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天裏,花園中追去的人,雖然不多,總還有人進出,隻有挨到晚餐之後,才獨自跑到涵春閣前的草坪上,痛下功夫。

這是第二天晚上,時間已是初更時分,十二三的月亮,已經快圓了!

江青嵐一個人埋頭苦練,把八招劍法,反複演習,差不多已練得極為純熟。

但他還不肯稍歇,因為時間隻剩下明天一天,後天晚上,就得把整套劍法拿出來,及鋒而試。

是以操練得愈熟愈好,熟能生巧,才能製敵先機,贏得對方。

他求勝心切,八招劍法,舞得個風雨不透。

月光之下,但見一團人影,滿地遊走。

隨身幻起七八條劍光,矯若遊龍,盤空匝地,四麵飛舞。

這崆峒絕學,確非尋常!

江青嵐越練越得意,一支長劍,翻翻滾滾。

正在心與神會,意與劍通之際,驀地裏“嗒”的一聲,似有一股極大潛力,撞上劍身。

整條右臂,被震得驟然酸麻,長劍差些兒就要脫手飛出!

心頭猛一驚,立即收住劍勢,目光所及。

隻見一點黑影,被自己劍勢撩開,撥出去兩三步外。

嘿!果然又有不開眼的賊子,偷放暗器,此人出手沉重,自己倒不可大意。

心念轉動,立即一個箭步,跟著暗器震落之處,飛縱過去!

他不愧經八臂劍客五年陶冶,身法迅捷。

人才縱到,左手一抄,已把暗器接到手上!

噫!這是什麽暗器,入手不沉?

江青嵐低頭往手上一瞧,不由把他驚得目瞪口呆!

原來他接在手中的,隻是一片枯黃樹葉,那裏是什麽暗器?

心頭這份震驚,真是非同小可。

自己時常聽舒老夫子說起,一個人內功練到爐火純青之境,隨手摘上一片樹葉,都能隨意傷人。

所謂飛花摘草,傷人於百步之外,看出此人功力,已非尋常。

難道就是那個十八歲的黃毛丫頭不成?

他心念才轉,人卻依舊十分鎮定,一麵暗暗戒備,兩道目光,卻向四周黑暗之處掃去!

一陣陣的西風,吹到熱騰騰沁出汗來的身上,微有寒意!

明月在天,萬籟漸寂,那有半點人影?

真是奇事!這片樹葉分明有人在暗中偷襲,用重手法打出。

那會一瞬工夫,連人家影子都瞧不到呢?

唉!由此看來,舒老夫子時常說武功一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當真不錯!

自己這點微末之技,和人家差得太遠!

正當他沉思之際,忽聽東北角上,“刷”的一聲,閃起一條黑影。

比閃電還快,由假山上直往圍牆外麵飛去。

江青嵐既有發現,那肯放過?

猛的吸了口氣,雙腳一點,一個身子,緊跟著往假山上縱去。

抬目一望,那條黑影,已在圍牆外麵,十丈來遠,是往城隍山方向去的。

這條路,江青嵐是最熟不過。

幾年來,他練習輕功提縱,城隍山來回,不知跑過幾千百遍。

這時一見黑影是朝山上奔去,也趕緊長身一掠,躍上圍牆。

雙足再頓,人像離弦弓箭,颼的激射出去,街尾急追!

那黑影先前以為沒人追蹤,是以出了圍牆,腳步立時放緩。

等到發現江青嵐在身後追來,兩下裏隻剩了五六丈遠。

不由驚得“咦”了一聲,拔腿就跑。

這會江青嵐發現那人輕功,並不見得比自己高明。

膽氣一壯,立即施展輕功,向前急進!

一前一後,差不多就隻有五六丈距離。

前麵那人,似乎被江青嵐追得心慌意亂,他舍了山路,卻向亂草岩石上沒命亂跑,還不時的回過頭來,向後探望。

城隍山,雖算不得十分峻高,但他舍了上山正路,盡向橫裏竄躍。

走在榛棘叢生,亂石嶙峋的危崖陡壁之上,也著實費力。

江青嵐出生富貴之家,雖然跟著舒老夫子,學了五年武功,在輕功上,已有三四分火候。

但在這種無路可循的危岩上奔走,終究還是第一次,何況又在深更黑夜之間?

是以竭盡所能的追了一陣,漸漸感到胸口有些氣喘,額上汗水,也不禁涔涔而下!

隻好停下身來,抹了抹汗珠,向前一瞧。

隻見前麵那人,也在五六丈外停住身子。

不!他正在回頭瞧著自己。

江青嵐這氣可大了,難道我當真追不上你?

