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晉江首發
揮退乾清宮裏一應閑雜人等,赫連扣方把少年一把團起環在懷裏,手上另握著塊軟巾,竟是任勞任怨地為賈環擦拭起滿頭濕漉漉的長發來。
單從這一方麵來說,林如海賭這一把算是大贏也算大虧。赫連扣待賈環果真不同旁人,已是將命裏僅有的幾分溫情都一股腦兒的投注在了他身上,隻要他願意開這個口,莫說一個宋梅,十個百個也救得。隻是賈環畢竟不是個愛受人擺布的,林家父女待他情分不薄,如今為個不相幹的人物揮霍了,也實在是可惜,畢竟風水輪流轉,保不齊哪天林家便步了賈家後塵呢!
“照你這麽說,這卻是楊希在父皇和周文清眼皮子底下玩了個金蟬脫殼?這些年倒是小看了他,做得一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之計。”赫連扣細細聽完,手上動作不停,雙眸眯起,麵上卻已然露出些冷意。
他與樂宗未必感情深厚,然而同樣作為皇帝,卻是絕不容許自身權利哪怕遭受一絲一毫的損害。楊希固然是保全了節義,卻不啻於在樂宗與赫連扣麵上狠狠甩了個大嘴巴子。為帝者多性喜猜疑,如今楊希與林如海聯手把宋氏母子接了回來,大大方方行走在天子腳下,這簡直是當麵朝皇帝吼“我不怕你,我能耐大著呢”!
賈環撫了撫他手臂,笑道:“我可聽說那位楊公乃是唯一個抗過龍鱗衛召獄種種手段的官員,雖是個文臣,卻真真一身傲骨。次輔當年想來也是事急從權,好賴不過是替這一門忠烈些微留下血脈,又是個女兒身,心計倒是重,卻翻得起甚風浪不成?與其這樣,倒不如賣他個人情,為那楊聞之正名又如何,宋氏畢竟是戴罪身,總不能跳出來明明白白告訴天下人她是楊氏遺孤罷。隻怕到時候,楊公死後的名聲也叫她毀絕了。為今之策,竟不如想想能從楊、宋二人手中得些什麽好處!我觀忠順近日私下多有調兵遣將之舉,恐那聖旨下落已有了眉目,我們正該上上心才是。”
赫連扣將布巾扔在地上,湊近少年頎長秀美的頸子,舌頭刷過那層羊脂白玉般的肌膚,留下一道銀亮的水痕,帝王的嗓音如弓弦顫動,華美沉沙:“鳳璋果真大才,隻是這心,長偏了。”
一眾新科進士不想這才剛走馬上任,繁重如山的任務便積壓下來,緣由不過是來源於乾清宮如羚羊掛角般無跡可尋的旨意,皇帝要為當年為周係所迫害的以楊聞之為首的一眾官員平反昭雪,勿論官職大小。
這下可好,上頭那位嘴皮子一搭碰,底下諸兄可真真兒是磨破了鞋底子。
整個朝廷都如同一台生鏽的機器強要達到正常水平線以上高速運轉,刑部、吏部、大理寺乃至都察院及各地布政使司以下皆忙得焦頭爛額。
按說翰林院本是清貴職,並不需要去這其中橫插一腳。卻奈何真正一點算,能用的人竟實在太少。許許多多屍位素餐的官員等到聖旨臨頭方知曉不妙,但凡延遲一天交不出成果,龍鱗衛便大搖大擺地破門而入,這可嚇得好些人當場尿了褲子。
舉目四顧,也就這一群青瓜蛋子倒是落了清閑,大理寺卿與刑部尚書一合計,說這麽著不行,人才不能放著浪費。恰巧他們須得熬年份累積資曆,如今隻叫他們來幫襯,回頭折成功績,卻也無甚不可。
赫連扣正巧為賈環日後發愁,雖說前路平坦,但規矩畢竟是規矩,外放他是決計舍不得的,留京卻意味著要在翰林院內虛度五六載光陰,這對二人來說皆自是下下策。如今卻正是瞌睡便有人遞枕頭,皇帝樂於讚成,朱筆一揮,一甲三人去往大理寺,二甲前十分往刑部、吏部,剩餘的,哪兒缺人哪兒頂上。
可以想見,等這次風浪真正平息,賈環這一屆新科進士將成為數十年內最年輕的一批六部官員,將為大錦朝注入一汪充滿活力的新血,在此按下不表。
大理寺,相當於現在的最高法庭,掌刑獄案件審理。若非那些必得由龍鱗衛經手的見不得光的齷齪醃臢,天下大部分違法犯罪的事情都得走大理寺這一程序,就重要程度而言,其並不輸於刑部。
相對而言,大理寺的卷宗之多之廣之雜,絕對是超乎眾人想象,故此倒有不少人暗暗存了看笑話的心思。此次的一甲三人普遍過於年輕,賈環行蹤難測,嚴傅醉心於書,林陽倒是頗有人緣,隻可惜被前麵兩位拖了後腿,三人皆不服眾,此等情況也是情理之中。
