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老大卻笑容可掬,裝出十分正經,向盛妝少婦抱拳道:“座有高人,在下兄弟,居然有眼不識泰山,請少夫人多多原諒!在下鬥膽,還想請教少夫人如何稱呼?”

盛妝少婦,並沒立即回答,隻是“格”的輕笑了一聲!

匏犀微露,春花乍展,她本人已是美如天仙,這一笑,更令人目眩心**,連窗外的江青嵐,也不覺看得呆了一呆!

“相逢何必曾相識?薑大俠賢昆仲做買賣發了福,像我這婦道人家,就是說出來,賢昆仲也不會認識。”

她說到這裏,微微一頓,又嬌笑起來,緩緩的道:“不過我倒有筆交易,想和賢昆仲商量,不知兩位意下如何?”

胖老大瞧了胖老二一眼,兩人在心中極力搜索,這位深藏不露的貴婦人,到底是何來曆?

但想來想去,江湖上各門各派,黑白兩道,成名露臉的人物之中,可想不出有如此模樣之人。

但瞧人家這份雍容華貴的氣派,又不像沒有來頭。何況聽她口氣。卻又分明是衝著自己兄弟來的,這可真把在江湖上混了一二十年的燕山雙傑,弄得糊塗透頂。

胖老大果然高明,他眯成兩條細縫的眼睛,骨碌一轉,嗬嗬笑道:“少夫人既然瞧得起在下兄弟,有何吩咐?隻管明說!”

盛妝少婦淡淡一笑,纖手輕掠著雲鬢,嬌聲說道:“唷!薑大俠真是快人快語,咱們這是交易,吩咐可不敢當!我是想請問一聲,兩位新近得來的那件東西,不知肯不肯割愛相讓?

多少價錢?兩位隻管開價好了,因為這是買賣咯!”

江青嵐原是為了聽到酒店中吆喝之聲而來,遇上黃河三寇在此打劫,還想出手救人,後來胖老大露了一手,已知道用不著自己操心,這時人家隻在談著交易,和自己無關,本該走了,但他一時又心中好奇,要瞧瞧究竟,所以依然沒有走開。

胖老大又是一聲“嗬嗬”!點著肥胖腦袋,道:“少夫人果然大有眼光!在下兄弟,做的是珠寶生意,多少王公大臣,富貴人家,提起咱們薑老大薑老二,真是信用卓著,手擋上全沒劣貨。少夫人說的,當然是指那對玉鐲了,可是不瞞少夫人說,那是大內珍品……”

江青嵐聽得心中猛然一跳,“那對玉鐲”“大內珍品”!他們談的交易,難道就是大表哥失去的“龍鳳玉鐲”?這倒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他心念轉動之際,驀聽盛妝少婦又是一陣“格格”嬌笑,攔著胖老大話頭,微露不屑的道:“得啦!得啦!薑大俠你別再說下去了,我可不稀罕什麽大內珍品,那隻是世俗之物罷了。再說人家失主,也可能在門外等著呢!”

她那雙清澈如水的目光,這時卻似有意又似無意的向江青嵐瞥來!

江青嵐心頭一陣猛跳,這不是明明說自己麽?原來她早巳瞧出自己隱身窗下!

不是麽?自己剛到之時,她就瞧著自己微微一笑。果然!她深藏不露,是大有能耐的人,自己又看走了眼!但幸好燕山雙傑,被她這份口氣,聽得出了神,大內珍品,居然是世俗之物!

兩個老江湖,驚愕得沒聽清楚她後麵說些什麽?兩人怔怔的望著麵前這位神秘少婦,一時不知如何應付?

狹小的酒店之內,立時沉靜下來,黃河三寇,自然更瞠目結舌,不知所雲!

胖老大突然從兩條細縫中,射出一絲逼人的精光,凝視著盛妝少婦,笑嘻嘻的道:“少夫人如此說法,當真使在下兄弟莫測高深!”

盛妝少婦依然笑靨生春,“唷”了一聲道:“薑老大,薑老二,你們兩位可曾聽說過江湖上有一句俗語嗎?”

胖老二早已有點沉不住氣,鼻孔裏一嘿,冷冷的道:“你說!”

盛妝少婦嫣然笑道:“真人麵前,不必說假!”

胖老大皮笑肉不笑的道:“少夫人這是什麽意思?”

盛妝少婦秋波一抬,徐徐說道:“我是想見識見識你們兩位從關外得來的那一件東西?”