心中一動,猛的提了一口真氣,身形如風,向前掠去!

那知前麵那人,好像知道自己心意似的,這邊身形才動,那人也早已別轉過頭去,拔腳就跑。

江青嵐盡量施展出輕功提縱,急起直追,咬牙飛躍。

前麵那人也沒命的亂跑。兩個人就在城隍山上,亂草叢石之間,亂兜亂轉。

任你江青嵐飛躍得如何快法,人家始終不即不離,永遠保持在五六丈遠近。

而且他背後好像長著眼睛。

你跑得快一點,他也跑得快一點,你慢下來,他也跟著慢下來。

你停他也停,你追他就跑!不僅如此,江青嵐另外又有了新發現。

原來這一陣急奔,自己盡力施展出輕身提縱功夫,一個起落,少說也有三兩丈遠近。

可是前麵那人呢?卻隻和普通人走路一樣,兩隻腳,一前一後的跨著。

壓根兒就沒有施展什麽輕身功夫,也沒見他縱過一縱,躍過一躍。

這一發現,不由使得江青嵐愕然失色,那有輕功提縱功夫,竟連普通走路都趕不上之理?

看來此人功力,不但遠在自己之上,可能比舒老夫子還要勝上一籌呢!

他心中想著,腳下不由停了下來。

“哈哈!小子,你跑累了罷!來!跟我老人家到山頂上去。”

前麵那人,這會不再打橫裏跑了!

話聲才落,人就向山頂上跑去。眨眼工夫,便消失在蒙蒙夜色之中。

江青嵐在這一瞥之間,隻覺那人似乎是個花白胡子的老頭。

什麽?他要自己跟他到山頂上去?這人到底是何居心?

以對方身手之高,假使對自己有什麽惡意的話,十個自己,也早已完了。

那麽他這樣逗著自己,亂跑一通,又是為了什麽呢?

不去管他,反正既然來了,好歹也得上去瞧瞧。

江青嵐心意一決,立即還劍入鞘,施展輕功,向峰頂縱躍而上。

不到一盞熱茶時光,便到達山頂。

鬆風如濤,月光如水,那有人影?

江青嵐方才跑得一身汗水,這時經風一吹,微感涼意。

忽聽一個蒼老聲音問道:“小子,你才來?”

江青嵐心中一驚,循聲望去,隻見離自己不遠的一方巨石上,這時突然翻身坐起一個花白胡子的老頭。

噫!方才上來之初,這方巨石上,分明並無人影,難道自己沒有看病清楚?

心中雖然猶疑,但瞧對方並無惡意,隻好抱拳說道:“後輩江青嵐,方才蒙老丈見召,不知有何見教?”

花白胡子老頭眯著眼睛,“唔”了一聲,問道:“你是展元仁門下?”

江青嵐略為遲疑了一下,答道:“舒老夫子乃是後輩授業恩師。”

花白胡子老頭不耐的道:“小子!我老人家問的,你可是崆峒門下?”

江青嵐哦著道:“後輩跟隨舒老夫子練武,他老人家曾說,他是崆峒派的功夫。”

花白胡子老頭猛的把目光投在江青嵐臉上,訝異的道:“你還沒正式入門?唔!人品還不錯!小子,你能和我老人家相見,總算緣份不淺!”

江青嵐不知他引自己上來,到底為了何事?

這時見他好像和自己說話,又好像是自言自語,一時之間,竟答不上話來。

花白胡子老頭見江青嵐楞楞的站著不動,怒道:“喂!小子,你後天不是要鬥鬥那頭獨角獸嗎?憑你那七八手三腳貓,隻能宰狗!”

什麽獨角獸?自己幾時要去聞獨角獸?

江青嵐給他說得糊裏糊塗,暗自尋思,難道他又在捉弄自己?

“咄!渾小子!真是天下最渾的渾小子!碰上了這好機會,還不求求我老人家,再說憑紅兒一個人,也擋不住十來條野狗,何況還有一頭獨角獸?”

花白胡子老頭,好像越說越氣,語聲有點接近咆哮!

但江青嵐卻越是聽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還是怔怔的望著對方。

花白胡子老頭突然狠狠的盯了江青嵐一眼。

這一眼,直若兩道冷電,棱威懾人,不可逼視。

江青嵐心頭一震,微感寒栗。

隻見花白胡子老頭微微搖頭,道:“來!快去折一根鬆枝,待我老人家教你一招劍法罷!”

