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或者是因為宮裏下的恩旨，南安太妃又入了一次席，聽了一場戲才推辭說身體不太舒服。賈母她們也不好強留，謙讓了幾句，送到了二門口，看著她坐轎走了，接著便是北靜王妃。其餘客人有告辭走了的，但大多都堅持到了最後。
賈母勞累了一天，又有事壓在心裏，便也沒見林璟玉幾個，單叫了賈寶玉進屋說話，又將原本住在寧國府的男主子們都叫了回來，料想是到祖宗牌位前去報喜和討論今天聖旨的事情。
到了第二天，賈母就不再會客，全交給了邢夫人、王夫人領著幾個小一輩的媳婦接待。林璟玉、探春幾人都在榮禧堂和賈母說話，賈寶玉今天卻是隨著賈政賈璉一行人到寧國府上招待客人。
人生七十古來稀，八十歲的賈母真正的老了。昨天的喜慶和昨晚上的通宵達旦消耗了她的精氣，此時便有些疲憊。雖然雙眼明亮，有股子勁頭在裏麵撐著，可能撐多久？等這股子歡喜勁過了，怕是要大病一場。老人家，最忌諱大喜大悲。
探春幾個姐妹圍在一堆小聲討論著關於賈元春的事情，語氣裏是掩飾不住的喜氣洋洋。賈母臉上掛著笑，眼睛半睜半開的聽著探春幾人的談話。一堆鮮活的女孩兒簇擁著，似乎她自己都年輕了幾歲。
林璟玉在一旁聽著，頗覺得索然無味。此時和之前上榮國府陪賈母說話似乎沒什麽兩樣，那時候人還多些。雖說賈寶玉懵懂頑劣，可有他在，他絕不會如此刻不自在。屋子裏有兩個適齡的男子，和單隻有他一個，這其中滋味便不一樣。之前有邢夫人、王夫人和王熙鳳在，雖說內容一成不變，一直是邢夫人拍賈母馬屁總拍到馬腿上，王夫人端著架子大多不出聲，王熙鳳奉承賈母兼捧著屋子裏的其它人，可總覺得比此時還自在些。
黛玉正和薛寶釵有一搭沒一搭的搭著話，各自都有自己的心事。平常最好表現自己的史湘雲，也隻是僵著一張笑臉，聽探春和迎春講話。
“璟玉，昨兒誰給你氣受了？”
林璟玉一直覺得賈母在養神，沒停下麵的說話聲，他自己也在盤算事情，冷不丁聽賈母問他，林璟玉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昨天他是在榮禧堂說的這話，當時還有鴛鴦在，他說的‘不知道榮國府大門朝哪開’這句話，想是昨晚鴛鴦便學給賈母聽了。“昨兒是老祖宗的好日子，誰敢給我氣受？”
這件事，不管提與不提，賈母裝沒看見也好、麵對也好，都是林璟玉和黛玉兩人心裏的疙瘩。林璟玉輕緩的轉著戴在拇指上的玉扳指，笑著道：“是我自己給自己找氣受呢。”
賈母被這話噎了一下，但也沒往心裏去。即便今天的歡喜勁沒昨天濃烈了，可心裏還是無比的自豪。榮國府出了一個貴妃，她一手教養大的貴妃。貴妃省親，這是何等的造化？別人上趕著都來不及呢，哪有還避著的。“姻親姻親，打斷骨頭連著筋。你呀，就是死心眼。過日子哪有不磕磕絆絆的，牙齒還碰著舌頭呢。”
聽賈母說得含含糊糊的，林璟玉更覺得好笑。此時有貴妃在，他老祖宗覺得她臉麵大著呢。當初還覺得是王夫人自作主張，現在才覺得可笑，這府裏大小事情，哪樣逃得過這老太太的眼睛？又想占便宜，又不想舍了臉麵，天下哪有這麽好的事情？
“老祖宗，你呀，大風大浪都經過，心穩著呢。我們這些小年輕，還有得學呢。”誰要是這麽踩著你的臉、踩著‘敕造榮國府’這塊牌匾，他就不信還端得住！
林璟玉暗諷了一下，笑著道：“老祖宗你啊，就是太喜歡操心。這幾天可是你的好日子，您呢，開心歡喜就好。其它的，自有人操心。”
賈母見林璟玉不順著她搭的梯子下來，心裏不滿卻沒表現出來。聽林璟玉這話，笑著接話道：“就你會說話來事兒，是我的喜日子，也是你們的喜日子。這當朝後妃省親的頭一份，可不是誰家都能占了的。”
說到後邊，賈母語氣裏是掩不住的得意。“你大表姐就是爭氣，給我爭了臉了。便是日後我去見了列祖列宗，誰也不能說我這賈家媳婦當得不好。”
賈母當初嫁進來是重孫媳婦，是賈家媳婦裏地位最低的。別人坐著她站著，別人吃飯她伺候著，上麵一長溜的長輩，後宅又多是非，想必吃了不少苦。一步步熬到今天，成了榮國府的老祖宗，也算是活出來個人樣了。今天她養大的賈元春成了貴妃，成了當朝後妃省親的第一人，她確實是揚眉吐氣了。
“是老祖宗你教得好，也合該貴妃娘娘有這場造化。”林璟玉掩住眼裏的笑意，說得無比認真。
“你大表姐人靈慧，我還沒怎麽操心。哪像你們兄妹兩個，我這個老太婆心都給操碎了！”賈母笑道：“你們才真正是來討債的。”
“你今年都十五了，和你同齡的子嗣都有了，你有個什麽打算？”賈母笑著道：“你表姐現在是貴妃，在宮裏也說得上話了，你心裏有什麽成算，也讓她看看合不合適。要我說，最好是找那知根知底的。”
