想得很,念得耳朵要生繭子,且瞧一瞧他去。”
嘛,馬上就要離開賈府了,林妹妹也要走,不是善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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