這會江青嵐可聽清楚了,原來這花白胡子老頭說了半天,要傳自己一招劍法。

天下武學,不管如何精奧,也決沒有隻有一招的,他……

“為長者折枝,曰不能焉,是不為也,非不能也,我老人家叫你折枝,還不快去。”

花白胡子老頭又在催促了,江青嵐簡直無法違拗。

隻好依言折了一枝兩尺來長的鬆枝。

花白胡子老頭一手接過,瞪著江青嵐道:“乾坤一劍,天下無敵,你要用心一點!”

說完,把手上鬆枝,向天直豎,緩緩推出,口中說道:“看著!這一招劍法,共有九個變化,每個環節,必須記清,才能把這一劍的威力,發揮無餘。”

說到這裏,手腕微微震動,一連串劃出九個小圈。

每個小圈劃出之時,鬆枝果然有著不同的變化,這種變化,是由鬆枝震動所發出。

原本極其輕微,但因花白胡子老頭推出的鬆枝,極其緩慢,才看得十分清楚。

花白胡子老頭一麵比式,一麵講解。

江青嵐凝神細聽,一麵舉手比劃。

但這一比劃,心中又感到十分奇異,因為這招劍式,除了九個圈圈,小有變化之外,並無出奇之處。

但仔細想想,又好像確實蘊藏著奇奧絕倫的變化。

花白胡子老頭傳完一招劍式,突然把鬆枝一擲,朗聲笑道:“隻此一劍,受用無窮,小子你好自為之!哈哈哈哈……”

笑聲搖曳,人已破空而起。

“老丈,……”

江青嵐還沒喊出,人家早已走得影子也不見了。

花白胡子老頭去得好快,連想問問他名號稱呼都來不及。

他傳給自己的這招劍法,說什麽:“乾坤一劍,天下無敵。”

難道這招劍法,就叫“乾坤一劍”?

心中想到,立即抽出長劍,依著所授口訣,長劍直豎,緩緩推出。

這一推,驀地發覺這招劍法,果然博大精深。

變化之多,威力之大,簡直不可思議。

心中這份高興,也到了極點!

暗想:“這花白胡子老頭,舒老夫子一定知道他的來曆,明天問問舒老夫子,便會知道。”

哦!不!等後天把那姓柳的丫頭打跑之後,再問不遲!

當下一連又練了幾遍,才滿懷高興的挾著寶劍回去。

時間迅速,這已是留柬約定的三天之後了。

這天,江青嵐度日如年,眼巴巴的由天明望到天黑。

晚餐甫畢,他悄悄的回轉房中,換了一身青緞勁裝,佩好長劍,外麵罩了一件長袍,便向後花園而來。

從內宅列花園,一路上都有巡邏的家將丁弁,川流不息,府外四周,更是戒備得刁鬥森嚴。

賊人如果要來,隻有從花園東北角,涵春閣方向進來。

因為那裏較為冷僻,且是他們兩度進入花園的老路,自己還是仍到那邊去守候為是。

想到這裏,立即向涵春閣走去。

這晚天上風定雲淨,大半輪皓月,寒光十分皎潔。

草地上,好似鋪了一層輕霜,幾處崇樓傑閣,涵虛浮影,更顯得清夜靜穆!

江青嵐伏在假山背麵的一處暗陬,這裏正好麵對圍牆,如果有人從牆外進來,正是必經之路,極難逃得過自己雙目。

他是初次臨敵,心情自然顯得特別緊張,右手緊握著劍柄,摒息凝神,目不稍瞬!

前麵更樓上,終年懸掛著的一麵大雲板,這時“嗤”的一聲,遠遠傳來。

時間還隻有初更!

他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園內靜悄悄的,一點聲息也沒有。

等人,本來是最心焦的事兒,何況等的又是敵人。

一分一秒,好像比平時過得特別慢,緊握著劍柄的右掌,也微微的沁出汗來!

無聊和寂寞,暗暗襲上他的心頭,不由使他懸想著今晚要來的敵人——那姓柳的丫頭,不知長得怎麽一個模樣兒?

十八的姑娘一朵花!二九年華,正當妙齡!

瞧她寫得一筆娟秀婀娜的字跡,倒真可和府中素有女才子之稱的紅線姑娘媲美!

