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抗拒的反對聲響起,卻不是從衛瑾口中傳出,而是——

“阿蘊?!”

衛瑾和衛珍齊齊起身,目光震驚地看著走進來的人。

衛瑾罕見地發了火,“誰教你這樣鬼鬼祟祟地偷聽?你平日裏學的規矩禮儀,難道都忘了不成!”

衛珍拉了她一下,提醒她注意分寸,其實自己心裏同樣惴惴不安。

阿蘊......不會什麽都聽見了吧?

衛瓊抿了抿嘴,抬起下巴道:“阿姐憑什麽凶我?”

她竟然還如此理直氣壯!衛瑾忍著氣,“你偷聽!”

衛瓊冷哼一聲,才不承認呢,“我是想給你們一個驚喜,誰知道你們在說話,順耳聽了兩句罷了!況且,以前阿姐都是讓我隨意進出書房的,怎麽我去了琅琊兩年,就不行了?我在阿姐心裏變成外人了是吧?”

她她她,她竟然還倒打一耙!

衛瑾一陣氣結,卻偏偏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衛珍拉著長姐,定定地看著麵前的人,“阿蘊,你不要在這裏強詞奪理......”

“我沒有!”衛瓊的語氣忽然激動起來,看上去比衛瑾還要生氣,她指責道,“是你們先欺瞞我的!你們、不,是全家人!全家人都知道,然後將我一個人蒙在鼓裏!”

她終於明白過來這些日子的詭異之處。

其實安陽郡主好幾次露出破綻,隻是當時衛瓊沉浸在回家的興奮中,沒有細思罷了。

衛瑾閉了閉眼,她就像是一隻紙老虎,憤怒被戳破之後,隻剩下濃濃的無力和後悔。

她哪裏是對衛瓊發脾氣,她是怨怪自己為什麽如此疏忽大意。

全家瞞了如此之久,到頭來,卻毀在她手上。

“我們沒有想欺瞞你。”衛珍抿了抿嘴,低聲道,“阿蘊,這隻是一件很小的事情,長輩們會解決的,我們也是為了你好,才沒有......”

話未說完,衛珍頓住了。

她麵色出奇的難看,甚至眼裏隱隱流露出一絲驚恐。

她剛才,怎麽會說出那種話。

什麽叫“我們也是為了你好”?

熟悉又可怕的話語,令衛珍控製不住身體的顫抖,她下意識鬆開了抓住衛瑾的手,一連後退兩步。

她......她竟然,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盧氏的模樣!

衛珍捂住了腦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二娘,阿姊!你怎麽了?”衛瓊上前扶住她,總覺得她此刻的狀態不大對勁。

衛珍深呼吸,麵色發白道:“對不起,阿蘊,對不起......”

她一連說了十幾個對不起,像是喃喃自語般,臉上呈現出一種痛苦絕望的神情。

她這輩子,最恨的就是衛敞和盧氏那種“我是為了你好”的嘴臉,她曾經信誓旦旦,暗下決心,絕不會成為像父親母親一樣的人。

可是,她發現她在很久很久之前,身上就有了他們的影子。

衛瑾擔憂地看著妹妹,“珠珠,你怎麽了?”

衛瓊意識到了什麽,連忙抱住衛珍,輕輕撫摸她冰涼的臉頰,“阿姊,阿姊你聽我說,我不怪你們,我知道你們是怕我害怕難過,所以才不告訴我。”

她看見衛珍的瞳孔逐漸有了焦距,又重重點頭道:“真的,我雖然有些生氣你們瞞著我,覺得你們不該替我做主,但是!但是如果早早讓我知道和親的事情,我一定會每日吃不好睡不好......所以,你們是對的。”

“對的嗎?”

看著衛珍茫然的神色,衛瑾也明白過來。

衛敞和盧氏對衛珍的童年傷害一直都在,並沒有因為她的長大而消失匿跡、徹底抹平。

衛珍一直都很堅強,唯獨接受不了她成為自己最痛恨的那種人。

這會讓她覺得,她背叛了那個曾經受欺負的自己。

衛珍低著頭,有眼淚滾落,“對不起,我知道,這其實是不對的。”她輕聲道。

衛瓊心中一片酸澀,她抱著衛珍,忍不住嚎啕大哭。

“我說是對的,那就是對的!我覺得沒關係,你就不要再責怪自己,你要聽我的,二娘。”她哭得一抽一抽,卻還是在盡力安慰衛珍。

衛瑾鼻尖驀地一酸,隻覺得如鯁在喉,難受得想要流眼淚。

怎麽會這樣呢?

她想。

明明他們一家都已經團聚,可以好好地在一起過日子,為什麽要橫生枝節,破壞他們家的平靜。

衛珍輕輕摸了摸衛瓊的後腦勺,輕聲道:“阿蘊,你不用替我開脫,我不想成為我阿耶阿娘那樣的人。”

什麽叫“為你好”呢?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他們怎麽知道,衛瓊就一定會承受不住和親的事情?

她不會想要去和親,但蒙在鼓裏,也一定不是她所想要的。

衛瓊吸了吸鼻子,“那你們告訴我吧,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訴我。”

你看,沒有人會願意自己被蒙在鼓裏,一切不知情。

衛瑾啞著嗓音道:“我來說吧。”

她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精氣神,一向堅毅的眉眼都浮現出絲絲縷縷的頹唐無力。

衛瓊拉著衛珍坐下,擦幹淨眼淚,露出十分認真的表情。

“你們不要責怪自己為什麽會不小心讓我發現端倪、聽見真相。和親與我有關,我有權利,有資格知道,我才是當事人,不是嗎?”

衛瑾勉強地笑了一下,從越人族的事情開始說起。

因為情緒低落的緣故,她語速不快,又有衛瓊時不時插嘴,等徹底講明白來龍去脈,已經是半個時辰以後的事情。

衛瓊緊抿著嘴,看了看衛瑾,又看了看衛珍,忽然笑道:“這麽嚴肅做什麽?不就是和親嗎?又不是去送死!我們才是打了勝仗的一方,要不然蠻族也不會害怕到去拉攏越人族。阿姐你想啊,現在是他們有求於我們,我要是去和親,他們不得把我當祖宗一樣供著啊?”

衛珍低聲道:“可是我不想你去。”

自古以來,就沒有一個和親的皇女貴女是能落得一個好下場的。

衛瓊眼圈一紅,又強忍下來,虛張聲勢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說不定我的使命就是去傳播大魏的文化!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再說了,誰說我一定是去吃苦的呢?”

說這話的時候,她仿佛尾巴要翹起來。

衛瓊擺了擺手,道:“你們就不該瞞著我,這一瞞,反倒害死了韋大娘子一條無辜生命。好了,我去跟大母說,看看能不能給我撈一個郡主或者公主的封號,就算是和親,我也要風風光光地過去!”

她站起身,被衛珍抓住了手腕。

衛珍定定地看著她,“你不適合,讓我去。”

衛瓊繃不住了,眼淚砸下來,她踢了衛珍一腳,沒用什麽力道,邊哭邊罵道:“你才不適合!你這個悶葫蘆!大壞蛋!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瞧不起我!”

她扒開衛珍的手,毫不遲疑往外走。

“我要告訴大母,我才不比你們差呢!”

生怕衛瑾她們過來抓她,衛瓊出了書房這道門,便提裙跑了起來。

眼淚滾落在風中,不知落向何處。

衛瑾嘴裏咬出了血,追了上去。

衛珍跪坐在地上,喉間發出了痛苦的嗚咽聲,哭音破碎,聲聲泣血。

阿蘊......

她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