她笑語如珠,聲音清脆,然而聽到燕山雙傑的耳朵之中,卻不啻焦雷!不是嗎?瞧他們臉色驟然一變。

“搭!”胖老二奇快無比的從腰間撤下鐵錢袋!胖老大左手拿起算盤,右手大拇指和中食兩指,“滴滴搭搭”撥了幾下算珠,驀地仰天大笑!他人胖中氣足,這笑聲震得茅屋椽子上灰塵簌簌直落!盛妝少婦依然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靜靜的望著他們。

胖老大笑聲一停,突然大聲說道:“薑仁薑義,跑南闖北,這麽多年,江湖上有頭有瞼的人,也見得多了。少夫人藏頭藏尾,不肯說出來曆,難道在下兄弟不屑少夫人一顧嗎?不錯!在下兄弟這次從關東得來一枝千年參王,少夫人要想伸手,這也不難,隻要勝得過兄弟手上這……”

盛妝少婦纖手連搖,截住他話頭,輕聲笑道:“薑大俠你可別誤會,燕山雙傑的鐵算盤,鐵錢袋,江湖上誰不知道?瞧!你這麽一說,我不是變成了見財起意,攔路劫奪的強盜來了?

再說,動刀動劍,豈不有傷和氣?你可別忘了,我們是公平交易,在談買賣呀!”

說著螓首微側,回頭吩咐站在身邊的小鬟道:“珠兒,你拿一顆珠子出來,讓他們瞧瞧,到底值不值換他們千年參王?”

千年參王!江青嵐自然聽人說過,這是稀世神品,功能還老返童,起死回生……

她要拿一顆珠子相換?這珠子,敢情也是稀世珍品!夜明珠?避火珠?當然是和千年參王同等價值的東西。燕山雙傑,此時的心情,也和江青嵐相似。

對方始終不肯吐露身份,高深莫測,而且口口聲聲說是和自己做交易,又好像並無歹意。

但即使有什歹意,對方隻是一個女流之輩,和一個小鬟,憑自己燕山雙傑手上的鐵算盤,和鐵錢袋,也不至於栽到那襄。是以也隻是暗中戒備,靜觀下文。

盛妝少婦話聲一落,被稱做珠兒的小鬟,應了一聲,左手把捧著的雕花小木箱,放到桌上,然後伸手一探,從懷中掏出一個錦線織成,柔軟光澤的小手袋來。這手袋說小不小,足可裝得下半升白米,望過去沉甸甸的,至少也有小半袋光景!

珠兒抽開袋上話結,瞧也不瞧,伸出兩個指頭,從口袋中隨便拈了一粒珠子,然後拉開錦繩,依舊納入懷中。

不見她舉步晃肩,或者使出任何身法,人像行雲流水,不!燕山雙傑眼前一花,小鬟已經笑孜孜的站在他們麵前!

纖纖細指上,拈了一粒綠豆天小,乳白色的珠子,笑道:“婢子奉夫人之命,讓兩位瞧瞧,這粒珠子,換你們的千年參王,值是不值?”

這下可把江青嵐看得呆了!這麽一小粒珠子,可以換人家千年參王?那麽這粒珠子,定然也是價值連城之物!

瞧她方才拿出來那麽一袋,少說也有兩三百粒,豈非富可敵國?

胖老大瞧到珠子,果然臉色又是一變,他小心翼翼的雙手接過,仔細一瞧,口中驚呼了一聲“冰魄珠!”

立即轉身遞給胖老二。這兩人果然是古董老手,內行之人!叫得出“冰魄珠”來。

江青嵐出身閥閱,可從沒聽說過“冰魄珠”的名稱,這倒使自己增長了不少見識!

這時燕山雙傑摩挲了一會,兩人微微點頭,胖老大又恢複了一臉諂笑,向盛妝少婦深深一揖,道:“請恕在下兄弟,方才多多失敬!夫人敢情就是……”

盛妝少婦沒等他再往下說,一聲嬌笑道:“薑大俠賢昆仲果然是大行家!嗯!我隻是問你值不值得換千年參王?”

胖老大肥胖腦袋連點不迭,口中忙道:“值得!值得!夫人吩咐在下敢不如命?”

這時胖老二早已從懷中取出一個朱紅木盒,雙手微露顫動,遞給了胖老大。

胖老大又十分鄭重的雙手捧著,向盛妝少婦諂笑道:“請夫人過目。”

“不用啦!”盛妝少婦玉手微揮,早由珠兒接了過去。

胖老大回身退下之際,江青嵐隻覺他忽然滿臉露出獰惡之容,向胖老二使了一個眼色,然後嗬嗬笑道:“少夫人萬安,請恕小的兄弟,先走一步!”

“步”寧未落,驀見胖老大胖老二兩人,四手齊發,狹小的茅屋中,“嗤嗤”連響。千百縷銀絲,宛若一陣漫天暴雨,向盛妝少婦主仆兩人身前,疾灑過去。

茅屋中立時傳出幾聲淒厲慘叫,和“噗通”倒地之聲。

形勢急轉直下,變起倉猝,江青嵐瞧得大驚失色!