江青嵐一想到紅線姑娘,眼前立時浮起一個苗條纖影。

那一雙覆著長長睫毛的大眼睛,和宜嗔宜喜的兩個小酒窩,使人瞧著有不能自己之感。

幾年來,自己一直為她廢寢忘食,刻骨相思。

但她卻豔若桃李,冷若冰霜,始終若即若離,不可捉摸。

如果說她對自己無情罷?有時又淺笑盈盈,情意綿綿……

她,隻比自己大了一歲,已經博通經史,替姨父掌管箋表,職司機秘了……

可惜她隻是一個弱不勝衣的女子,要是她也會武功,這該多好……

當!當!當!更樓上的大雲板,接連響起,聲震遠近。

三更!已經三更了!江青嵐驀地從沉思中驚覺。

噫!那姓柳的丫頭,不是留燕寄柬,約好三天之後嗎?怎地還不來呢?

敢情她自知不是舒老夫子對手,不敢來了?

這可害得自己平白地耗了兩個更次!

“真是黃毛丫頭十八變!”

汀青嵐氣憤憤的罵了一句,直起身來,伸了一個懶腰。

雙足一頓,躍上假山,俯瞰園中,月光如水,煙景如畫,還不是靜閎得和平時一樣?

正當此時,忽見“嗤”的一道火花,從前麵房屋頂上,鑽天而起。

其色紺碧,宛似正月元宵節放的花炮一般!

江青嵐心頭一楞。

“噫!這是什麽?難道賊人還有這麽大膽?居然敢在禁衛森嚴的節度使府,放起信號來?”

“啊喲!不好!賊人既然放起信號,定然不止光向舒老夫子尋仇,難道還另有圖謀不成?”

他不愧是將門裔戚,猛然想到目前軍情緊急,賊人可能有為而來?心念轉動,正待向內宅奔去!

花園中間,又是“嗤”的一溜火花,直衝霄漢。

看方向,正是舒老夫子居住的“居仁小築”附近。

這可使江青嵐為難起來,分明兩處都有了賊蹤,自己該怎麽辦呢?

舒老夫子崆峒派名宿,武功淵博,區區毛賊,何足道哉,自己還是先趕赴內宅要緊!

心念急轉,那敢怠慢,立即長身一躍,施展輕功,一路輕登巧縱,急向內宅奔去!

剛躍上內宅和花園分道的一道夾牆時,猛見前麵燈球火把,照耀得如同白日,弓弦急響,人聲鼎沸。

江青嵐心中一急,慌不迭竄上近身一處房屋,由此接連,再飛躍上更道夾牆。

人在高處,立時看出內宅正屋,左邊第三重院落中,已被府中軍健全部包圍,但屋麵上卻半個人影都沒有。

這是怎麽一回事?心中驚疑,身子卻像弩箭脫弦一般,向左麵飛縱過去!

剛翻遇一重樓脊,身未站定。

猛聽一聲梆子響處,軋軋連響,箭如飛蝗般射來。

江青嵐驟不及防,險被射中,心知這是府中的匣弩手,錯把自己當成了賊人。

長劍急揮,一麵撥開射來弩箭,一麵大聲喝道:“你們還不住手,我是表公子。”

聲落人落,一團精光,頓時向簷前飄落。

要知這種匣弩,內裝機篁,可以連珠齊發,威力之強,無人能擋。

府中軍健眼看匣弩無功,耳中又聽到是表公子,立即紛紛住手。

為首一名家將,一眼瞧到來人果然是表公子,早已嚇得噗通一聲,跪了下去,口中連叫:

“小的該死!”

江青嵐跺腳道:“你趕快起來,我有話問你。”

那家將又磕了幾個響頭,才戰戰兢兢的站起身來。

江青嵐問道:“方才可曾發現賊人?”

那家將點頭道:“是!是!一共六個賊人,除了當場被弟兄們射死了四個,另外兩個,也已擒住。”

江青嵐聽得大為納罕,賊人敢於明目張膽,到節度使府尋仇,來的斷不會是幾個庸手。

而且憑府中這十幾名一隊的巡邏隊,又焉能把他們殺的殺,擒的擒?

其中大有蹊蹺,不禁追問著道:“我問你賊人是如何發現的?”

那家將又連應了兩聲“是”,道:“剛才小的巡邏到此,似乎聽到一個女子聲音,喊了一聲:‘捉刺客!’

小的抬頭一瞧,屋脊上果然發現了五六條人影,手中全都拿著明晃晃的單刀,在瓦上縱躍。小的心頭一驚,立時吩咐弟兄們放箭。

那知就在此時,半空中忽然飛來一條紅色匹練,隻在屋麵上轉了幾轉,那五六個大漢手上兵器,就全被卷飛,一個個滾落下來。四個賊人因身上中了不少匣弩,當場斃命。還有兩個,因箭傷不重,隻是渾身動彈不得似的,被弟兄們按住。卻好大公子也帶著人,聞警趕來,就把兩人帶走,小的奉命守在這襄,不想卻把表公子當了……”

他說漏了嘴,差點說出“賊人”兩字,但連忙咽住。

一麵惶急的道:“小的該死!冒犯表公子!”

