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林璟玉皺眉發問:“你挑好了人家是什麽意思?誰家?”
彥央靠在書桌旁,拿著裝著兩人發絲的荷包在手上把玩,“到時候你自然會知道的,現在急什麽?你現在可是緊要時候,可不能分了你的心。”
林璟玉靠在花榻上,懶洋洋的刺他:“若是你少出些幺蛾子,我自然不會分心。”
臨近黃昏,疏影橫斜,日光透過紗窗碎撒在林璟玉身上,體態風流,眉目若畫,似乎塵世間的流光溢彩都聚集在了一人身上。彥央心神一動,轉到林璟玉書桌旁,鎮紙在紙上輕輕滑過,壓在邊沿上,從筆架上取下筆,揮毫落墨。
“說到賜婚,我想求一道旨意。”林璟玉半閉著眼,語調慢悠悠的,“當初父親在時,遞了折子奏請免了我妹妹的選侍,當時是準了的。前些日子榮成郡主遞牌子進宮已經向太後娘娘言明了此事,我妹妹自此之後便可自行婚配,我想為她求道旨意。”
林璟玉等了半晌,沒見彥央有反應,抬眼看去。見彥央站在書桌旁寫什麽,便要起身過去。
“你別動!”彥央一句話定住林璟玉,手上動作不停。
林璟玉又躺了回去,問道:“你聽到我剛說什麽了嗎?”
手上動作不停,彥央分神問道:“你瞧上了哪戶高門大院?”
在彥央眼裏,林璟玉瞧上的那一家,黛玉的身份低有些配不上,才需要他賜婚加些籌碼。
“平頭百姓家自然和你家的規矩不同,我們是‘高門娶媳,低門嫁女’。低嫁雖然落了些麵子,日子可是要舒心得多。你再賜一道旨,這麵子便也找補回來了。”林璟玉頗覺不自在,心急的問:“好了沒?”
“好了。”
林璟玉走過去看,彥央隻是粗略勾勒了姿態身形。從作畫之上便可看出彥央和江柳兩人的不同,江柳放縱不羈,便是作畫也是隨心而為。彥央內斂穩重,作畫都處處謹慎布局。一個靈動自然,一個大氣磅礴,各有各的優劣。
林璟玉讓彥央站到花榻旁去,彥央一手斜靠在花榻上,林璟玉細心的將彥央補到畫上去。
“等你們雙方說妥當了之後,告訴我一聲便是。”彥央站得恣意,一手自然垂下,似乎隻是隨意擺了個姿勢。可按照林璟玉的落筆,彥央的手剛好擱在林璟玉的肩上。
“若不是我妹妹被榮成郡主接去了,她該在簾子後拜謝過的,既然她不在,我便代她先謝過了。”林璟玉掃了彥央一眼,幾筆將彥央的姿勢勾勒了出來,“她年幼時在先生手下念過幾年書,細算來,她可是先生唯一收過的女弟子。”
林家兄妹裏,自然隻有林璟玉是徐文修的正經弟子。可黛玉確實旁聽了幾年,林璟玉這話雖然誇大了些,卻也沒言過其實。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和令妹係出同門,若不想被先生說教,到時候自然不能空手去吃你父親親手埋的女兒紅。”
即便得了這句話,林璟玉也沒喜形於色,落筆的手依然很穩,“事情還沒譜呢,什麽女兒紅不女兒紅的。”
估摸著林璟玉已經構好圖,彥央站到林璟玉身邊去,順手取了筆細描慢畫。彥央畫躺在榻上的林璟玉,林璟玉則畫斜靠在花榻上的彥央。彥央笑道:“若是你還沒定下來,我給你推薦一人。”
“誰?”
“劉濟源,你應該是認識的。昔日青衿上書,我賜了三支筆,兩支在你府裏,另一隻便在劉濟源手上。”
林璟玉手一抖,一滴墨剛好滴在彥央手的位置。
劉濟源這個人他當然認識,他們兩之前還在秋闈的考場裏見過,昔日青衿上書之時,他們相交甚多,自梅世林上京之後,他們更是時常把酒煮茶。
梅世林和劉濟源的情形很像,都是武將世家出身,都棄武從文。梅家和劉家前幾輩是戰場同袍下來的情誼,兩家是世交,梅世林和劉濟源幼時便相識。兩家現下的不同,不過是上皇這一輩的黨爭裏,梅家退守江浙一帶明哲保身,而劉家在京城依舊穩如泰山。
林璟玉定了定神,將那滴墨勾出荷包的外形。“不是元家和餘家打擂台嗎?你把我扯進去幹什麽?在哪兒也沒這本書賣啊。”
元家大小姐是婉太妃的親侄女,和元家大小姐打擂台的餘家姑娘是餘家的嫡出二小姐。餘家嫡出大小姐便是當朝貴妃,當朝就兩個貴妃,一位是賈家的賈元春,另一位便是這位餘家大小姐。這位貴妃雖然和賈元春一個品級,可人家腰杆子要硬得多,不說旁的,如今的皇長子便是從這位貴妃肚子裏爬出來的。
“你看的是哪一年的老黃曆了?元家現下正忙正經事呢。”
隔幾日便是婉太妃回府的日子,元家確實分不出心來。林璟玉將那荷包畫完整,正是彥央用來裝兩人發絲的荷包的樣式,“你們動作倒是快。”
彥央提著筆看林璟玉勾畫,想到這是隻有他們兩人知道的暗語,隱晦的激動難耐瞬間盈滿心間,“還能更快一點,誰料先生忙你的事情去了。”
“元家既然已經退出了角逐,那劉家的事情不是板上釘釘了嗎?”
