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了莫揚,沐紫凝一行三人一路星夜兼程。為了安全考慮,她們刻意避開了官道,除了補充幹糧和水等必要的停歇之外,她們都不會在城鎮停留。而對於沿途所遇見的人和事,鴛鴦和綾羅都表現出過激的防備。沐紫凝不明白她們為何要如此小心翼翼,但心知她們不會害自己,也就沒有多問。
一晃便是三日,此時沐紫凝三人離阜陽已有好幾百裏,但是站在山頂回望東南方向,仍能隱約瞧見崇聖山的巍峨身影。這一日,車上糧水將盡,沐紫凝又染了山氣以致身上長滿了小紅點痛癢難忍,因此鴛鴦決定當夜投宿在最近的康樂鎮。
黃昏時分,她們才進入康樂鎮。雖然天色已晚,但街上還是很熱鬧,道路兩旁小販們的叫賣聲不絕於耳,攤上陳列著琳琅滿目的商品,吸引著路人紛紛駐足,以至於寬闊的道路變得甚是擁擠,馬車行進十分困難。各色燈盞懸於路邊的屋簷之下,想必到了夜裏,萬盞齊明,再黑的夜也能照得恍若白晝吧。
由於地處東南進北的交通要塞,康樂鎮向來是物流昌盛之地,而它的繁華,十年前從帝都去往阜陽縣途經此地時鴛鴦就已經領教過了。為了避免遇上客棧客滿的情況,鴛鴦決定分頭行事。她去找客棧,沐紫凝則由綾羅陪同去找大夫,事後在鎮上最大的酒家——千裏香碰麵。
經大夫診治,沐紫凝隻是普通的山氣感染,沒有大礙,於是隻抓了些用來浸浴的草藥。取了藥,緊接著沐紫凝和綾羅就動身去了千裏香。等她們到時,鴛鴦已經備好酒菜等候多時了。一大桌子的美味佳肴,全是沐紫凝愛吃的菜。
想必是近幾日光吃幹糧沒沾油水,所以犯了饞了。這一頓飯下來,沐紫凝吃了個滿飽。要不是渾身癢得難受,她還能再喝下兩杯酒呢!不過,雖然隻是山氣感染,卻實在不好受,這不,一吃完飯沐紫凝就趕緊讓鴛鴦帶她去客棧。叫店小二倒上一大桶熱水,再放入草藥,沐紫凝準備舒舒服服的泡個澡。
很快,綾羅就把沐紫凝的換洗衣物準備妥當搭在了屏風上,約摸又過了半盞茶工夫,想著草藥的藥性也該浸入水中了,綾羅這才將浴桶裏的草藥撈起來。
“終於可以洗澡了!”沐紫凝有些興奮的走到屏風後麵解帶褪衣,綾羅拿著濕漉漉的草藥從裏間走出來,隨口問道:“小姐,用不用我幫你呀?”
“你以為我還是七歲呀?”沐紫凝的聲音從屏風後麵傳來,綾羅啞然,後與桌邊飲茶的鴛鴦相視一笑。是呀,她們的小姐,已經不是十年前的七歲女娃了呢。
帶上門出去,綾羅先是扔了草藥,然後就購置明日上路需要的東西去了。鴛鴦一邊喝茶一邊想事情,突然聽得屏風後傳來東西落地的聲音,之後便是沐紫凝的疑問。“嗯?這是什麽?”
“怎麽了?”鴛鴦警惕的起身,聽到沐紫凝說“沒什麽”之後方才坐下。之後,便是入水沐浴的聲音,想來沒什麽異常,鴛鴦的心這才放下。
屏風後麵,沐紫凝**泡在浸了藥的水中,水的溫熱和藥性極有效的減緩了她身上的痛癢,以致她一臉享受。然而除了享受之外,還有另外一種複雜情緒在她臉上逐漸顯現。隻見她靠著桶壁,手裏拿著一截竹筒,那專注的神情卻像是在欣賞一件珍寶一般。
這個竹筒是她剛才脫衣服時掉出來的,拇指一般粗細,長短與中指相近,表麵光滑呈暗黃色,上麵布了些褐色的斑點。而在竹筒頂端的節口處有一個小孔,應是用於懸掛之用。
這樣的竹筒沐紫凝是見過的,就在莫揚家裏。而那串懸掛於窗邊的竹風鈴就是用這樣的竹筒串製而成。唯一不同的是,這個竹筒上麵有兩個刻字:鷺灣。
刻痕尚且新鮮,顯然這字是剛刻上去不久,沐紫凝不由得猜測,那天午飯後莫揚不見了一段時間,難不成就是刻這字去了?隻是,他又是怎麽放進她衣服裏的呢?鷺灣,看似平常卻充滿了別樣韻味的兩個字,是在提醒她別忘記那個三月之約嗎?