就在這一瞬之間,兩團黑影,業已突門而出!

“薑仁、薑義,我瞧在千年參王份上,破例饒你們一次!”

銀鈴般笑聲,好似跟著黑影飛出,傳播老遠!

她還在屋中!沒遭他們暗算?那麽方才那慘叫之聲,敢情是黃河三寇!

他方要舉目再瞧,突然心中閃電般想起“龍鳳玉鐲”避在燕山雙傑身上,那有時間再瞧?

當下一縱身,立即向燕山雙傑逸去方向直追下去!

雖然這不過一瞬間事,但他終究遲了一步。

別看燕山雙傑胖得有如兩頭肥豬,去得可也真快!等他身形縱起,兩條黑影,已在數十丈外,一閃而逝。

如果換了以前,根本連看都無法看清呢!江青嵐心中一急,趕緊吸了一口真氣,身形突然加快,三五個起落,便追到黑影閃沒之處!那正是自己方才來時的一帶疏林,月光斜照,樹影婆娑,那有人在?

他記得疏林左邊,是一條大路,直達沁陽,一麵繞林而出,就是通往方才出事的那家酒店。因為自己剛才是跟著白吃老頭,打橫裏竄林而過,所以沒走大路。

在疏林右側,依稀似乎還有一條小徑,好像是通往右邊一座小山!燕山雙傑,由酒店匆忙逃出,決不會仍循原路回去,那麽除了奔向沁陽之外,就是打小徑上去的。

心念轉動,立即騰身而起,躍上鄰近一棵大樹,據高遠矚。

朦朧星月之下,即使輕功再高,也逃不出自己眼去,但目光所及,一兩裏內,大路上竟然靜悄悄的並沒人跡。

“他們準是走了小路!”

雙臂一張,身子宛若一頭灰鷹,撲落地麵,腳尖輕點,逕向山坡那邊急掠過去。

他此時玄關已通,功力豈同尋常,身法之快,疾如閃電,轉眼之間,已繞過小山。目光到處,果然發現遠處有一條淡淡人影,沿著山徑,向前飛掠,看來輕功不弱!

江青嵐展顏一笑,暗想:果然不出自己所料!他們是往小路上逃來。隻是燕山雙傑,平素焦不離孟,這回怎麽分道揚鑣起來?

他心念轉動,腳下可並沒稍停,而且加快了速度!

這一追,又追出去兩三裏路,雙方距離,業已逐漸拉近,江青嵐發覺有點不對!

燕山雙傑,光憑方才從茅屋衝出時的那種身法,輕功分明極高,前麵那人,雖然也自不弱,但比燕山雙傑,似乎要稍遜一籌!

而且燕山雙傑兩人全是又矮又胖,渾身像一團肉球,前麵那人,卻身材瘦小,難道自己追錯了人?那麽燕山雙傑,義到那裏去了呢?

正想之間,忽見前麵那人身形突然慢了下來!

不!他躲躲閃閃,似乎也在跟蹤著人?

江青嵐暗自提氣,悄然縱去,輕飄飄落到他身後十餘丈遠近,這一躍近,不由心頭驀地一楞!她!是她?一身緊窄夜行衣靠,腰身苗條,那不是蘭兒是誰?

她嬌軀閃動,又向前麵移動!江青嵐跟在他身後,目光急掠,果然又發現蘭兒前麵,還有兩條人影,一起一落,疾若星丸,往山前一處屋影中投入!

那……

江青嵐差點“咦”出聲來,那正是自己一路追趕下來的正點——燕山雙傑兩條矮胖身軀!

他們投入的屋影,飛椽雙脊,隱約圍著黃牆,敢情是一所久無香火的破廟。就在他略一凝視之際,蘭兒身形突然加速,急匆匆向前掠去!等江青嵐趕到山腳,蘭兒早巳嬌軀一扭,“嗖”的躍上圍牆!正當此時,驀聽破廟中一聲“哈哈”:“丫頭,你來找死!”那正是鐵算盤薑仁的聲音!

蘭兒身形方自躍登牆頭,聞言心中一驚,身形一沉,正待後退。就在這刹那之間,黑暗中突地飛出一大蓬細如牛毛的銀絲!

蘭兒當真不愧是天狼天狐兩個絕世高手**出來的女兒,臨危不亂,身法輕靈,柳腰一仰,倏地往後躍落,退到牆外!

她動作原也十分快捷,但雙足剛一踏到地麵,陡聽一聲陰森森的冷笑,胸膛之間,彷佛微微一涼,腳下一個踉蹌,往後倒去,牆頭上同時現出兩條矮胖人影!