彥央語氣裏滿是嘲諷,“皇後的堂妹對劉濟源一見傾心,現下人比黃花瘦,那位姑娘是她家老夫人的**,遞了牌子到皇後那兒哭訴,皇後能怎麽辦,可不就求到我跟前了。”
這便是後宮裏的風雲了,彥央時年二十有五,長子係餘貴妃所出,年方十一,過兩年便可出宮建府,而皇後所出的嫡子現在才啟蒙呢。既然他家已經有皇子,而且還是嫡子,讓皇後娘家不動作怎麽甘心?
為了取得劉家這門姻親,皇後本家連女兒家的閨譽都顧不得了。但皇城中央的那把龍椅下,曆朝曆代下來,不知道累積了多少白骨,女兒家的閨譽又算得什麽。
彥央正當壯年,後院裏的人便已經在惦記他坐著的那把椅子了,心裏自然不舒坦得很。外敵尚在牆外虎視眈眈,內院又起火了。既然皇後娘家摻合進來了,彥央為了製衡,勢必要在他的嫡係裏另挑一家和劉家結親。
林璟玉心力還是放在畫上,對於彥央的後院和下一輩的黨爭,林璟玉覺得還是不開這個口為妙,“劉家是個什麽意思?”
彥央說的滿不在意,“都到了這份上了,為了不得罪這兩家,他要麽尚公主,要麽娶低門媳婦。”
若劉濟源是個不學無術的,尚公主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可劉濟源棄武從文,天縱奇才,劉家怎麽甘心讓劉濟源這輩子都隻能掛個虛職,那便隻能低門娶媳了。
林家百年經營,底蘊不弱,便是現下勢微了些,可林璟玉看著還是比較頂用,最多十年,這一支便可恢複往日榮光。黛玉雖沒有當家主母教導,可她的兩個教養嬤嬤是從宮裏出來的,曾教導過公主,現下林家又是她管家,教養便也不差什麽了。況且劉家嫡長媳是難得的賢婦,府裏事情自然是這位拿主意。
盤算下來,林家還真能入劉家的眼。林璟玉壓下翻湧的心緒,嗔道:“你這算盤倒是打得精,誰能算計得過你?”
彥央看一眼林璟玉,細勾林璟玉的眉眼,“我可不背這罵名,昨兒個皇後找我哭訴的這事,今早早朝的時候圈定了幾家,你家也在裏麵。你不是早就有這個心思了嗎?我便過來問你一聲。”
林璟玉沒開口,似乎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畫中的彥央身上。
彥央直起腰,扭頭問林璟玉,“你心裏怎麽打算的?”
“這事你先別忙。”聽出彥央話裏的意思,林璟玉製止了。若是彥央直接下了聖旨,便是林家在劉家的名單上,心裏也不怎麽舒坦。若是他們自己選的,那自然就不同了。“讓我好好想一想。”
“那你慢慢想。”
林璟玉和彥央兩人細心將那幅畫補全了,來時抑鬱的彥央臉色好了不少。彥央至日暮低垂,要鎖宮門的時候才離開,離開的時候將他的荷包和那幅畫都帶走了。彥央剛走不久,黛玉便也回來了,說是探春第二天要上門。
林璟玉沒放在心上,他現在哪還有心思管這個。等到入了夜,林璟玉才模糊有些思緒。拿了那三張記著馮子健三人信息的單子,林璟玉回了內書房。有了劉濟源這個更合他心意的,那馮子健便成了退路。
林璟玉在內書房待到了子時三刻左右,想了好幾個法子才覺得穩妥,便歇在了內書房。第二天一早,他便上徐府去等徐文修下早朝了。徐文修比平常晚了些才回府,回來的時候臉色不太好看,看見林璟玉剜了他好幾眼。
林璟玉咂舌,彥央就是這點不好,動作太快了。頂著徐文修的怒視,林璟玉將他昨晚想妥的法子給徐文修說了。等和徐文修談妥了,林璟玉才想起他沒將馮子健三人的單子收起來。
轉眼一想,也覺得沒什麽。黛玉每次進內書房,都是抽他在的時候,若是他不在,那也是要提前打過招呼的。
應承了林璟玉的話之後,徐文修指點了林璟玉的功課,又好好敲打了林璟玉一番。
林璟玉在徐文修那兒用過了午飯之後才回的林府,回了府便徑直朝內書房去。既然他先生應承了下來,應該就是十拿九穩的事情,然後便要兩位嬤嬤向榮成郡主帶話了。
一進內書房,林璟玉便緊皺了眉,鎮紙被動過了,筆也不該是這麽放的。對於文人來說,再沒有什麽能比書房更重要的了。林璟玉本來沒這個意識,林如海察覺之後,便不斷訓練林璟玉認知書房的重要性。
林家的往來信件和賬冊書本,林璟玉全部放在了外書房,是石頭親自在看管,灑掃的人都是不識字的小丫頭。內書房則是啊笙負責,看管得雖不如外書房嚴,但能進內書房的幾個人都是固定的。
林璟玉皺眉問守內書房的小桃,“誰來過了?”
見林璟玉肅著一張臉,小桃被嚇了一跳,“大爺,姑娘來過,還有一位不認識的姑娘,當時啊笙姐姐也在。”
林璟玉隻覺得腦仁兒疼,小桃是林璟玉院子裏的人,一直守書房自然不認識,林璟玉卻是知道,昨兒個黛玉便告訴過他探春要到府裏來。
“啊笙呢?”
“啊笙姐姐更衣去了。”偷瞄了一眼林璟玉,小桃急忙道:“我馬上去叫她。”
林璟玉進了內書房,書桌上本該散亂的三張單子現下被一本攤開的遊記蓋住了。
想來探春應該是被賈母派過來的,能緩和關係最好,不能的話能抓著把柄也好。
林璟玉閉著眼靠在椅背上,徐徐吐出一口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