兀自想著,沐紫凝忍不住輕笑出聲。隻要還記得洞中度過的那幾日,她就不會忘記這個約定。而那般驚心動魄的經曆,她又如何忘得掉呢?
思緒至此,當初在山洞中經曆的一幕幕不由得浮現眼前。在那裏,她恐懼黑暗,卻逐漸習慣了黑暗。從一開始的驚慌失措一籌莫展到後來的換裝逃亡步步為營,再到最後的死亡遊戲共赴深潭,她始終有他相伴。是他太好,所以招她留戀,還是她太隨意,就此傾了芳心?
沐紫凝想,應該是前者吧!若不是莫揚,她哪有機會從鐵牢中逃出來?若不是莫揚,她哪有勇氣去麵對訓練有素的敵人?若不是他,哪怕她掉進水潭中沒被淹死,估計也走不出去……咦?等等!
回憶到這兒戛然而止,沐紫凝突然想起莫揚當時在深坑上拉著她的手說“有人來了,抓緊我”。
有人來了?那個時候會有誰出現在那兒?難道是鴛鴦她們?那她們又是怎麽找來的呢?還有那起離奇的少年失蹤案,雖然案子已破,但卻有太多的事想不通,沐紫凝呆不住了,當即起身走出浴桶,穿好衣服後來到鴛鴦麵前坐下。
“這麽快就好了?身上還癢嗎?”沐紫凝這次的沐浴時間遠遠少於平常,這讓鴛鴦多少有些意外。一路舟車勞頓,再加上身體不適,按理說她應該洗到水變涼才會起來才對!
“還有點兒,但已經好多了!”沐紫凝回答,說話時覺得喉嚨有些幹,便給自己倒了杯茶,一飲而盡後又自己續上,然後問道:“對了,阜陽那案子你們是怎麽破的?你們是怎麽找到那個山洞的?”
“這個啊,可曲折了呢!”難得見沐紫凝對一件事表現出如此濃厚的興趣,鴛鴦也就不吊她胃口,當即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娓娓道來。
原來,當時鴛鴦隨林知府一同去北陽村驗屍,卻遭到了村民的強烈阻攔,幸好林知府上任以來為百姓謀了不少福利,在阜陽縣口碑極好,甚得村民的尊敬。經他好一番苦口婆心的勸說,受害少年的家人才同意開棺。而這棺蓋一開,鴛鴦立馬發現了諸多疑點,其中最主要的就是五個少年全都是中同一種劇毒而死。
“五個孩子的死狀雖略有不同,但經我開膛後發現,他們都是因五髒快速潰爛致死。皮肉尚好,但肚子裏的所有東西都溶成了一灘血水。因為毒性強弱不一,所以腹中之物的潰爛程度也不一樣,死者體外表象也會略有差異。”
聽鴛鴦說著,沐紫凝腦海中隨即出現滿腔汙血遍地淌的畫麵,有些嫌惡的皺起眉,胃裏隨即一陣翻湧。擺手示意鴛鴦跳過驗屍這段,沐紫凝險些將剛喝的茶水嘔了出來。
鴛鴦望著她笑了笑,不著痕跡的搖頭歎息。小姐經曆的終歸太少,要知道,她以後可能會麵對比這個還要令人作嘔的場麵,到那時候,她可如何是好?
不過此時多想無益,還是將一切交給時間吧!想通之後,鴛鴦這才繼續說道:“這些孩子都是普通的農家少年,雖大多叛逆調皮,但卻不至於招致殺身之禍。再者,他們中的毒很是奇特,至今還未在江湖上出現過。所以我猜測,他們應該是被抓去試毒了。”
“試毒?”沐紫凝震驚不已。以前就聽鴛鴦提過,所有毒藥在研發煉製之初都是需要試毒的,如此才能了解毒性和毒發之狀。不過,試毒不都用的白鼠嗎?怎麽會……
“有些毒藥毒性複雜,須得拿人試毒才能清楚觀察出該毒藥對人的作用,並從中找出解毒之法,以便研製解藥。隻是需要拿人試毒的毒藥大多煉製困難且毒性極強,鮮少有試毒者能熬到解藥研發成功的那一刻。”見沐紫凝露出不解之色,鴛鴦便主動為她解惑。聽完鴛鴦的話,沐紫凝忍不住頭皮發麻,又想起當日香弄讓她在兩枚毒藥中擇一粒,便猜測她應該也是想讓自己幫她試毒吧!