赫連扣自有赫連扣的考慮,且不提林子旭之父是大理寺卿,縱使以賈環的誌向,與其去刑部混個臉熟,倒不如來大理寺得些真正的曆練。
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
當滿是灰塵的庫房大門被人緩緩拉開之時,春暮清透的日光灑落在那一頁頁泛黃紙張上時,賈環才真正明白了這句話。
大錦三百餘年的曆史就這麽長久地藏沒於暗無天日的陰影之下,匯集成冊,無人問津。鐵蹄兵戈,盛世皇朝,最終逃不過成為一紙舊書,落得個淒涼下場。
時光之殘酷,可見一斑。
嚴傅的眼裏顯出一種不同尋常的光,此刻的他才像真真兒地活了過來,那掌門的兩位寺丞尚不及開口,他便一頭紮進了卷宗之中,也不顧被撲了一頭一臉的灰塵蛛網,手不釋卷,求知若渴。
這是個真正的讀書人。
站在門檻上的賈環與林子旭對視一眼,嘴角卻挑起一抹絕不願服輸低頭的笑弧,也緊隨其後,投入汪洋書海中。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自打春闈落幕,賈府已許久不聞笑聲了。
寶玉出的那起子事兒早瘋傳進了賈政耳朵裏,他一貫是個重顏麵的,唯一的嫡子卻做出這等不知禮義廉恥的事情,直氣得他急火攻心,竟是一時暈眩,再清醒時,已然偏癱在床,嘴歪口斜,半點動彈不得了。
王夫人本是一心撲在印子錢上,隨著她私產的增多,這不知饜足的女人已險險有些瘋魔之態,連賈寶玉名落孫山也不放在心上,隻放話道,日後替我兒捐錢買官也未必使不得。
賈政一倒,她才覺出不妙來,這畢竟是個夫為妻綱的朝代,老太太和賈赦話裏話外是怪她這個做j□j子的不曾好好照料,方出了這頭等禍事。連賈敬這不問世事的也捎來信箋,竟是喊她再莫行風浪,好生吃齋茹素,在三清跟前兒積積福德,才能叫上人們高興了,日後保得他夫妻二人能得道升仙。
這信是叫王夫人一怒之下撕了,王熙鳳勸了她一回,見她仍不消停,卻是不敢招惹禍水上身,與賈璉提了一提,又有林如海幫襯,竟是闔家遷到揚州去了,自此倒是脫了賈家這灘渾水。隻是走得也殊為不易,她手裏那點家私算是徹底叫王氏掏幹淨了,連掛棉簾子的兩個鏨銀鉤子也叫周瑞家的個老貨給順了去,大房對此無動於衷,小夫妻兩個算是徹底滅了那點子微末希冀,隻願從此好生過平淡日子,將來再不為大姐兒找那富貴公侯門第,卻是後話。
殿試歸來,賈寶玉便頗有一番指點江山不在話下之意,隻是科考成績下來,他卻名落孫山,連那人間第一等富貴地也不曾進去,怨天尤人之後竟是絕了入仕的念頭,從此窩在怡紅院內日夜笙歌不停,一派靡靡敗相。
“哎呀,二爺,你可別嘛!”粉色帳子在輕輕漂浮在湖上,卻是一個新砌的臨水樓台,兩具軀體疊在一塊兒互相扭動糾纏,衣衫落了一地,端的是不堪入目。
賈寶玉雙手近乎癡迷地在那人身上遊移,對方發出一串低笑,那聲音雖輕柔悅耳,卻也稍帶低沉厚重,與賈寶玉廝混玩鬧的,竟是個男子。
“好雲菖,叫我摸摸,叫我摸摸。”賈寶玉眼裏一片混沌,此刻竟是一副什麽都不顧的狂態,非要將手塞進那男子大敞的薄紗襟子裏。
雲菖輕輕阻住他手,軟聲道:“好人兒,叫你摸也可以,你先得說,我可是你心頭好?”
賈寶玉慌不迭點頭:“那是自然......自然。”
“那你且說,我昨兒個不過將你那甚麽俄羅斯來的孔雀裘燒了個小洞,你那丫鬟便罵我賣屁股的賤人,該罰是不該?”雲菖嘴唇嘟起,大抵是抹了些許胭脂,竟是紅得瀲灩如水般。
賈寶玉湊過去輕咬一口,癡癡道:“罰她......嗯,罰她給咱們當香唾壺好不好?”
雲菖拍手笑了:“這個可好玩極了,我倒是頭回見呢!來,再吃了這個,我叫你嚐嚐成仙的滋味兒......”
這最後一句話,乃是貼著賈寶玉的耳根子所說,吐氣如蘭,芬芳馥鬱,賈寶玉下意識伸長了脖子,正要吞食那男子指間一顆紅色藥丸,簾子卻“刷”得叫人掀開了。
襲人一身白裙立在外頭,神情冰冷,恰如一蓬雪亮刀光撕裂了這個叫人酥骨的溫柔鄉、活地獄,她張嘴,卻是冷得仿佛滿浸冰雪:“我來告訴你,晴雯為你熬夜補裘子,如今病倒了,大夫說她活不過幾日,這最後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