江青嵐不待他說完,接著問道:“那道紅色匹練,你可看清是什麽樣的人?”

家將想了一想,臉容一正,躬身答道:“小的看得十分清楚,那紅色匹練,隻在空中轉了幾轉,便自不見,咱們督帥洪福齊天,府中自然有神隻保佑,這恐怕就是金甲神!”

江青嵐聽得十分好笑,暗想這道紅色匹練,可能是一位身法奇快的高手,隱身相助。

但要在這些沒有知識的下人口中,那能問得出來?

當下擺了擺手,道:“好!你們就守在這裏,我還要到花園中去瞧瞧!”

說畢,就雙足一點,依然躍上屋脊,一路如飛的向“居仁小築”奔去!

這時府中軍健,因聽說內宅有警,一批批弓上弦,刀出鞘,全數出動。

燈籠火把,把前麵正宅,照耀得猶若白晝,後花園和內宅,隔著一道高大夾牆,倒反而顯得特別清靜。

沿溪那所精舍前麵的空地上,這時一排站著四五個人。

中間一個,卻生得身材高大,滿臉虯須,年約五旬以上的老者,這時正負手而立。

舒老夫子不!八臂劍客展元仁,卻依然穿著一襲長袍,風度衛夷。

他對麵是一個身穿玄色緊窄夜行衣靠的少女,手上執著一支明晃晃的長劍。

遠望過去,身材曲條,敢情就是穿簾燕聶五娘的女兒,那個十八歲的姓柳的丫頭!

此時劍尖指著舒老夫子,仇人當麵,神情似乎極為激動!

江青嵐因距離過遠,聽不清他們說些什麽?

心頭一急,就放輕腳步,悄悄的掩近過去!

隻聽舒老夫子敞聲笑道:“既然如此,柳姑娘為母報仇,老夫也毋庸多費唇舌,柳姑娘隻管請罷!老夫就憑這雙肉掌,試試三眼比丘十七年心血**出來的高足,到底……”

“住口!老賊你認為姑娘勝不了你?”

玄衣少女攔著舒老夫子話頭,一聲嬌叱,正待欺身而上!

江青嵐猛的舌綻春雷,暴喝一聲:“且慢!”

長身一躍,憑空縱起,向場中落去!

玄衣少女冷不防給他突如其來的大喝,微微一怔,嬌軀向後退出半步。

“青嵐,這事與你無關,還不回去?”

舒老夫子皺著長眉,低喝了一聲。

“不!老夫子,憑她十七八歲的一個女孩兒,那配和您老人家動手過招?有事,弟子服其勞,今天正好讓弟子試試。”

接著便向玄衣少女喝道:“來!柳姑娘,你留燕寄柬,口氣不小,先讓小生領教幾招。”

江青嵐隨手脫去長袍,“嗆”的一聲抽出長劍。

動作敏捷,麵向玄衣少女卓然而立,越發顯得英姿勃勃,俊逸不群。

四目交投,玄衣少女柳琪不由微微一怔,她春花似的臉上,不知是羞?也不知是怒?

一陣紅潮,由耳根直透上來!

驀地,柳眉一挑,杏眼一瞪,麵泛殺機,嬌聲叱道:“小賊!這是你自己找死,可怨不得姑娘!”

黃鸝新聲,昵昵如囀,尤覺珠落玉盤,聲音兒好聽已極!

但手上青虹,就在嬌音未落之際,一圈一震,手法輕巧無比,一大片清光,潮湧而出,滿天流動!

江青嵐乍逢強敵,心頭一凜,向後退出半步。

劍尖向天,劍訣遙領,劍法還未展開。

柳琪早巳冷哼一聲,“刷”“刷”連聲,長劍像雨點般攻到!

辛辣迅疾,奇詭無匹。

江青嵐初次出手,就失先機,眼前一片青影,森森劍氣,差不多已籠罩全身!

青年人誰個不愛麵子?何況在眾目睽睽之下,輸給一個女孩子?

心中一氣,不退反進,長劍橫掃,使出一招“雲封五嶽”,方擬硬砸對方劍勢。

那知柳琪嬌軀一側,反使“穿雲摘星”,一點寒芒,直向江青嵐“心坎”穴點來。

這一著快攻突起,借勢取敵,快若電光石火!

