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選貴女?

蠻族使臣陰陽怪氣道:“怕是皇帝陛下看不上我們小小疆土,不願意讓身份貴重的女子嫁給我們大王。”

使臣本來就對韋大娘十分不滿,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女,這不是誠心羞辱他們大王嗎?要不是看在大魏會陪嫁珍寶工匠的份上,這樣的孤女,別說是做王妃了,就是做大王的馬奴,他們都瞧不上眼!

可沒想到的是,韋大娘表麵上答應的好好的,等出了宮,便將自己關在房裏狠狠哭了一通。她哭父母早亡,身邊沒有一個貼心有用的親人,要不然,這樣的差事怎麽會落在她頭上?

憑什麽蠻族指名道姓要的衛三娘,最後卻把她推出去做替死鬼?

衛三娘是金枝玉葉,掌上明珠,她便是卑賤雜草不成?!

韋大娘越哭越傷心,隻覺得天塌下來一般,往後的人生隻剩下一片黑暗。

至於神光許諾她的種種條件,在韋大娘看來,就是空話連篇!她若是嫁到了蠻荒之地,能不能活過一個月都不一定,她憑什麽相信神光?用她的性命去賭虛渺的榮華富貴?!

韋大娘又傷心又憤恨,人生何其不公!

憑什麽衛三娘可以享受全家人的疼愛,哪怕離開平京養病,也還是有人惦記著她,一回來,宮裏更是直接封她做縣主!她們同為皇室宗親,外祖母都是開國公主!憑什麽衛三娘的母親可以受封郡主,而她的母親,什麽都沒有。

低低的笑聲在幽暗的房間響起。

“我就知道,不是壞事,也不會落在我頭上......”韋大娘喃喃自語,跌跌撞撞地走到一隻樟木箱子麵前,這裏頭,是母親為她留下的嫁妝。

韋大娘取出一尺紅綾,懸掛梁上。

她要用她的死,毀掉皇帝、大臣、衛平侯府所有人的如意算盤!

大魏不曾厚待於她,她又為何替大魏著想?!

阿耶!阿娘!女兒,下來陪你們了。

韋大娘閉上眼,眼球因窒息的疼痛而突兀,下意識張開的嘴,隻能得到淺薄的空氣。

她涕泗狂流,忽然就開始後悔。

生死麵前,誰都不能例外。

她拚死蹬著腿,想要發出求救聲,想要脫離這根索命繩。

她想要活下去。

哪怕被送去和親。

隻可惜,後悔來的太遲,很快,年輕的女郎便被自己親自取出的紅綾奪去了性命。

仆婢看管得並不盡心,要不然,也不會第二日才發現屍體。

消息轟然傳遍朝野,衛平侯府更是陷入一片難以言說的慌亂。

韋大娘的死,不是寧死不嫁的貞潔,而是對所有人的報複。

神光氣得一日沒用飯,精致秀美的臉陰沉無比。

阮閑親自過來給她送飯,她雖然身在後宮,但也聽說了前朝的事情。

蠻夷原本都接受了韋大娘作為和親人選,畢竟他們最需要的不是一個身份高貴的王後,而是大魏的陪嫁。結果被韋大娘自縊的事情一整,立馬就不服氣了。漢人裏頭有句話說得好,打人不打臉,韋大娘寧死不嫁不就是瞧不上他們嗎?

蠻夷豈能忍?

他們還沒嫌棄韋大娘無父無母呢!

蠻族使臣如今一口咬死,和親的人選必須是衛三娘。衛三娘是皇室宗親,祖母又是出身名門望族,這樣的貴女定然不會像韋大娘那樣沒有教養!

當然,蠻族使臣也不是全然為了賭氣。他聽說,陳留阮氏嫁女可是會給書籍做陪嫁的。

書籍啊!

誰不知道,衛平侯府的老夫人疼愛孫女,若是能娶到衛三娘,誰不定還能得到那些古籍珍藏!

這些東西,可比金銀珠寶來得有價值得多!

阮閑看著女兒,輕輕歎了口氣。

神光被這細微的動靜驚醒,轉頭看向母親。她欲起身行禮,阮閑道:“你看你,都累成什麽樣了,好好坐著吧。”

神光知道阮閑過來的用意,本來就煩躁,一想到母親心裏隻記掛著娘家人,就更煩了。

但她還知道控製住脾氣,等用了幾口飯,才道:“阿娘,你回去吧。我再想想其他辦......”

