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蕭挺拿著剛到手的兩件禮物回了家。

楊柳是堂堂的長安第一花魁,不知道有多少才子加財子愛慕不已,隻想求她一幅畫,不知道有多少權貴願意一擲千金,隻為聽她一首曲子,但是她卻甘願像一個待嫁的小丫頭一樣跟人學著做鞋,雖然從眼下的產品來看她的針法實在是笨拙,而且這個男鞋女式的作法有點憨憨的,但是這份心意卻是無價的,隻可惜她這落花雖然有意,眼下自己這流水卻根本就沒資格對她有情!

雖然同在長安城內,但是一個在東北邊一個卻在西南方向,因此從平康坊到長壽坊足足有十幾裏路,要走半個時辰還多,這一路,足夠他慢慢的歎息和回味了。

回到家裏,蕭挺才剛剛打開大門,就聽見屋裏有人問:“是挺兒回來了嗎?”

“是我,娘!”

他先到外間自己的小小的木榻上把那個藍布包小心翼翼的放到枕頭底下,然後走進屋去,“娘,我回來了。”

他的母親周氏正半躺在一具更小的木榻上,見兒子進來了,正掙紮著想要起身,蕭挺趕緊過去扶著她坐起來,“娘,我扶著您出去溜溜彎吧!”

“好,好,出去溜溜!”雖然隻能曬夕陽,可老夫人還是很高興。

蕭挺笑著攙她起來,然後老夫人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扶著蕭挺出了屋門,在院子裏慢慢地散著步,這是她一天中唯一一段能活動一下的時候,每到這時候,她總是高興的了不得。

雖然才剛嫁到蕭家四年蕭家就被抄家,一個月後丈夫死在被流放的路上,隻剩下自己母子兩個流落街頭無依無靠,五年前自己又身染重病至今形同廢人,吃喝拉撒都要人照顧,但是她卻覺得老天並沒有虧待自己。

因為她有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兒子。

扭頭看看身邊的兒子,老夫人忍不住停下來,一抹殘霞照在他臉上,越發顯得唇紅齒白俊美非常,十八歲呢,兒子長大了,比他爹當年還要好看,想來隻憑這張臉,這通身的氣派,就足以讓很多女孩子瘋狂吧,更何況這孩子打小就聰明之極,琴棋書畫無一不通……隻可惜祖業已經沒了,不然便是皇家的公主也娶得!

老夫人伸出手來婆娑著兒子的臉,臉上越發慈祥。

說起來是自己這個當娘的拖累了他呢!五年前自己一病不起,才十三歲的孩子便獨立的支撐起這個家,既要到讀書,又要掙錢給自己請醫買藥,回到家裏還得做飯洗衣照顧自己,自己這個當娘的非但什麽都給不了他,反而成了他最大的負擔。

雖然兒子懂事孝順,該他做的不該他做的他都做了,而且還做得比任何人都好,但是作為一個母親,總是要忍不住內疚。

如果這個家還沒有破落,如果他能像別人家的小公子一樣在父母膝下快快樂樂的長大,每天讀讀書作作詩,出去和朋友詩酒唱和,隻怕早就已經成了名滿天下的大才子了呢!

想一想吧,名動天下之後找那些世家大族拜謁一下,越發的把名聲給托上去,有了人推薦之後,就憑挺兒的才學,想來一榜進士還不是手到擒來!這是多好多合適的一條路啊!

但是現在,有自己這麽一個廢掉的老婆子在,他每天都忙得沒有一點時間,多少人上門邀請他出去赴會,都被他毫不猶豫的推辭了,那一次次都是多麽難得的出名機會啊!唉……

印象中已經好久都沒有看到他像其他的年輕人那樣使使小性子發發急脾氣了,似乎他一生下來就知道自己是來受苦的,從很小的時候,他就已經跟個大人似的,動不動就皺著眉頭,說話行事都老成得嚇人……

對了,前幾天她還看見,自己才十八歲的兒子都已經有白頭發啦!

“挺兒,今天學裏好嗎?”老夫人笑著問。

“好,好著呢,學裏先生還誇我來著!”蕭挺也笑著回答。

“娘,等什麽時候兒子掙了錢,咱們就回到鄉下買上幾百畝地,我天天陪著您曬太陽好不好?到時候咱們曬上午的太陽,不曬這殘陽了!”

老夫人笑著,“好,好!在鄉下買地好,但是咱們不能回去住,我兒還要考進士做官呢,怎麽能回鄉下陪我這個老婆子!”

蕭挺笑笑,“娘,這進士咱就不考了吧,做官有什麽好,您想想我爹,他還不是二十三歲就中進士,是咱們大唐建國以來最年輕的進士呢,結果又如何?仕途險惡呀,還是咱們老老實實的置辦些好地,平平安安的過日子好,您說呢!”

老夫人搖搖頭又停下來,自己這個兒子什麽都好,就是不知道為什麽那麽討厭考進士討厭做官。

其實老夫人不知道的是,她以為自己這個兒子根本就不記得的東西,他三歲之前蕭家錦衣玉食的日子,蕭挺卻都知道,都記得呢!誰讓他剛出生就已經擁有一個二十多歲的靈魂了呢!

“挺兒啊,娘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你別忘了,你姓蕭!”

頓了頓,她又說:“咱們蕭家可是關隴一帶的百年大族,雖然現在沒落了,但是咱們蕭家還有你,挺兒,娘要你答應我,一定要盡你一生,重新振興咱們蕭家!”

蕭挺默然低頭,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來卻並不回答,“娘,趁現在還有太陽,咱們接著再走走吧!”

老夫人不動,她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兒子,“挺兒,你跟娘說實話,你是不是有中意的女孩子了?”

蕭挺給問得一愣,趕緊笑笑,“沒有啊,您怎麽突然想起來問這個?”

老夫人看著他,“你娘雖然身子不好,可鼻子卻是靈得緊,最近兩年來,每到逢五逢十的日子,你回來的時候就是一身的女兒家脂粉香,為娘豈能聞不出來!”

蕭挺一愣,不好意思地笑笑,從長安第一花魁的房間裏出來,身上沒有女兒香才怪了,倒是難為了母親一直都沒問。

老夫人又道:“挺兒啊,你聽娘一句話,你喜歡誰都不要緊,將來隻要考上進士,不管她是多麽高的門第,用一個進士當敲門磚都能給她敲開了,但是沒把人家姑娘娶進門來之前,你可千萬別……”

“娘,您想什麽呢,我怎麽會做那種事!”蕭挺笑笑。

老夫人笑笑,其實她對自己兒子的人品一百個放心呢,但是她對外麵的那些女孩子可是不放心的緊!

“將來得給挺兒娶一房門第好模樣兒脾性也好的姑娘才成呢!”老夫人一邊在蕭挺的攙扶下慢慢地散著步,一邊想道。

夕陽下蕭瑟庭院裏這對母子慢慢地溜著彎兒說著些家長裏短的話,不知不覺暮色漸暝,蕭挺扶著母親到裏間躺下,然後便忙活著做飯去了。

這母子倆最近五年,一直都是這麽過來的,雖然困苦,卻也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