江青嵐仍然不肯向後退避,猛吸胸腹,避過點來劍鋒。

橫掃長劍,突化“玉龍回旋”,又向身前反卷。

柳琪原式不變,皓腕一震,劍尖忽然上挑,奔向江青嵐咽喉!

這時兩人已是近身相搏,距離不到三尺。

柳琪一劍點到,江青嵐仍是不肯後退,大喝一聲,劍演“鳳凰點頭”,劍尖覷準對方劍尖,疾拍而出!

這一招,他應變神速,雙方劍尖相擊,發出“叮”的一聲清響!

柳琪雖然自幼由三眼比丘沈師太扶養長大,盡得心法。

但女孩兒家限於天賦,內力較弱。

江青嵐在這聲大喝之餘,又是全力一擊。

劍尖互撞,她隻覺右腕一軟,長劍立被震開。

但江青嵐也因奮起全力,砸出一劍,對方長劍,雖被**開,身子驟失平衡,一個蹌踉,向前撲出。

兩人距離,這會不到兩尺,他求勝心切,身軀切近。

一時沒想到對方是男是女?左手“青龍探爪”,業已當胸推出!

手掌所及,乍覺按上了一個圓滾滾,軟綿綿的東西之上!

這……

“嚶”!

兩條人影,倏然飛開。

柳琪滿臉飛紅,柳眉倒豎。

江青嵐也鬧得麵紅耳赤,驚慌失措!

姑娘家這個地方,又豈能容人輕易碰得?

“狂徒看劍!”

柳琪又羞又怒,嬌叱聲中,欺身急上,青虹驟閃,劍如潑風般使出!

這會,她可拚上了命,銀牙暗咬,劍招盡展絕學,向江青嵐滾滾攻出。

劍劍俱指要害,著著全是辣手,但見銀芒顫動,寒星飛舞,奇詭辛辣,淩厲到了極致。

江青嵐一著失手,要想解釋自己此舉並非有心。

但此種話,又如何說明?心中正感萬分愧怍。

就在這略一沉思之際,眼前寒光如電,像驟雨般灑來。

他心頭猛然一震,暗想自己身受舒老夫子五年栽培,今日此戰,關係著他一世英名,自己豈能大意?

一念及此,雄心陡起。柳琪一片銀虹,堪堪逼近江青嵐身前,隻聽“叮叮”“鏘鏘”幾聲,他早巳揮劍還擊,“通天劍法”源源出手!

晃眼工夫,不但封開了柳琪的一輪猛攻,而且振腕揮灑,神速絕倫的攻出了七八劍。

雙劍並舉,四周生風,耀目精練,漫天劍影!

秦嶺係的“終南劍法”,辛辣詭異,和崆峒派的“通天劍法”,迅捷奇幻,正好各有所長。

兩人這一動上手,快打急攻,彼此交攻了三十來招,竟然半斤八兩,攻守各半。誰也占不到半點便宜,誰也沒法子搶得機先。

柳琪眼看自己苦練多年,滿心想手刃親仇,那知連人家門下弟子都無法取勝。

心中一陣悲憤,目含珠淚,臉露煞氣,柳腰一挫,身法驟變,人像穿花蝴蝶般繞著江青嵐左右前後,團團疾轉。

手上長劍,銀蛇亂閃,回環出擊!

正好江青嵐也因久戰無功,驀地一聲長嘯,身形晃動,立時從他身上,漾起七八條臂膀,各掄長劍,向四外揮出。

這正是“通天劍法”最後八招——追魂八劍!

兩人卻巧同時發動,同時搶攻,一個穿插遊走,一個八臂同揮,這兩套劍法,全是以快對快的動作。

柳琪身形閃動,原想乘隙進招,不料對方好像四麵八方,全長著眼睛,任你移宮換位,向對方任何部位刺出,都被一支長劍擋住,而且同時立有六七支長劍,跟著反擊。

她自幼跟隨三眼比丘練劍,對仇人八臂劍客的“追魂八劍”,當然耳熟能詳。而且三眼比丘也有過指示,一個人那有七八條臂膀,同時刺出七八支長劍之理?對方八劍齊發,無非手法快到極點,使敵對一方,發生視覺上的錯誤,被他幻影所迷罷了。

“追魂八劍”,雖然奇幻無比,但對付之道,能夠沉著應戰,自可不為對方所惑。尤其是這套“穿花身法”,正是針對“追魂八劍”設計,隻要應用得法,便能以幻製幻,製敵先機。

柳琪對“穿花身法”,固然練得純熟無比,但“追魂八劍”,乃崆峒絕學,終究無法厘測,還是第一次碰上。對方七八支劍法,同時刺到,招式又無一雷同,她心中雖明白這是幻影,但其中有一支當然是真正攻到的劍尖,要想不被所惑,又談何容易?