這一突變,真是快若電光石火,江青嵐那裏來得及施救?趕緊長身一掠,左手一把扶住蘭兒身子,口中大喝一聲,右手揚起三粒金光燦然的“彈指金丸”業已連珠打出!

原來他追敵之時,因七星劍被人盜去,是以三粒金丸,早就握在手中,這時瞥見燕山雙傑在牆頭上現身,深恐他們乘機驟下毒手,才出其不意打了出去!

“妙手空空!”鐵錢袋薑義一聲驚呼。

他們根本連江青嵐的人影都沒看清,也不敢再看,黑影一閃,倏然隱去!

江青嵐收起金丸,俯首一瞧,蘭兒身上衣衫並無破損,身上也沒有一絲血跡,隻是臉色蒼白,氣息微弱,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也闔成一線!啊!她眉心緊攢,一定十分痛苦!

山風斜峭,寒氣澈骨,江青嵐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冷戰。雙手把她抱起,低低的叫了兩聲:

“蘭兒!”

但蘭兒已是毫無知覺,一動不動。江青嵐突然心中一動,想起蘭兒中的,可能就是燕山雙傑細如牛毛的銀絲。自己以前聽人說過,凡是中了針類暗器,如不及時閉住穴道,針就會循著血液,攻向心髒。如果針上淬有劇毒,還須對方獨門解藥,才能得救。

想到這裏,立即動手把蘭兒幾處主要大穴,一齊封閉,然後右手從蘭兒背上掣出長劍,輕輕一揮,“嗡”的一聲,閃起層層銀鱗。

他覺得尚可稱手,這一劍在手,燕山雙傑鐵算盤鐵錢袋更何懼之有?

他左手輕輕挾起蘭兒嬌軀,走近幾步,麵對著破廟兩扇破敗得形如虛設的山門,大聲喊道:“兩位薑大俠,小生江青嵐,崆峒門下,適才妹子因不知兩位俠駕在此,誤闖而入,致身中兩位獨門暗器,還望顧全江湖義氣,慨賜解藥。”

他此時內功,何等精深,這大聲叫喊,聲如金石,傳出甚遠!

但破廟內陰沉黝黑,一片死寂,並無回聲。

江青嵐等了一陣,不由劍眉一豎,厲聲喝道:“燕山雙傑,你們再不出聲,小生要冒昧闖入了!”

破廟之內,依然無人回答,江青嵐冷哼一聲,執劍右手,驀的往前揮去!

他這一含憤出手,威力何等強大?劍還沒有及門,一股淩厲無匹的真氣,業已拂拂而出。

隻聽“蓬”的一聲,兩扇破敗山門,依聲飛起,直往天井中落去,“嘩啦啦”震成粉碎!連一堵圍牆,都被震得搖晃欲倒!

江青嵐自己也想不刊這輕輕一拂,竟然有這大威勢!當下仍然一手持劍,一手挾著蘭兒,大踏步往廟中走去。

果然這所破廟,香火久絕,無人居住,天井中遍地都是殘草枯葉,碎瓦亂石,高低不平。

每一舉步,便“窸窸卒卒”發出微響。草叢中狐鼠齊竄,灌木上夜梟時啼,荒山破廟,寒夜三更,景物陰森,使人聽了,不由自主地會遍體生出寒意!

江青嵐抱著蘭兒,步步留神,走上台階。

隻見大殿上頹敗破殘,神幔虛懸,幾尊神像,也金漆剝落,斷頭缺臂,東倒西歪,無複寶相莊嚴!

他轉目四望,偌大一座大殿,除了這些七零八落的殘破景象之外,那裏還有燕山雙傑的人影?敢情他們方才瞧到三顆“彈指金丸”,錯把自己當作了大師伯,才打後殿匆忙逃走,這時即使追去,也無法追上。

他失望地長歎一聲,移了一張較為完好的拜台,略為拂拭,把蘭兒輕輕放下。一麵又在大殿上找了一些木材,在蘭兒身邊升起火來!熊熊火光,照到蘭兒金紙般臉上,氣息已是十分微弱!

他初涉江湖,那有什麽經驗?明知蘭兒中了燕山雙傑的歹毒暗器,但如何治療?到那裏去治療?一片焦灼,兀自想不出半點辦法,一時有若熱鍋上的螞蟻,怔怔地望著蘭兒,心如刀絞!

不由俯下身去,向她身上仔細察看,果然在她渾身緊束的兩堆肉球下側的黑色夜行衣上,發現了五六個比針孔還小的細洞!這……準址被那細如牛毛的銀絲穿過的痕跡!

