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我真的要嫁給衛大郎嗎?”翠屏殿,二皇女紅著眼睛道,“他既無功名在身,又非衛平侯世子,憑什麽——”
“憑你犯了錯!”林貴妃厲聲道,“若不是你在外頭為非作歹,還險些傷了衛大郎,又怎會讓那些言官抓住機會,在朝堂上為難你阿耶?!”
又道:“我平日裏是怎麽教你的,讓你行事低調、心存善意,你是一個字也聽不進去。這下可好,闖下禍事,還要你阿耶替你收拾爛攤子!你阿耶日理萬機,你們幾個,就不能懂事一些嗎?”
說到最後已然聲帶哽咽。
正巧,外頭傳來通報:“聖上駕到——”
高琛走進來,見林貴妃麵色蒼白、淚水漣漣,安王與二皇女跪在一邊,低垂著頭。再結合方才所聽見的那一番斥言,不用思索也能猜出發生了什麽。
“阿雪。”
“聖上!”林貴妃撲到高琛的懷裏,滿臉自責,泣不成聲道,“是臣妾未能教養好兒女,總想著素成是個女兒家,多寵愛些也無妨......卻不料闖下大禍,連累聖上與皇後,臣妾罪該萬死。”
高琛歎了口氣,道:“素成,你這回委實太過了。你知不知道外頭是怎麽說你的?堂堂皇女,卻與民爭利,幾貫錢都吝嗇不給,說得再難聽一些,是搜刮民脂民膏!”
高琛從先帝手中接過這個皇位,一心想做明君聖君,成千古一帝,讓天下人都能過上吃飽穿暖的生活。自登基以來,他也以身作則,踐行著昔日發下的重願。但高琛萬萬沒想到,他的女兒竟然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幹出這種事情!
“捫心自問,我與你阿娘對你可曾苛待半分?何至於連一貫錢都舍不得給那商販!”高琛自己節儉,但對妻子孩子可從來不虧待半分。這也是阮皇後能容忍他的原因之一。
高琛剛從阮皇後那過來,因為路上遇到神光公主捧著一篇新作的文章向他討教,耽擱了一些時間,這才來遲片刻。
想到神光公主嚴肅又認真的小臉,一字一句說著“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的千古名言,高琛餘光一瞥,看見二皇女低頭時發髻間明晃晃的寶石發釵,一時間更是怒不可遏。
“你所吃所用,哪樣不是最好!你以為這些都是天上憑空掉下來的不成?不都是百姓耕種、商賈經營,所上繳的賦稅!”高琛怒道,“享受天下供奉,卻做出這種事情,你倒還有臉哭!”
二皇女滿臉淚水,低著頭辯解道:“兒沒有想過與民爭利,兒身為皇女,又豈會吝嗇這點財帛。都是身邊宮人,自作主張,想著遲個片刻再去付錢......”
高琛又道:“那衛大郎的事兒呢?你又作何解釋!”
高琛自然知道,二皇女“愛慕”衛啟隻是一個借口,但若是能用此事來平息阮皇後和衛平侯府的怒火,也無不可。
畢竟在高琛看來,衛啟也算是一表人才,又不似一般兒郎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有眼高手低之嫌疑。先前觀之,行為舉止亦頗有分寸,倒是一個難得的好苗子。配二皇女也不算委屈了她。
畢竟,衛啟可是差點就因為二皇女毀容了!
二皇女心中不平,她是衝動行事不假,但衛啟不是躲了過去嗎?一個年輕兒郎,竟如此心胸狹隘,揪著此事不放,實在惡心至極!
她才不要嫁給這樣的人!
卻聽見高琛怒道:“我問你話,為何不答?!”
高琛對待子女向來溫和寬容,是以二皇女還是第一次遭受阿耶如此痛斥,一時間被嚇得不知所措,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個字。
安王開口道:“阿耶,二妹是為兒臣抱不平。”
高琛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語氣稍稍緩和幾分。
安王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腿,自嘲道:“二妹一直惦記著幾年前,兒臣與衛家大娘比試賽馬一事,說若不是因衛家大娘的緣故,兒臣也不會變成今日這等殘廢模樣。”
話才說完,林貴妃便泣音陣陣,“我可憐的二郎,都是阿娘不好,沒有照顧好你......”
高琛麵上亦流露動容之色,原本好好的兒子變成今天這個模樣,高琛比誰都要心痛,
安王又道:“阿耶,二妹一時衝動,犯下錯事,如今也已誠心悔過,就請阿耶寬恕她這一回吧。更何況,衛大郎並未受傷不是嗎?”
高琛歎了口氣,朝堂上的聲音愈演愈烈,早就不是衛大郎受沒受傷這麽簡單的事兒了。
那商販頂著滿臉的鞭痕,幾乎看不出完整麵容,跪在官府門口字字泣血,引來無數看客,“小人家中五口人,上有老父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一雙兒女,妻子早亡,全靠小人苦苦支撐家裏,寒冬酷暑,即便是除夕夜也不敢歇息半日,隻為賺得微薄血汗錢,贍養父母、撫育兒女!小人年幼時跟著老先生念過兩年書,略識得幾個字,算不上讀書人,可也記得當年教授學業的老先生說過一句,凡大魏百姓,皆是聖上子民!”
他跪拜在地,泣不成聲道:“聖上啊,小人究竟做錯了什麽。難道小人不該追上皇女馬車討要錢財?可小人所賺的每一文錢,都是清清白白的血汗錢啊!二皇女,連這點活路都不肯留給貧民百姓嗎?”
他們底層的窮苦百姓,光是為了吃飽穿暖,便窮盡心血氣力。忙忙碌碌半生,也不過是賺取微薄的錢財,用以養家糊口、艱難度日。
可為什麽,就這樣還是得不到一個好下場?
這個商販並非衛平侯府安排,甚至衛瑾和衛啟先後派了人去,勸說他莫要出麵。
他沒有背景後台,風頭過後,指不定哪日就被人報複了。何苦來哉?
卻不想商販也是個有血性的,這些個皇子皇女,已經享受了旁人所無法想象的富貴榮華,為何還要來欺辱他一個為生活奔波勞碌的小販?
此刻二皇女心中有無後悔,無人知道,但商販卻知,若不是那日衛平侯府的郎君出手相助,還贈以財帛讓人帶他去醫館治傷,他怕是早就死在那豪奴手中!
這世道人命如草芥,便是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