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的,早就下定決心,日後定然以郡主的安危為重。

沒想到關鍵時刻,被郡主沉聲凝眸一喝,自己便不敢再堅持。

怎的會如此沒用。

若是因為自己的退讓和軟弱,讓郡主就此……

他緩緩摟緊了安重華,無論生死,無論天上人間,自己終歸是要陪著郡主一起去的。

若不然,這世上哪會有另外一個人,對她千依百順,對她百般周到呢?

期間,安重華迷迷糊糊地睜開過眼睛,彼時馬車才到桃城,黃覺早便派人沿路找尋安重華的蹤跡。

安慕隻當他找到草藥,正是滿心喜悅激動之時,便見黃覺滿臉頹唐。

“桃城周圍的城池,都叫我掘地三尺地找過,莫說草藥,便是一根藥須子也找不見。”

他滿是驚慌地看著安重華虛弱的模樣,“莫不是為了替我改命,惹得郡主自身壽元將至?

嗚嗚,我黃覺長這麽大,克死的人已經夠多了,沒想到臨了連郡主都能克死。郡主死了,我這命格又該怎麽辦呢!”

隻略略一想,他便絕望至極。

克死了大莊鳳星,下輩子的他不會更倒黴吧?

粗壯的大漢滿臉小媳婦的悲傷絕望,便是安重華連抬手的力氣也沒有,都仍是忍不住輕笑出聲。

“黃覺,我沒告訴你嗎?前次回臨安,我早已托了國師替你改命,今生你早就不是天煞孤星的命格了,至於來世……”

她緩緩喘了一口氣,又歇息良久,才再度開口,“至於來世,隻要你今生保得一方百姓平安,來世也會成為金光功德之人。”

安慕眼眶一酸,已然從她話語之中聽出交托後事的意思來了。

此時此刻,她竟還不忘寬慰黃覺,更不忘哄騙成為守護大莊的一把利刃。

這樣高華仁善的她,既讓安慕愛之欲狂,更讓安慕心痛難當。

若真有氣運一說,他願意將他所有的氣運盡數奉獻給安重華,隻求她平安無虞,隻求她好生活著!

安重華似有所感,側頭看向滿臉複雜沉鬱的安慕。

她該有千言萬語要說才是,可即便巧舌如簧,即便心中思緒萬千,對著這樣執拗的安慕,她竟不知如何開口。

便是她竭力勸說,想必安慕也不會聽吧。

他的忠誠,他的愚蠢,他的執著,他的生命,全都交付給了自己,前世今生,一如既往。

一滴眼淚自安重華眼尾緩緩劃出。

在這一刻,她真切地感受到生機自體內消散在廣袤天地之間,悲傷襲上心頭,卻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安慕。

活了兩輩子,她終究沒能讓安慕安然活下去。

或許,今生她選擇對安慕的忠誠和炙熱予以回應,自一開始就是錯誤的……

卷卷馬蹄聲自遠處傳來,隱約伴隨的還有急促的呼喊。

“郡主!郡主在哪!”

安重華卻已是昏昏沉沉再度暈了過去。

“青州方同求見!”

馬車內一片死氣沉沉的寂靜。

安慕眼淚大顆大顆地流出來,若淚水有重量,此刻定會砸得安重華生疼。

方同急匆匆翻身下馬,等了片刻見無人回應,忍不住提高了聲音:“青州知縣方同求見莊陽郡主!”

安慕緊緊摟住安重華,憤懣絕望地暴怒道:

“滾!什麽大事小事都要找郡主,郡主又不是鐵打的仙人,哪能管得了那麽多,她要休息!”

若非為了青州百姓,郡主又怎會有此劫難。

安慕順理成章地遷怒上了方同,此刻聽他火急火燎地趕來,還以為又有什麽麻煩要找安重華擦屁股。

新仇舊恨一起,恨不能將這些霸占安重華精力的人盡數趕走!

卻聽外間方同沒了動靜,反倒是其他陌生的聲音接連響起:“誰說我們是來麻煩郡主的,我們明明是來救郡主的!”

“快讓我們試一試吧!”

救?

安慕敏銳地抓住這個字眼,好似絕境中有人將手憑空伸到他眼前。

他倏然直起身子掀開車簾,“救?你要怎麽救?”

被他赤紅的眸子灼灼地盯著,方同身邊幾人脖子縮了縮,沒忍住往後退了一小步。

隻是看到他懷中奄奄一息的安重華,才又鼓起勇氣道:“我等都是前些時日患了瘟疫,後服用了朝廷的藥草才康複的。”

安慕迫不及待問道:“可是藥草還有剩?”

幾人搖了搖頭,安慕和雲娘一行人霎時都是滿臉失望,沒了藥草,談何救?

卻見那幾人紛紛抬起手腕,“我們喝了藥草如今不過兩三日,說不定身體裏還有藥性。若是放了我們的血給郡主服用,說不定能救郡主的性命!”

人血?

安慕驚訝地看了過來。

時人大多秉持著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的觀點,將身體和血液看得極為重要。更不用說放血,許多人都認為血液流出便會折損壽數。

而這幫人,卻願意主動獻出鮮血來救安重華。

不,這個法子管不管用,還是未知之數,他們卻願意折損自己的壽元,來賭這個未知之數。

為什麽?

這個問題同時浮現在所有人心中。

見他們征楞,方同忍不住急聲催促,“還愣著做什麽,晚一刻,這血裏頭的藥性說不定就要消散幾分,這不是耽誤郡主的事嗎!”

他話音剛落,便有一百姓嘩啦一聲用石塊劃破手腕,滴答著鮮血湊到安重華麵前。

“快,快讓郡主試一試,我病得最晚,如今血裏頭藥性定然是最強的。”

安慕猶自沒反應過來,還是黃覺眼疾手快,一手抓著那人的手腕,急道:“快拿碗來!”

他卻是接受最快的。

許是受那虛無縹緲的命數之說的影響,他竟對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天然多了一分信任,此刻見那血滴滴答答流到地上,好似剜他的肉一般心痛。

雲娘果然端了碗過來,那放血之人毫不憐惜,甚至抓著手腕一頓用力,試圖讓血流得更快。

待積滿一碗,他忙道:“快喂郡主喝下。”

雲娘拘謹地將碗端在胸口處,為難地看向安重華,卻不敢有任何動作。

不說這人血有沒有用,便是真的有用,若傳出去被人知道郡主喝了百姓的血,隻怕……

再者,若郡主真的醒來,知道自己如此才能得救,說不定又要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