“這如何是好?”

正當此時,驀聽身後微風颯然!

江青嵐玄關既通,耳目何等靈敏?發覺有警,立即一個急轉,擋在蘭兒身前,縱目望去,隻見大殿前麵,丈餘之外,站著一個緇衣老尼。

這時殿中火光熊熊,自然看得十分真切,那老尼背負長劍,手執拂塵,年約五十左右。

麵若嚴霜,兩道炯炯眼神,卻直盯在拜台上躺臥著的蘭兒身上。

雖然她因江青嵐擋住視線,沒瞧清躺著的是誰?但從那雙露在外麵的纖纖鳳鞋上,已可看出是個女的!

突然她哼了一聲,冷冷的道:“深更半夜,荒山破廟,難道就無人經過嗎?”

江青嵐聽她口氣,冷漠之中,好像還說自己在荒山破廟,幹不可告人之事,被她無意撞上!不由劍眉一軒,大聲答道:“深更半夜,荒山破廟,自然也有人經過,大師乃有道之人,怎可如此說法?她是被……”

他想說“她是被人暗器所傷”,但還沒出口,女尼已搶先說道:“她是被你點了穴道?”

江青嵐心中一動,暗想敢情她方才隱身附近,蘭兒中人暗算及自己點她穴道之事,她都瞧到了。當下點頭道:“原來大師都已知道了。”

那老尼冷笑道:“你這種行為,如何瞞得過我?三眼比丘麵前,豈容你為惡?”

江青嵐聽得又是一楞,自己還當她瞧清方才情形,原來她還是有了誤會?不由覺得又好氣,又好笑,連忙正容說道:“大師不可誤會,小生……”

三眼比丘突然厲聲喝道:“不必多說!要命還不滾開!”

話聲出口,人已倏然欺近,寬大袍袖一揚,一股拂拂真氣,已向江青嵐肩頭拂到!這一招,來勢有若閃電,聲到人到,絲毫沒有先機。

江青嵐再也想不到這老尼會對自己驟下殺手,心頭大怒,身形不動,左手袍袖一抖,迎著卷出!

他這一迎一卷,正是“離合神功”中的“引力反虛,雖攖而寧”,不但能夠迎上對方力道,加以消卸,而且還能接引外力,以為己用,端的神妙已極。不過江青嵐初學乍練,還不能運用自如罷了!

但在三眼比丘來說,已是十分驚詫,自己這一拂之力,少說也得把對方震出尋丈,那知一拂出手,自己一股真力,突然好像打在虛空,無處著力,而且很快的消失得無影無蹤!心頭猛然一震,冷哼著道:“狂徒,你有多少能耐,再接我兩招試試!”

人影陡然欺近,左掌疾揮,刷刷刷,一連劈出三掌!

江青嵐隻覺三眼比丘掌掌帶著強勁潛力,直奔要害,心中暗自驚歎,這老尼姑,果然名不虛傳!一時之間,不敢正麵封架,斜退半步,依然雙袖連揮,使出“離合神功”的“引力反虛”,化卸對方掌力!

他本來擋在蘭兒身前,這斜退半步,三眼比丘已可從側麵看到蘭兒麵目,她不看倒也罷了,這一看清麵目,陡的臉色倏變,厲喝一聲。“站住!”

“狂徒,你敢欺侮我徒兒!”

暴怒之下,人卻舍了江青嵐,驀向蘭兒撲去!

江青嵐這一急,非同小可,蘭兒身中歹毒暗器,自己閉住她全身要穴,萬一被對方拍開,後果何堪設想?他情急之下,猛的舌綻春雷,大喝一聲,身形前撲,雙掌疾推而出!

要知他“離合神功”雖然火候不深,但這先天兩儀真氣,可剛可柔,乃是崆峒派曠世無儔的鎮山絕藝,他此時情急拚命,凝虛成力,全力一擊,威勢之強,豈同尋常。雙掌驟發,一股強猛無比的潛力,宛若排山倒海般往三眼比丘衝撞過去。

三眼比丘沈師太,乃是當今武林被尊為泰山北鬥的秦嶺係天癡上人門下,為秦嶺係有數高手。此時眼看徒兒受製,心中雖然憤怒,但究係成名人物。一手剛要拍到蘭兒身上,陡覺一股剛猛潛力向身側襲來,心頭一凜,右掌立即改拍為掃,“橫瀾千裏”,疾掃而出!她出手果然夠快,功力也聚到八成以上!那知兩股潛力才一接觸,三眼比丘立時覺出不對。隻感自己拍出的掌力,有如碰上一堵無形鋼牆,彈力大盛!同時對方那陣潛力,也像潮水般洶湧撞來,不禁大吃一驚!