沒有察覺到沐紫凝的走神,鴛鴦也就繼續往下說了。一查出那些少年有可能是試毒致死,鴛鴦頓覺不妙。要知道放眼當今天下,會殘忍的拿活人來試毒的並不多見,其中當以狼蛛的嫌疑最大。狼蛛,淄鴻國最殘忍的殺手組織,心狠手辣臭名昭著,謀財索命從不心軟,而他們最擅用的手段就是下毒。有傳言說,狼蛛有專門的練毒聖手,因此他們才能有各種奇特的毒藥使用。
傳言是真是假鴛鴦無從判斷,但是不管如何,膽敢用活人試毒的人一定不簡單。想到這兒,鴛鴦趕緊回府衙找沐紫凝,卻正好碰見回來送信的衙差。
信上,綾羅簡明扼要的說明了沐紫凝失蹤一事,並表明自己先去追蹤。等鴛鴦趕到湖邊小樓,大寶依照綾羅的囑托將她帶到了樓上房間,而飄散在空氣中的淺淡香味讓鴛鴦確定了心中的猜想。
安魂香,正是狼蛛特有的迷香,香氣淺淡易散,很難讓人察覺,而且會隨著環境的改變而改變,若是房中再有其他什麽氣味,兩者一混合,就更難辨認了。幸好,那屋內陳設簡單且開著窗,雖然流通的空氣讓安魂香的香氣散得更快,但也保證了香氣的純粹,這才讓鴛鴦認了出來。
有了線索,鴛鴦趁熱打鐵,施展輕功去找綾羅會合。終於,在葦叢深處找到了她,和一艘小船。
說起來,為了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將人抓走,狼蛛的人也算是費盡心思了。先駛小船來到樓下,再用安魂香將人迷倒,又用船將人拉到葦叢後,再將岸邊恢複原樣掩蓋行蹤,最後將船棄於葦叢深處,人則在中途就被轉移了。因為極少有人可以帶著人飛過那麽寬的湖,所以沒有誰會想到他們會從對岸離開。哪怕想到了,也能造成作案者是絕頂高手的錯覺。如此一來,不僅能很好的掩飾行蹤,還能起到迷惑查案者的作用,哪怕有人能追蹤到那艘船,也摸不清他們是從哪個方向離開的。
不得不說,狼蛛行事果然嚴謹,隻可惜,他們這次碰上的是鴛鴦和綾羅。
僅憑窗沿上的泥水印綾羅便已斷定,這不是什麽高手作案,而是有人故弄玄虛。等追到棄船處,綾羅也就大概推斷出了對方的作案手法。之後再加上鴛鴦的線索,二人當即鎖定了狼蛛。
狼蛛是一個殺手組織,是組織就會有特定的行事規律。按照之前狼蛛的行事風格來看,他們一般會將人跡罕至的深山作為隱匿之所。因此,鴛鴦讓林知府出麵向守城將領借來了五百駐兵,開始大規模的搜山。
“哦,這才找到那個山洞的呀。”沐紫凝恍然大悟,後又歎道:“隻可惜你們晚了一步,那時候我已經被那個妖女逼得跳進地底深潭了。”
“呃……”聽沐紫凝說完,鴛鴦突然扭捏起來。“其實,我們沒有搜到那個地底山洞,因為入口處實在太隱蔽了。那時候,我們已經打算退回府衙從長計議,卻聽見打鬥聲,這才找到入口。可是等我們趕到,洞裏的人已經死的死傷的傷,全無抵抗之力了。後來我們找遍了整個山洞也沒找到你和莫揚,就猜想你們是不是已經逃出去了,這才和綾羅分頭帶著人前往周邊尋你。幸好,小姐你安然無恙。”說完,鴛鴦感慨萬分的握住了沐紫凝的手。沐紫凝回以一笑,腦子裏卻還想著鴛鴦的話。
不是她們,那當時來的人,又會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