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在台上任我唱 未必...
鉛塊似的烏雲,鵝毛大雪沸沸揚揚好似一朵朵白絮飄落,青龍縣城漸漸淹沒在漫天的雪花中。
辦公室中極為暖和,窗台上,兩盆虎皮蕉翠綠欲滴。
郝白山坐在待客的長沙發上,有些迷惑不解的翻閱著桌上的材料,這是陸錚叫他看的,市委對青龍縣撤社建鄉工作報告的批複。
馬衛國書記等人據說從市府直接去了省城,這份報告是陸錚縣長打上去的,市委的批複也極快,在市委正式批複的鉛體字下麵,段中原書記那親筆書寫的龍飛鳳舞的“同意”兩個大字,特別蒼勁有力。
甚至,材料裏還夾帶了段中原書記寫給青龍黨政幹部的一封信。
陸錚縣長報告原文也在,主要便是對馬頭營、青坨兩公社撤社建鄉工作的建議,在報告中,對馬頭營、青坨兩公社的現狀進行了深刻的剖析,提議可允許這兩個公社中個別生產大隊繼續發展集體經濟,作為社會主義初級階段下探索農業經濟發展道路之一環。
看著這份報告,郝白山也不由得微微心驚,陸錚縣長,背後莫非有高人幕僚?這筆杆子,不是一般的硬啊?哪裏像一個初中畢業便參軍的大老粗能寫出來的?
報告中的內容也頗為尖銳,對過去公社經濟模式的利弊進行了係統總結,認為公社運動失敗根本原因有兩點,第一,便是沒有遵循客觀經濟規律,盲目追求高速度、高指標,以政治運動指導經濟發展,形成了浮誇虛報、上行下效的種種惡果,令中央統籌部門不能對全國經濟有一個客觀的認識,盲目樂觀下,衛星越放越高,終於造成了難以挽回的惡果;第二,沒有遵循生產力決定生產關係的客觀規律,在生產力極為低下的客觀條件下,強行改變生產方式的社會關係,為了實現公有製而公有製,這種人為強加的生產關係必然會以失敗告終。
至於公社內部未能形成競爭機製、成員由於機會主義而產生的偷懶行為普遍存在;為發展工業過度壓榨農村合作社剩餘價值等等原因,也是合作組織最後難以為續的重要因素。
報告更破天荒對人民公社的一些功績作出了肯定,如報告中提到,從58年到78年的20年間,這種集體經濟組織為城市貢獻了數千億人民幣的農業剩餘,為共和國重工業戰略作出了難以磨滅的貢獻。
報告最後認為,雖然三十年前的人民公社化運動被曆史證明是錯誤的,但隨著農業技術發展,如種子工程的進步、各種農業機械和新型肥料的出現等等,生產力水平已經在飛躍提高,在可以預見的未來,合作集體化經濟的先進性將會得到體現,效率低下的小農經濟,終將會被曆史淘汰。
所以,在烏山經濟特區保留農業合作集體經濟試點,是很有必要的,也是我黨在社會主義建設新的曆史時期進行各種探索的一種實踐。
這份材料,郝白山慢慢的翻看著。
郝白山知道,現今從全國來說,保留大隊集體經濟的村落並不罕見,郝白山便知道有一個叫南街村的地方便是如此,但集體經濟存在不假,也僅僅是因為現今改革到底怎麽走,從中央層麵便沒有個明確的結論,是以地方上,往往便是以黨政領導人的意誌來決定地區的一些政策。
至於理論層麵,則是一片混沌,也很少有人敢去觸及,像陸錚這般一二三四的進行剖析,剖析的對象更是公社經濟這個現在幾乎成為禁區的名詞,這不僅僅需要一定的理論水平,更需要非凡的勇氣。
但這份報告,郝白山不得不承認,確實水平很高,至少,這篇文章自己是寫不出來的,也不敢寫。
中原書記,聽說很強勢,對新鮮事物也同樣有著敏銳的洞察力,更是堅定不移的推動改革的實踐者,所以,才會被寄予厚望調來烏山掌舵。
在全國農村實行聯產承包的熱潮中,陸錚獨樹一幟的提出保留大隊為單位的農村集體經濟合作組織,並且,洋洋灑灑數萬字進行論證,也難怪,會引起中原書記的興趣,甚至寫來一封親筆信,要求青龍全縣幹部學習討論該工作報告中涉及馬頭營、青坨撤社建鄉的部分。
對報告中涉及公社運動的剖析大章,段中原書記認為公開發布不妥,以內參形式進行學術性的討論為宜。
當然,段中原書記在信中同樣指出,他對陸錚同誌的種種觀點未必認同,他認同的是陸錚同誌這種勇於探索的精神,希望青龍全縣幹部立足基層、深入基層,以人民群眾利益為根本出發點,多調研,密切聯係實際,為青龍為烏山的發展獻計獻策,希望青龍能湧現越來越多的“陸錚式”幹部。
看到段中原書記這封信,郝白山突然敏銳的意識到,中原書記,喜歡的,或許便是陸錚這樣的幹部吧,膽子大,甚至敢於做出些出格的事,如果陸錚在廣寧折騰時中原書記便已經在烏山當政,說不定,當時陸錚也不會被打倒靠邊站。
陸錚見郝白山翻到了材料的最後一頁,便說道:“白山,你怎麽看?中原書記的這封信,我的意思,就不往下傳達了。”
郝白山愣了下,愕然看向陸錚,這可是這位新任縣長盡快在全縣幹部麵前樹立威信的絕佳契機,為什麽要放棄?