說著，賈母朝正說話的幾姐妹看了一眼。賈母的心思，林璟玉哪裏不懂。現在榮國府出了一個貴妃，探春雖說是庶女，可她嫡姐是貴妃，自然便不差什麽了。
賈母這話一出，在說話的幾人都望了過去。林璟玉笑得溫良，“老祖宗，哪有當著她們討論親事的。”
“她們又不是旁人，況且討論也是你的。”賈母半坐了起來，“你不小了。”
被步步緊逼，林璟玉心裏有些不痛快。想著是賈母的壽辰，林璟玉笑著臉道：“老祖宗，我還不急，左右......還沒除服呢。”
“又沒現在便讓你娶進門，你也就剩幾個月除服了。成家立業，先成家再立業，你以為你還小啊。”
“俗話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我自己做主的。”見賈母眼睛一亮，正打算開口說話，林璟玉才不緊不慢的接著道：“老祖宗，既然說到這兒來了，我便也不瞞您。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先生膝下無子，一直視為親子。我的親事先生一早便打算好了，就等我春闈過後便讓人進門。”
賈母鬆了勁，半靠在椅背上，語氣裏有些不滿：“這麽大事，也不和我商量一下。”頓了頓，才飄忽的問：“不知是誰家的姑娘？到時候也好讓你表姐給你求一道賜婚的旨意。”
林璟玉敷衍得很認真，“我哪清楚，先生怕我分了神，瞞得嚴嚴實實的。”
賈母眯著眼睛，過了半晌，才語氣不明的歎了一句：“你先生倒是周全。”
過了這茬，賈母便沒怎麽說話。似乎隻是看見林璟玉，突然想起了林璟玉還沒成親一般。林璟玉見薛姨媽沒在，笑著問薛寶釵：“薛表妹，薛姨媽今天怎麽沒過來？”
賈母看似紋絲不動，薛寶釵表情絲毫不變，“母親身子最近本就不太舒坦，昨兒精神頭好那是有老祖宗的喜氣撐著，昨晚上吹了風，今天卻是不成了。原還想著來和老祖宗說說話的。勞表哥掛念了。”
即便他們都清楚薛姨媽不來隻是因為心裏頭不痛快，可薛寶釵這話說得還是毫無破綻。
他外祖母，人老了手段見識都退步了一大截，就是這算盤還是打得這般響亮，跟他二舅母一個樣。所以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呢。“昨兒就想問薛姨媽這事兒了，偏昨兒太忙又歡喜過了頭便將這事忘了，原還想著今天問薛姨媽呢。”
“什麽事情這般急？表哥先告訴我，我回頭幫你問問。”
過了半晌，林璟玉才掙紮著難為情的開口。“這事兒是關於你的，原不好當著你說的。還是那日我托徐夫人件事情，想起你來順道問一下。”
“關於我的什麽事兒這麽神神秘秘的？”寶釵笑著問。
林璟玉見賈母都睜開了那佯裝閉著的眼睛看著他，更遑論說探春幾個了。“現在算是已經八月了，冬裏本就日頭短，日子過得快，一晃神便翻年了。翻了年，各地待選的秀女便要陸陸續續的上京，不知表妹你準備得如何了？”
薛寶釵臉羞紅了一下，不過畢竟事關自己前程。她眼看著因著一個賈元春，榮國府寧國府如今是有多顯赫，心裏哪能不熱？她哥哥不爭氣，薛家起複的擔子全壓在了她身上。便是再不好意思，也是要問清楚的。
“當初選侍的時候，我年歲小，母親也不太清楚裏麵的規矩，整個人昏昏噩噩就過去了。現在，內裏的行道我早記不大清楚了，哪還知道要準備些什麽？若不是表哥提醒，我還混著日子過呢。”
林璟玉失笑，有著選侍入宮、光耀薛家門楣的念頭在心底埋著，薛寶釵哪肯拿出他們以後安身立命的銀錢出來幫賈家修大觀園。“我也不太清楚，黛玉的事，父親生前便上了折子的。當時皇上是準了的，這次黛玉剛好到了年紀，我請徐夫人到太後跟前提一聲便成。倒是沒仔細問其中的規矩。”
見薛寶釵難掩失望，林璟玉笑著補充：“黛玉身邊的兩個嬤嬤當初是我費了心思從宮裏求的，你可以常到府裏來和黛玉說話。再說了，你舅舅現在可是九省提督，又正好在京城，你還不如去找你舅媽讓她給你參詳參詳。等王伯父放了外任出了京城，可就沒現在這麽好的境況了。怎麽著王伯父也是你親舅舅，你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再說還有璉二嫂子在呢。”
王熙鳳和王夫人現在就是一團亂麻，薛姨媽和薛寶釵再攪合進去，那就真正的熱鬧了。
賈母臉上滿是笑意，嘴上嗔道：“就你會出主意，回頭出了岔子，看寶丫頭不來找你。”
賈母這話，換句話講，就是說他管得寬了。若不是看在賈母是長輩的份兒上，他早就把這話送給他外祖母了。見薛寶釵低著頭，看不見臉上的表情，林璟玉隻是淡笑不語。
左右也不關他什麽事兒，不過是看不慣榮國府這般作態。若黛玉隻是個孤女，情形還不如薛寶釵呢。早些回去才是正經，這榮國府，越呆越覺得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