她係出名門,久經大敵,覺出不對,趕緊借著一掌反彈之勢,疾然斜閃開去!這原是電光石火,一瞬間事。

她身軀閃出,“離合神功”的無形潛力,也已跟著撞著,沈師太還是被潛力邊緣,掃中了一點。

“砰”然一聲,身子直被帶出去一丈來遠,差點立不住腳。

“這小子使的是什麽功夫,竟有如此厲害?”

就在三眼比丘一楞之際,江青嵐早巳撲身搶到拜台前麵,伸手抱起蘭兒嬌軀,右手很快的抄住方才自己放在拜台邊的一口長劍,凜然而立!

他和老尼對掌之後,發覺三眼比丘也不過爾爾,此時一劍在手,更是心無所懼!

三眼比丘沈師太,真想不到眼前這個小子,竟有恁大功夫!但瞧他迫退自己之後,居然抱起徒兒,心中更是又驚又怒!

她自出道江湖以來,從未遇到過這等事情,敵人竟然敢當著自己麵前,強搶徒兒!她氣得渾身顫抖,臉色鐵青,嗆的一聲,從背上撤出長劍,厲聲喝道:“你還不把我徒兒放下!”

江青嵐抱著蘭兒,大聲說道:“誰是你徒兒?她明明是我妹子蘭兒,方才在廟前中了賊人暗算。”

三眼比丘叱道:“住口!狂徒,你還敢信口雌黃?快把我徒兒放下,貧尼饒你一命。”

江青嵐怒道:“我江青嵐堂堂男子,難道會騙你不成?”

三眼比丘一聽“江青嵐”三字,驀地目**光,沉聲道:“好!我當是誰!嘿!姓江的小子,貧尼正要找你!原來你今晚欺負我徒兒,是存心折辱秦嶺係而來!”

江青嵐冷冷道:“三眼比丘,秦嶺係可唬不到小生,但你們既已訂下端午崤山之約,此時又乘人於危,算得什麽人物?”

三眼比丘怒極而笑:“乘人於危!誰乘人於危?小子!不必多說,接我幾劍!”

“劍”字出口,出手一劍,挾著一片青芒,快速絕倫的向江青嵐當頭罩下!

秦嶺係“終南劍法”,原以沉猛著稱,沈師太心急愛徒安危,暴怒之下,加之對方身手不弱,是以出手更形淩厲!江青嵐隻見森森劍風,有如劍幕下撒。

他一手抱著蘭兒,生怕被對方劍鋒波及,慌忙凝神提氣,身形微側,右臂一振,“追魂八劍”刷刷展開,七八支劍光,交互而起,劃出一片護身光網,擋在身前,右腳尖輕輕一點,便已閃開去七八尺遠!

三眼比丘冷笑一聲:“原來你也隻有這點伎倆!”

身軀一轉,一條人影,立時追撲而出!不!她身形快若穿花,圍著江青嵐滴溜溜亂轉,僧袍飛舞,出手奇快,一劍向江青嵐四麵八方刺到!

這正是她二十年精心研創,專門用來對付八臂劍客展元仁的“穿花身法”!此時由沈師太親自出手,果然和銀燕子柳琪所使,不大相同!

江青嵐“追魂八劍”的七八支劍影,全被她這一輪回環疾攻,取次擊散,若非江青嵐近日武功大進,怕不早已落敗?其實須知他左手抱著蘭兒,處處掣肘,身形未免呆滯,但仍能和秦嶺係有數高手的三眼比丘,戰成平手,也足以自豪了!

江青嵐對著三眼比丘穿插遊走,縱橫環擊,自己“追魂八劍”,每一出手,都被對方劍勢擊沒,雖未落敗,心中也大感驚楞。

目前,他隻有一招劍法,是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可以立即把三眼比丘震退,那就是“乾坤一劍”!但他一想到自己如果沒遇上昆侖老人,憑師門所學,難道就無法行走江湖了嗎?

何況這一劍,非遇強敵,又豈能隨便使出?

他居然把秦係的三眼比丘,不當強敵看待?這也難怪,他方才和她對了一掌,不是把三眼比丘震出老遠嗎?他心念轉動,驀地閃電般記起析城山天狼天狐和王屋散人比拚的那一幕來,各人所出奇招,莫不是出人意表的極妙之著!

驀地手腕一沉,豁然劃出一劍!一溜銀虹,挾著森森劍氣,疾奔而出。三眼比丘冷不防他會突出奇招,根本又不是崆峒路數!“鏘”的一震,兩下一齊錯閃開去!

就在這一瞬之間,人影一閃,微風輕颯,大殿上忽爾多出一個人來!