陸錚笑了笑,說:“至於不宜傳達的原因,我會向中原書記匯報。這事兒,就算到你這兒了,不要擴散。”悄無聲息的保留幾個大隊倒沒有關係,可若大張旗鼓的鬧出來動靜,說不定,青龍撤社建鄉工作就會成為政治集團意識形態之爭的焦點話題,而自己,就會深陷這場理論鬥爭的漩渦中,現在自己這小身子骨,實在經不起這等大風浪的折騰。
郝白山此時,也隻能默默點頭。
陸錚點了顆煙,又說:“馬頭營和青坨公社撤社建鄉的前期工作已經開始進行,群眾們情緒都很平靜,這裏麵,馬頭營幾位基層幹部耐心細致的工作功不可沒啊!我提個人,叫趙平凡,一直以來,跟那幾個不同意分地的大隊保持聯係做工作的就是他。”
郝白山“啊”了一聲,眼前浮現出一個長相平凡但目光炯炯有神的年輕幹部形象,“我知道他,馬頭營公社的副主任是吧?”
陸錚微微點頭,說:“我的意見,是提名趙平凡任合並後的馬頭營鄉鄉黨委書記,不然,我擔心,那幾個大隊會出亂子。”
郝白山此時才終於明白,陸錚為什麽打電話叫他來了,一時沉默不語。
陸錚也不說話,起身,來到了窗台前,默默的向外看著。
辦公室的門被人輕輕敲響,進來兩名列寧裝年輕幹部,走在前麵目有凶光的小平頭郝白山認識,縣紀委紀檢監察科科長雷永勝。雷永勝是紀委書記王寶剛手下四大金剛之一,文革中就是學校的造反派頭頭,聽說把大學老師批鬥的死去活來的,是以,身為名牌大學的畢業生,畢業後更進了京城組織部,正是前途光明之時,突然便被打發回老家,下放到了這個偏僻的農村。
但在青龍,雷永勝仍然以喜歡整人著稱,很多幹部都怕他。
現今王寶剛手下其餘三名幹將都已經靠邊站,唯有雷永勝屹立不倒。
表麵是王寶剛死命保他,實則郝白山聽說,是這家夥手裏握著某些縣委領導的把柄,動了他,怕牽涉甚廣,是以,他才能在這次政治風浪中全身而退,這人雖然級別不高,卻委實是個鬼見愁似的幹部,誰見了,都頭疼。
“縣長,我們來請凃盤石同誌跟我們去紀委核實一些問題,您看……”在陸錚麵前,雷永勝眼裏的凶光好像也消散了很多。
陸錚微微頷首:“嗯,寶剛書記給我打過電話了,去吧。”
凃盤石?郝白山吃驚的睜大了眼睛,凃盤石出問題了?
郝白山比誰都清楚,政府辦主任凃盤石是常務副縣長譚悟思一手提拔起來的,是譚悟思在政府口的一枚釘子,有了凃盤石掌控縣府辦這個辦事機構,加之各部委局辦負責人的屁股所向,譚悟思對政府口的操控,隻怕遠勝於陸錚這位新任縣長。
郝白山也聽說了,凃盤石對新縣長陽奉陰違,背地裏在辦公室還曾經譏笑新縣長的學曆和傻大兵出身,給陸錚造成了很壞的影響。
現在衛國書記和譚悟思、王震生等幾名常委均在省城,怎麽凃盤石就突然出事了?
難道,凃盤石背地裏幹的事陸錚都清楚?他在青龍,同樣有自己的耳朵和眼睛?而不是兩眼一抹黑?
現在,趁著馬衛國等人不在,陸錚縣長,這是要在後院點火麽?
甚至,郝白山突然想到,從高爾夫球場工程被叫停,到衛國書記去了省城求援,這件事,從頭到尾,是不是也跟麵前這位年輕的新任縣長有關?
想著,郝白山突然,就出了一身冷汗。(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