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林哥兒,你莫要張狂!這裏在座的,都是你的長輩。你父母皆無,婚姻大事原該老太太做主!除非,你也去求個太上皇或是皇上的明旨賜婚來,我才服了你!不然,你就這麽想悔婚不成?”王夫人在府裏忍了這兩年,此時實在是有一腔子火氣要發。顧不得往日裏端莊木訥的形象,挑著細細的眉毛連連冷笑,“若是果真如此,你就不怕世人戳著你的脊梁骨?”

賈母喝道:“閉嘴!”

看向林燁,放緩了口氣,“燁兒,我也知道這事情難以讓你相信。但是外祖母不會害你。燦兒年紀尚小,府中也沒有與他年齡相當的女孩兒。倒是你和三丫頭,不過差了一歲。這俗話說,女大一,抱金雞。三丫頭寄在你二舅母名下,也算得嫡女了。你們在這裏住著的時候,也都彼此熟識,知根知底。三丫頭的性子爽利,精明能幹,不在你璉二嫂子以下。她又知書達理,跟你也不至於沒有話說。這樣的親上做親,豈不是好?按說,沒有女家上趕著去求男家的。隻是,誰都疼愛子孫。你們一個是我的嫡親外孫,一個是我的親孫女,我會害了誰?不過是為了讓你們好些。看著你們能夠成家立業,夫妻和樂,便是叫我立時閉了眼,我也是心甘的!”

“別,您可別這麽說。”林燁說話不再留一絲情麵,“若是因為我們讓外祖母有個好歹,這不孝的帽子還不得扣到我的頭上來?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我倒是想問問了。”

林燁冷然一笑,眉眼間全是厲色,“咱們兩家早有婚約,這事兒是真的?外祖母,舅舅舅母都知道?”

“自然。”王夫人忙道。

賈母賈政對看了一眼,均是點了點頭。

“既是如此,我怎麽倒是聽說,前段日子,二舅母還要將女兒許給薛家的大爺呢?”

林燁冷笑,真要是有婚約,還等著到現在?之前還想著給探春定親,怎麽就沒想起來有婚約?

這王夫人要將探春嫁給薛蟠的事兒,雖然賈母狠狠吩咐過一回,不叫眾人胡亂傳出去,知道的人卻是不少。賈母等人也是心知肚明,不過是想著沒人有膽子傳到外邊去罷了。

聽見林燁這麽一句,賈政臉色脹的黑紫,看向王夫人的目光便有些不善。

“……”

沉默片刻,還是賈母開了口:“這事兒,是當初你二舅母脂迷了心竅,做的錯了!隻是,當時你舅舅和我,便攔了下來。”

林燁不打算再打什麽馬虎眼了,拍拍身上的袍子,哼了一聲,涼涼地說道:“行了,明人不說暗話。外祖母,我的話放在這裏。區區一枚玉佩,做不得什麽證據。若是有戶部的備案、兩家的庚帖或是通好的婚書,就請拿出來,咱們往戶部驗個真偽。若是真的,我眼睛不眨一下,認了這門親事。若是沒有,也請外祖母和舅舅閉上嘴巴。真是以為我林家人就任你們搓圓揉扁?”

一甩袖子,他往外便走。

“反了反了!”賈政兩撇短須亂顫,顯然是沒有想到林燁這般不給臉。他不禁有些埋怨母親:自己當初便說這親事不大好說,偏生母親說了這裏頭的種種好處,又有多少條理由說著親事必成的話。害的自己也跟著點了頭。如今倒好,這裏子麵子都沒有了!林燁若是就這麽走了,往後怎麽辦?

看著外孫子出去的背影,迎著兒子責備的目光,賈母眼前發黑,胸口猶如堵了一塊大石。她,她這都是為了誰?