何況“追魂八劍”變化迅疾,虛實互用,明明是幻影,但刺到之時,立可變為真劍。又豈是像玄衣少女柳琪這點功力之人,就能隨機應變?

是以柳琪轉了幾個方位,依然被“追魂八劍”的奇幻劍勢,逼得手足忙亂。

江青嵐一見對方攻勢受挫,立即精神大震。

口中一聲大喝,驀一振腕,八支劍影,飛起一串寒星,疾灑而出,宛若奔雷掣電,直奔對方身前!

柳琪要想舉劍封架,不知封擋那一支好!心頭一驚,隻好拚命向後方躍開。

江青嵐對敵經驗雖然不足,但舒老夫子在授劍之初,早已詳為解說。遇到八劍同出,敵人封架無功,隻有逼得向右後方躍退,舍此之外,別無他法。

是以江青嵐八劍猝發,腳下早有了準備。柳琪一退,他已如影隨形,跟蹤急撲!

此時八支劍尖,已合為一,一點銀星,距離對方眉心,隻有一寸光景。

柳琪花容失色,身形還在後退。但她退一步,江青嵐就逼進一步,劍尖和眉心,依然隻有一寸距離!

這一突變,場中諸人雖不乏高手,但此種情形之下,也無能為力。因為如果有人搶救,江青嵐隻要手腕一沉,柳琪就得屍橫當地。

“青嵐!”

舒老夫子的聲音剛叫出口,柳琪後退之勢,也突然停住。

她鳳目緊閉,顫聲喝道:“小賊,你殺了我罷!”

這下江青嵐可吃了一驚,趕緊右腕微撤,朗聲說道:“當年令堂和展老夫子動手,不過劍傷右臂,自然不是展老夫子下的殺手。他隱姓埋名十七年,隻因秦嶺崆峒,淵源極深,不願釁由此起,報仇一節,姑娘還請三思!”

“嗆啷”!柳琪長劍墮地,她雙手掩麵,渾身抽搐,一跤跌坐地上。

“嘿嘿!小子,你有多大道行?居然教訓起人來了!來!老夫接你幾招試試!”

洪鍾般聲音末落,滿臉虯須的老者,業已一閃身向江青嵐飛來,身法之快,使得江青嵐悚然一驚!

“哈哈!公孫兄名滿武林,怎的和後生小輩生起氣來?”

就在虯須老者躍近之際,舒老夫子——八臂劍客展元仁,也同時躍到,擋在江青嵐前麵,回頭笑道:“青嵐,這位是秦嶺係公孫無忌公孫老前輩,江湖上人稱獨角獸的便是,你還不上前見過?”

獨角獸?江青嵐突然想起前天晚上,花白胡子老頭的話來:“小子,你後天不是要鬥鬥那頭獨角獸嗎?憑你七八手三腳貓,隻能宰狗!”

唔!所以他老人家要傳自己那一招“乾坤一劍”!就在江青嵐微一怔神之間,隻聽獨角獸公孫無忌嘿然冷笑道:“展元仁,你還知道武林中有秦嶺係嗎?十七年前你殺了琪兒之母,還可說是為友心切,此事咱們老一輩的,隻好置之不問,讓小師妹的後人,親手向你算還血帳。

不想一月之前,你又以長淩幼,掌劈宋時,難道不知道崤山鬼神是老夫門下?秦嶺崆峒,梁子已結,公孫無忌此來,就要取你頸上人頭,這小子也正好和我徒兒抵賬。”

舒老夫子聽得臉色倏變,雙目精光暴射,大聲笑道:“哈哈!公孫老哥,你當展元仁是怕事之人嗎?十七年前之事,老夫自問並未殺人,即使殺了,也並無不對之處。當時展元仁遵奉本門掌門人意旨,為兩派和氣,為秦嶺顏麵,老夫才隱姓埋名,退出江湖,一十七年,自問對秦嶺也已有交待。

夜遊神宋時為虎作倀,蓐鬧節度使府,公孫老哥心中也許比展元仁更為清楚,毋須多說。

這江青嵐,乃是薛節度使的表公子,不過相隨老夫練劍,並非展元仁正式門人,公孫老哥焉得相提並論?何況要取展元仁頸上人頭,也並非易事,憑公孫老哥,也不見得就能如願!”

獨角獸公孫無忌厲聲喝道:“老夫不管這小子是姓薛的什麽人,反正你們老少兩人,不想挨到天明。展元仁,來!咱們試試誰行誰不行?”