這人也是一個女的,五十左右,臉型瘦削,一身青布衣褲,腰間插著一柄晶瑩發光的白玉如意。她,正是大名鼎鼎析城雙凶中的天狐遲誘!

江青嵐乍睹之下,心有大喜,趕緊一個箭步,躍近身去,口中急著叫道:“伯母,你來得湊巧!”

天狐好似渾不理會,冷冷的道:“你手上抱的是誰?”

三眼比丘冷笑:“小子!你不把我徒兒留下,來了幫手,難道貧尼怕了不成?”

刷的一劍,又向江青嵐劃到。江青嵐一個旋身,打橫襄躍退,口中急叫道:“伯母,這是蘭兒!”

“蘭兒!她在那裏?”天狐一聽到蘭兒,心頭驀然一震,兩道眼神,射到江青嵐手上,蘭兒雙目緊閉,本來春花似的臉上,此時慘白如金!

天狐陡的臉色劇變,目射凶光,橫了三眼比丘一眼,急急問道:“蘭兒負了傷!是誰下的毒手?是不是這三姑六婆?”

江青嵐還沒回答,卻聽三眼比丘冷冷道:“你這話指誰?”

天狐盛氣道:“此地除了你,還有誰是三姑六婆?”

三眼比丘冷哼道:“待會你就知道三姑六婆並不好惹!”

天狐厲聲道:“用不著等待,咱們立時可見真章!我正想瞧瞧有誰吃了豹子膽,敢向我女兒下手。”

三眼比丘嘿的笑道:“你們串通得真像!硬把貧尼的徒兒,說成你的女兒,老實告訴你,貧尼的徒兒,十八年前,早已父母雙亡,由貧尼撫養長大,那裏會又鑽出一個母親來?”

天狐怒道:“賊禿,你敢出口傷人?”

三眼比丘不屑的道:“貧尼勸你不要聽那小子搬弄是非,還是讓貧尼找他算賬!”

天狐陡然打了一個哈哈,不耐的道:“難道我自己的女兒,倒不認識起來,還要聽人家播弄是非?賊禿,來來,咱們先走上幾招,看看到底還是你冒認徒弟,還是我冒領女兒?”

說著,從腰間撒下白玉如意,斜抱胸前,就等三眼比丘發招!

三眼比丘望了玉如意一眼,微微一驚,口氣和緩的道:“看來女施主敢情就是析城山符夫人了?”

析城雙凶,既被武林推為六絕,論輩份自然和天癡上人並列。

秦嶺諸人,一直以名門正派自居,除了上人之外都妄自尊大,那會把其他諸人,放在眼內?是以天狐亮出兵刃之後,三眼比丘心中雖然暗暗吃驚,又焉肯以晚輩自居?

天狐傲然應道:“你知道就好!”

三眼比丘強自忍耐的道:“貧尼秦嶺門下……”

天狐沒等她說完,怒道:“秦嶺門下,就能傷我女兒?哼!今天就是天癡老兒親來,我也要向他討個公道。”

三眼比丘聽她辱及師尊,不由氣往上街,長劍一振,厲聲喝道:“天狐!你有多少道行,敢如此目中無人,我三眼比丘領教你絕學就是!”

話聲剛落,一招“天外來雲”往天狐斜劈而下。

天狐那還答話,晶光閃動,白玉如意也斜飛而起,刷的往劍上鎖去。那知三眼比丘麵對強敵,存心先下手為強,“天外來雲”劍招遞到一半,倏然變式,劍尖一顫,一招“鳳凰點頭”三點寒芒,疾向天狐“將台”“心坎”“玄機”三大要穴灑來!

這一招正是秦嶺係鎮山劍術“終南劍法”劍氣點穴絕招,沉猛迅疾,兼而有之!

天狐見她一上手就施殺著,心頭一震,隻得往後躍退。三眼比丘一著搶了先機,冷哼一聲,揮劍急進,“終南劍法”盡情使出。

這套向以沉猛著稱的劍法,在三眼比丘手上,更顯威力。刷刷刷,一柄長劍,全力搶攻,迅若奔雷,直把天狐一連迫退了七八步!

天狐遲誘,連受對方快攻所製,隻氣得心肺欲炸,目射凶光。驀地厲喝一聲,全身騰空而起。左手蘊蓄全勢,臂彎振動,“兩儀掌”由左往右,向下斜劈!

勁風壓頂,勢若雷霆,三眼比丘心頭震驚,趕緊長劍上撩,身向後撤,那知天狼天狐原是擅長淩空撲擊,否則一狼一狐,也用不著替他們冠上“天”字了。

三眼比丘向後疾退,天狐將落未落的身子,竟然如影隨形,淩空飛墮。右手玉如意,由右往左,宛如一道精瑩白光,向三眼比丘攔腰擊出!