“實在不行,就讓阿蘊和親吧。”阮閑道。

神光愣在原地,臉上的神情也在瞬間凝固。

年輕的女帝早已在十多年的錘煉中學會不動聲色,可如今,她不可置信地看著母親,似乎聽見了什麽駭人聽聞的話。

“阿娘?”神光短暫地笑了一下,“您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話說出口,便意識到用詞不當,她忍不住提醒阮閑,“若是讓衛三娘和親,姑婆怕是要傷心欲絕。”

衛瓊離開平京去琅琊居住,阮箏都恨不得把整個家都給他搬過去。吃穿用度,哪一樣不是最好的?一年十二個月,幾乎每個月都要耗費人力物力送去書信和財帛,每年的冬衣更是做好了再送過去。

神光不是不知道衛瓊在家裏的受寵程度,就是因為知道,所以她毫不吝嗇地封了她一個縣主。雖然沒有多少封邑,但這一個名頭也足夠讓人看出神光的重視。

衛平侯府就四個孩子,衛瑾和衛珍是不準備嫁人的,既然如此,神光不介意用一個縣主的名頭讓衛瓊嫁的好一些。

她都能看出來的事情,她不信母親會不知道。

對母親來說,最重要的人不是姑婆嗎?

她舍得讓姑婆這麽大年紀,還為了子孫操心?

阮閑被神光直白的目光看得麵上掛不住,別過臉,語氣不大好道:“我還不是為了你!阿姑......阿姑不是蠻不講理的人。更何況,和親一事又不是你提出來的,你已經替衛瓊擋過一次,是她自己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最後幾個字,她說得很輕,眼底浮現水光,有哀傷一閃而過。

命這種東西,生來就已經注定。

就像她一樣。

“阿娘,我不是那個意思。”神光低聲道,心中滿是後悔。

阮閑搖了搖頭,“我生母早亡,父兄對我心有隔閡,是阿姑和姑父將我養大,待我如珠似寶般疼愛。我不覺得視阿姑如親母有什麽錯,我也不需要任何人理解。”

“但是——”阮閑看向神光,苦笑一聲道,“你畢竟是我的女兒。我自認待你不夠親近,甚至偶有遷怒,我是阿姑帶大的,卻沒有學到阿姑的半分溫柔寬厚。”

頓了頓,她歎了聲,道:“我對不起你。”

“阿娘!”神光動了動嘴唇,眼角泛起一抹嫣紅,她說不出是何感受,此刻聽著母親難得的剖心,卻有一種想要大哭的衝動。

她從來沒有,從來沒有責怪過母親!

阮閑從袖中取出帕子,不大熟練地擦了擦神光濕潤的眼眶,“我雖不後悔,可也是慚愧的。我將你帶到這人世,卻從未以溫情待你,反倒是你,不論我如何冷淡,都一如既往地孝順懂事。”

阮閑的心又不是石頭做的,怎麽可能沒有動容?

說起來,也該是衛瓊命中注定有此一劫,那老和尚說的不錯,衛瓊就不該回平京。

“是阿姑他們心存僥幸,怨不得旁人。”

“可是姑婆年事已高,兒臣怕她禁受不住如此打擊......”

神光當然知道怎麽做才最好,奈何衛瓊有一個好祖母,她隻能退而求其次選擇韋大娘。

事實也證明,韋大娘不堪重用,懦弱無能,自私自利。

神光無奈,但人都死了,她還能把她鞭屍泄憤不成?

神光沒那麽變態殘暴。

阮閑哂笑一聲,“你也太小瞧我阿姑了。她雖然疼愛衛瓊,但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更何況,當初是他們自己要把衛瓊接回來,如今又能怪誰?”

“也是我不好,若沒有封她為縣主,蠻夷也不會——”

阮閑歎道:“你封了她為縣主,她也算是半個皇室宗親,又有阿姑陳留阮氏外嫁女的名頭在那,可以說是皇族與士族的結合。蠻夷現在,恐怕就是打得衛瓊陪嫁的主意。換了旁人,就算是小二沒嫁人,她的陪嫁裏麵也不可能有書籍這些東西。”

所以,阮閑才會說衛瓊這一劫,是老天注定,怎麽躲都躲不過去。

神光想了辦法,讓韋大娘代替衛瓊做和親的人選,也是看中她逆來順受的性子,不會出什麽岔子。

可誰能想到,韋大娘竟然有勇氣用自縊來反抗!

她這一手漂亮極了,可以說是把衛瓊置於死地。

除非衛瓊不想活了,否則隻有和親的路可以走。

神光皺眉,就算隻是做做樣子,她也不想讓蠻夷得逞。

別說書籍,就算是蠻人提出要求所要的種植技術、工人匠人,她都不可能真給。

阮閑道:“衛平侯府今夜肯定會商議此事,等明日一早,你再傳召衛三郎,看看怎麽樣才能最大限度地保證衛瓊的安危。”

神光輕輕點頭。

衛瓊聰明又通透,其實比韋大娘更適合和親。因為神光本就沒有準備用一個女人去換取和平,她要的是假意蒙蔽蠻夷,讓他們放鬆警惕,到那時候,再挑撥破壞蠻族與越人族之間的關係。

蠻族和越人族共處蠻荒之地,神光猜測,蠻族或許有克製越人族馭獸之術的辦法。

如果衛平侯府能主動答應此事,那是再好不過。

神光保證,她會派人保護好衛瓊,絕不會讓她在蠻族受一點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