“哎呦,大外甥!什麽風把你吹來了?”這聲音,分明是賈赦的。他怎麽過來了?賈母賈政都是一驚,今天的事情說出去實在是難看,自家到底與林家有沒有婚約,別人不知道,賈赦那是門兒清的。所以,才沒有叫賈赦夫妻過來。這……他這是趕巧了還是怎麽著?

賈赦大呼小叫的,拉著林燁的手問長問短:“怎麽了這是?臉色不大好?趕緊著,叫人收拾間幹淨屋子歇歇去?若是老太太這裏不便,往大舅那裏去一樣!大舅那裏屋子都是現成的!”

他不管別的,自己的外甥有出息有前程,自然得拉攏著些。不過,這臉色怎麽這樣?

賈赦身後跟著賈璉,賈璉雖不知道方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兒,不過看看林燁臉色,也能猜出一二分來。

林燁看了賈璉一眼,目光微動,隨即沉了臉,冷笑道:“大老爺這話去問你們老太太和二老爺,看看他們到底是怎麽了?”

說罷,也不顧賈赦拉扯,往外便走。留下賈赦賈璉父子麵麵相覷。

騎著馬回了林府,林燁怒氣方平。他怎麽也沒想到,這世間竟有這等無恥的人!自己好歹是他們家的外孫子吧?這麽可著勁兒的算計,真是當自己是軟柿子了?

徒四再來的時候,便瞧見了林燁在書房裏略帶暴躁地轉圈。

“怎麽了?”徒四不免好奇,拉著林燁坐下。

林燁一五一十地說了,末了冷笑:“我倒是要看看,他們還能使出什麽把戲來!”

徒四也怒了,怎麽這麽大膽子這麽厚的臉皮?不過,他倒是有些擔心,“你跟她們撕破了臉,萬一他們真拿著那玉佩四處宣揚,於你的名聲到底有礙。”

“我怕個頭啊!”林燁忍不住爆粗,“他們明擺著就是欺負我父母都已經故去,沒個人證罷了。隻是他們倒忘了,我這裏固然沒有人證來反駁,他們卻也沒有人證來證明!真要是大膽子宣揚出來,我就把他們要將姑娘嫁給商賈人家的話漏了,看誰沒臉!”

林燁發著了一番狠話,又囑咐徒四:“別跟我姐夫說。到時候姐姐知道,又該生氣了。”

黛玉如今雙身子,可不敢叫她動怒。

徒四答應了,垂著眼皮想了想,笑道:“這也沒什麽,走著看吧。”

林燁“嗯”了一聲,心裏琢磨著,萬一賈府破釜沉舟怎麽辦。

不過,他顯然是多慮了。還尚未容得賈府有何動作,一場驚天巨變便已經發生。

年前甄氏一案牽涉深廣,不但金陵大小官員落網者不少,便是京中的忠敬王,也有牽扯。隻是,太上皇尚在,忠敬王乃是當年最為得寵的甄妃之子,若無實打實的證據,宣寧帝並不好出手動他。況且忠敬王在朝中經營多年,黨羽甚多,若不能一舉誅之,必成大患。

故而,甄士卿雖然伏法,宣寧帝暗中的調查卻是從未停止。西南茜香國叛亂,西北陳門關也有異動。種種跡象,這都與忠敬王脫不了幹係。

若說當初一場皇位之爭,宣寧帝與忠敬王處於敵對狀態,二人明裏哥倆好,暗裏卻是波濤洶湧各自下手,這些個宣寧帝還可容忍下去的話,那麽如今,這忠敬王勾結外族,妄圖內外勾連,無異於是自己個自己選了條死路。便是再有強大外援,你人在京城,還不是由著皇帝搓圓捏扁?