這一下真是快若閃電,疾若飄風,三眼比丘這才知道人家盛名之下,果然不凡!一柄長劍,上下疾翻,左封右架,堪堪拒擋了天狐這一陣淩厲反攻。天狐扳回主動,她“陰陽雙玉正反七十二式”源源出手,三眼比丘雖然落了下風,但她終究是天癡上人三大弟子之一,在劍術上浸**了數十年,這一發覺對方火候,遠勝自己,立知沉猛攻勢,不足以克敵,便也劍勢一變,使出自己苦心精研的“穿花身法”,俟隙而動。這一來,雙方攻勢,果然扯成平手。

江青嵐手中抱著蘭兒,早巳退到大殿角上,目光一瞬不瞬的瞧著兩人這番目怵心驚的奇幻攻勢,心中卻一直想著兩人未動手前的一番對話。尤其是三眼比丘沈師太所說:“老實告訴你,貧尼的徒兒,十八年前,早已父母雙亡,由貧尼撫養長大,那裏會又鑽出一個母親來?”

他驀地想起向自己恩師八臂劍客展元仁尋仇的銀燕子柳琪,不是三眼比丘的徒兒?她不是十八年前父母雙亡,由三眼比丘扶養長大的嗎?她是自己第一次和人動手的對手,印象極深。而且她果然和蘭兒生得一模一樣,自己第一次見到蘭兒時,還把她當成柳琪呢,不過那時蘭兒還穿著男裝,如今蘭兒也換回女裝了,一時可真也分不出來!

他心念疾轉,不禁低頭往懷中一瞧。

這張自己最熟悉的臉型,到底是蘭兒?還是柳琪呢?他也弄糊塗了!除非她立時醒轉,或者另一個蘭兒或柳琪也在這裏同時現身,否則,天狐和三眼比丘的這場爭鬥,就無法了結!

大殿上兩人,依然打得十分激烈,天狐雖占優勢,三眼比丘也並未落敗,看上去一時頗難分出勝負。

江青嵐橫抱著昏迷不醒,尚有問號的蘭兒,心中更是十分著急,他這時倒希望兩人能暫時停手,先把姑娘救治好再說!

“嘿!小子,你原來躲在這裏!”人隨聲現,兩條人影,同時躍上大殿。

江青嵐目光一瞥,不由暗叫一聲:“苦也!”

原來這兩條人影,竟是一老一少。老的一個,身形才現,立即雙掌一錯,往江青嵐撲去!

天狐遲琇,三眼比丘沈師太,雖在激戰之中,但高手相搏,耳目依然十分敏銳。一看來人往江青嵐撲去,身手迅疾,不由全都心頭一震,她們一個關心女兒安危,一個惟恐徒兒受累,不約而同雙雙縱起!

“祁老兒別傷我女兒!”

“誰敢碰我徒兒!”風聲勁急之中,兩聲大喝,弧形精光和閃電劍影,一齊擋在江青嵐麵前,把突如其來的老頭,逼退了三步。

他正是王屋散人祁行天。此時目光炯炯,臉含怒色,向天狐憤然說道:“符大嫂,又是你擋橫!難道此地還是析城山如意嶺嗎?唔!這位是誰,恕老朽眼拙!”

三眼比丘合十道:“貧尼秦嶺三眼比丘!”

王屋散人仰天大笑,連連點頭道:“好!好!符大嫂原來約了秦嶺係高手,為這小子保起鏢來!”

天狐怒道:“祁老兒,你別賣狂!你向他尋仇,原與我無關,但你也得瞧瞧,他手上抱著的是誰?”

王屋散人氣憤的道:“這小子抱著的是你女兒?”

天狐點頭道:“她正是我女兒蘭兒。”

三眼比丘急道:“不!她是我徒兒柳琪。”

天狐雙眼一瞪,大聲喝道:“她明明是我女兒蘭兒!”

三眼比丘豈肯服輸,也大聲回道:“她明明是我徒兒柳琪!”

“我說是我女兒!”

“我說是我徒兒。”

“賊禿你還不服輸嗎?”

“你憑什麽要我服輸?”

“好!”

天狐冷笑聲中,白玉如意劃起一道弧光,又向三眼比丘攔腰砸去!

“好!”

三眼比丘咬牙切齒,沉聲相應。右手一揚,一柄長劍,“嗖”地脫手飛出,直奔天狐胸口!

這一下快若閃電,天狐玉如意堪堪遞出,不防對方兵刃,會突然脫手飛擊,心中一楞,趕緊撤招後退。玉如意往上一撩,“當”的一聲,把長劍**開,一道劍光,往斜刺裏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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