舒老夫子臉色鐵青,突然仰天一陣大笑!

這笑聲十分蒼涼,震得在場之人,耳鼓嗡嗡直響!

笑聲甫落,舒老夫子突從長袍底下,嗆的抽出一支長劍,但見寒芒四射!他用指輕輕一彈,發出錚然龍吟之聲!

隻見他目注長劍,喃喃自語道:“十七年來,老夫未嚐一啟劍匣,今日倒又用上了!”

他語中之意,含著十分感慨!緩緩的抬起頭來,目光如電,注定獨角獸公孫無忌,冷冷的道:“好!公孫老哥,這就請罷!”

“老夫子,且慢!”

江青嵐突然閃身而出,向公孫無忌打量了一眼,道:“割雞焉用牛刀?還是讓弟子來罷!”

獨角獸公孫無忌,乃是號稱天下第一高手天癡上人門下三弟子,穿簾燕聶五娘的師兄。

在江湖上聲名久著,舒老夫子自己能否贏他,還在未定之天數。

這娃兒真是初生之犢不畏虎,居然說什麽“割雞焉用牛刀?”

舒老夫子心頭大駭!急忙臉色一沉,喝道:“青嵐!你還不退下?”

“不要緊,老夫子,等弟子不敵,你老人家再上不遲。”

江青嵐突然一反乎日彬彬有禮的態度,手中長劍一挺,不退反進。

迎著公孫無忌喝道:“獨角獸,來!讓公子爺先領教你的高招!”

獨角獸公孫無忌,瞧著江青嵐這份狂態,早氣得喋喋怪笑:“紈褲子弟,才學得展元仁幾手劍法,便不知天高地厚!”

這時公孫無忌身邊,也忽然一搖三擺,踱出一個手搖折扇的中年文士,向公孫無忌躬身說道:“區區一個後生小子,何用勞動公孫先生,還是由後輩隨便打發他回去就是!”

公孫無忌一擺手勢,攔著說道:“白兄且慢!展元仁殺了小徒宋時,老夫正好手刃這小子抵賬!”

中年文士哦了一聲:“原來如此,後輩計不及此!”

他搖頭搖腦,連連後退,依然站到原來位置上去。

公孫無忌這才橫劍當胸,向江青嵐冷冷的道:“小子!你還不發招?”

江青嵐長劍一舉,左手揑了一個劍訣,大聲說道:“如此,本公子有請!”劍尖一圈,使出“一心朝天”,亮開門戶。

接著長劍微顫,一招“三星入戶”,向公孫無忌“咽喉”及左右“將台”點去!

公孫無忌那會把對方一個乳臭未幹的紈絝子弟,放在眼裏。嘿然冷笑,手中長劍隨手一揮,立時寒光電奔,把江青嵐劍勢,悉摒門外。

江青嵐劍尖和公孫無忌劍身相觸,“叮”的一聲,宛如擊上巨大鋼板。手腕猛震長劍幾乎要脫手飛出!

心頭大驚,立即向後退出兩步!

那知他身形才動,公孫無忌早已大踏步跟了進來。

長劍揮處,銀虹乍閃,森森劍氣,業已逼人而來!

江青嵐又是一驚,趕緊向左一個急躍,右手長劍,順勢一招“神龍擺尾”,挾著陣勁風,橫掃過去。

他這一招用得相當神奇,妙在避攻不忘卻敵。

怎奈獨角獸內外功夫已達爐火純青之境,隨手一擊,潛力無窮。

隻聽又是叮然一聲,江青嵐一個身軀,直被踉踉蹌蹌的向左震退了兩三步!

公孫無忌不由縱聲大笑!

江青嵐一連被兩次震退,對方這一大笑,不由無名火起,那管厲害。

驀然大喝一聲,雙肩微晃,欺身猛撲。

手上寶劍揮舞之間,劍光流動,幻化出一片寒芒,向獨角獸急攻而出!

他這一含憤出手,把“通天劍法”精奇絕招,源源施展。

一柄長劍,如怪蟒靈蛇,颼颼亂竄,前後呼應,迅速淩厲,端也不可輕侮!

獨角獸公孫無忌,這次也不似破解先前兩招那麽容易。

隻見他身子突卻半步,長劍疾轉,在身前劃起一道銀虹。

江青嵐攻出劍勢,又吃他劍光全數封開!

“嘿!小子,你螢火之光,也敢在老夫麵前班門弄斧?”

餘音未絕,長劍忽然疾掄反擊。

隻見一大片劍花,漫天灑出,向江青嵐當頭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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