忠敬王也深知這一點,早在甄士卿被押解入京的時候,便開始著手準備逃出京城。與宣寧帝相爭多年,他的手下還是豢養了一些能人的。不過,宣寧帝的手中,握有皇室曆代相傳的錦衣府暗衛,專事打探消息等。又有帝王的私人武裝一支,名喚龍禁衛,人數不多,卻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忠敬王這邊兒剛有動作,宣寧帝已經得知了消息,做出了部署。徒四親自帶領龍禁衛將企圖叛逃出京的忠敬王捕獲,為此,他身上還掛了些彩,很是讓林燁心疼了一回。

拿著忠敬王造反的鐵證,太上皇再也無法袒護這個昔日裏最為喜歡的兒子。長歎一聲,交代宣寧帝:“好歹看在你們兄弟一場,莫要讓他受了什麽折磨罷。”

至此,一杯鴆酒了結了宣寧帝登基以來最大的隱患。

宣寧帝不欲落下苛暴之名,對於忠敬王的妻妾子女並未趕盡殺絕。忠敬王世子幽禁於皇陵之內,忠敬王正妃與育有子嗣的姬妾軟禁在原來的王府中,依舊好吃好喝供著。至於沒有子嗣的那些女人,一並命落發,打發到了幾處庵裏修行去了。

不過,對自己兄弟能夠網開一麵,對那些個攀附忠敬王的人,宣寧帝可就沒有什麽可大度的了。茜香國那邊兒,因隔了一片海,認命了南安郡王為討逆大將軍,世子霍錦城隨行出戰。陳門關,守將邱羅普不待有動,便已經先被副將汪大洲等拿下。

四邊收拾利落了,便是京中這些曾經暗中支持過忠敬王的。

很不幸,賈家牽涉其中了。眾所周知,甄家與賈家世代交好。當初甄士卿甫一出事,甄家老太太便命人秘密攜巨款珠寶等入京,交到賈府,一邊請賈府托人四處打點,一邊兒是做了萬一不好,且為子孫留下一份基業的主意。這也是甄士卿被押解入京後,賈母一力主張要賈赦等人去活動的最大原因。當然,最終這個忙,賈府沒有幫。但是那銀子,卻是實打實地落進了賈家的庫裏。

甄家老太太沒了兒子,孫子孫女們也都流放的流放,沒入賤籍的沒入賤籍。大痛之下,不免要遷怒一番。她老人家不糊塗,罵皇帝?那自己別說隻是太上皇的乳母,便是親母,皇帝容不下,也是白搭。她雖然沒了兒子孫子,卻也還想多活幾年。於是她罵的,便是那些個見死不救卻吞了自家好處的。賈家,是頭一個。

老太太也很有幾分狠勁,她哭天搶地地求著看守的獄卒寫了狀子,告賈家藏匿犯官家產,想要以此,來換得赦了幾個孫子的罪過。

要說上位者,最恨的是什麽人?不是當年的對手,而是做牆頭草的。賈家,一邊兒送自己家的女孩兒進宮妄圖討好自己,一邊兒卻是暗地裏勾結著與忠敬王有千絲萬縷聯係的甄家,說你們清白,誰信?

更何況,你連犯官的家產都敢藏匿?這都是要充公入國庫的!

宣寧帝怒了,下旨查辦。刑部與西寧郡王一同去抄了榮寧兩府,其結果令人咋舌——不但果然抄出了甄家的一部分財物,更有許多違禁物品,還有十幾二十萬兩高利貸的憑條!

牆倒眾人推,此時又有多名禦史紛紛上折子,或是參奏賈赦,或是參奏賈珍,交通外官倚勢淩弱重利盤剝包攬訟詞等罪名一項一項往榮寧兩府扣。

宣寧帝命刑部與大理寺酌情處理。這個當口兒,誰也不敢徇私,審案斷案雷厲風行——該革職的革職,該流放的流放。家產查抄沒入公庫。其他的,著令搬出了敕造的府邸,無關人等不與追究。

因有王子騰在,賈璉兩口子是撈了出來。賈赦賈政賈珍等人卻都是流放了出去。賈母因又是嚇又是驚,病倒在床。身邊的丫頭都被官賣了,留下邢氏王氏兩個兒媳婦,迎春等幾個女孩兒,俱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哪裏伺候的周到?

史家此時除了一個史湘雲外,沒有一個在京裏的。王子騰看在妹妹和女兒的份兒上,悄悄地送了一處小小的宅子並幾百兩銀子——也不過是兩進院子,房屋窄小,勉強才住下了。卻是從此再無寧日,每日裏吵吵嚷嚷。賈母躺在清冷的炕上,拉著有些呆傻的寶玉,老淚縱橫。

不過一二年間,不成想榮國府便落敗至此了。可恨這林家的幾個人,自己白疼了一場,竟是無一人伸出手來幫扶。

林燁先還怕姐姐一時心善,免不了過去悄悄地將賈母算計自己婚事的事情說了幾句,氣得黛玉兩眉一豎,“果真說了那些話?”

“我還能騙你?”林燁拳頭捶著桌子,“外祖母還說了,若是我不娶,就要落在燦兒頭上。姐姐,這樣的外祖母,你還抱著什麽念想?算了!”

黛玉一手扶腰,一手撫著已經出懷的肚子,連聲冷笑:“這才是好親戚呢!”

“就是啊!”林燁趕緊敲邊鼓,“王家,史家,薛家,這三家子也沒有一個出手幫忙的。咱們如此,也不會有人說什麽。若是十分覺得心裏過不去,等到無事了,銀錢上幫扶一回也就是了,盡到親戚的一點子情分,往後就算了吧。”

眼看著黛玉臉上不好,林燁忙又岔開話題:“姐姐你這肚子,我看著怎麽這麽大?別的女人跟你一樣的月份,可沒這麽大吧?”

說到自己的孩子,黛玉臉上怒色散去,柔柔一笑:“昨兒太醫來請平安脈,說是雙生子呢。”

林燁再次驚呆了,眼睛盯著黛玉的肚子,想著裏邊有兩個小水溶的情形。直到出了王府,還是傻乎乎的。

“燁兒。”

清朗的聲音傳來,林燁回過神,自家的馬車上,不是徒四是哪個?

他身上穿了一件兒玄色繡金的袍子,顯得人物挺拔如鬆,容顏俊美如玉。含笑看著自己,伸出手來,“可算是出來了,等了你半晌。”

因前些天受了傷,他的臉上還帶著些許蒼白。林燁沒敢用力,隻一躍便上了車,兩個人挨得挺近。

“跟你姐姐都說了?”

“說了,姐姐是個明白的。不會插手賈家的事兒了。”林燁揉揉眉頭,這就可以了。他可是怕黛玉一時心好,然後那家子人跟膏藥似的貼上來。

徒四勾了勾嘴角,“還沒告訴你,金陵薛家的薛蟠,今兒個也下了大獄。聽說他身上有人命案子,刑部正要重審呢。”

“哦。”四大家族,會慢慢地都牽涉進來罷?這跟自己沒關係,且不必去管他。

徒四握住他的手,低聲道:“父皇說了,過些日子等到事情都處理利落了,要帶著表叔微服出京一趟呢。”

“哦。”

林燁老神在在,滿腦子想的都是姐姐懷了雙生子這事兒。

“認真點!”徒四勾過他的臉,“父皇若是出京,我又有的忙了。你就不能想想我?”

話音裏帶著幾分委屈。

林燁眨巴眨巴眼睛,笑吟吟地勾住徒四的脖子,“我也在京裏,又不是看不見。便是你忙,橫豎有我陪著就是了!”

是了,無論什麽時候,我都陪著你就是了。不管路途平坦或是坎坷,不管是爬山還是過河,總有我陪著你,你也陪著我,這便是了。

林燁眯起眼睛,頭枕著徒四的腿,“四哥哥,有你真好。”

這輩子,有了你,有了姐姐,有了弟弟,值了!或許往後還有風雨,但是他林燁看來,有何懼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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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