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他說的不錯,此刻在千裏之外的關外,正是草色如碧,山林俱染的好時節,福大命大的杜大壯正四仰八叉躺在山坡上幸福的喝著燒刀子,唱歌。唱得是北地流行的小調:“野渡無人,來時正是淺黃昏,吃郎君做到二更深。芙蓉脂肉,貼體伴君”這本是最下等的妓院裏窯姐兒唱的**詞小調,原是鶯聲燕語、軟玉溫香的唱來的勾人魂魄的,杜大壯破鑼一般的嗓門,殺豬似的用勁吼出來,滿山穀都能聽得見,讓人振聾發聵、醍醐灌頂、欲哭無淚、生不如死
離著他不遠處蹲著倆個穿著青色短褐的漢子,一個嚼著草根,一個咬著後槽牙狠狠的灌了幾口酒:“娘的,老大又唱歌了,我他娘的以後再聽不得小香玉唱這個調調了,一聽老子就想吐”嚼草根的呸的吐出了一嘴碧綠的渣滓,沒好氣的說:“操,別那多事,唧唧歪歪跟個娘們似的,老大那是高興的,咱昨兒劫的那倆挖墳賊的貨,夠咱山上一年的嚼用了,嘿嘿,老大那身手沒的說啊,上去三下五除二,收拾的倆小子屁都不敢放一個,上次咱們師爺說的要建個啥來的?馬場?對對就是馬場,等咱建成馬場,咱還用當土匪?”另一個依然愁眉苦臉,仰頭看天,悵然的想起去年的這個時候他幹了一件這輩子最愚蠢的事情,打劫
。
本來山賊打劫那是正常工作,他李二狗是這一帶小有名氣的山賊,他領著二十幾個人占了這座名叫“雞鳴山”的地方做了大本營,當然說大本營有點過了,充其量就是個小窩棚似的寨子,這雞鳴山也不知道是誰給起的名兒,據說是古時候有個什麽神雞在這落腳,發出了十分清脆優美的鳴叫,後來這座山山就叫雞鳴山,李二狗很不喜歡這個名字,還不如叫狗鳴山呢,還合他老人家的名字。這雞鳴山在廣寧衛和大寧之間,緊鄰著遼河,是進關的必經道路。
李二狗原是大寧李家集的農民,這地方是邊陲,老百姓經常被韃靼人襲擾,時間久了,都養成了極為彪悍的民風,聽說韃靼人來了都不跑,幹脆拎著鋤頭鐮刀赤膊上陣,連女人也都悍勇異常,拎著擀麵杖就敢衝出去跟韃靼人幹,後來發現大金朝廷比韃靼人還狠,征稅備戰,征稅抗旱,反正名目繁多,李二狗的爹是個暴脾氣跟征糧的官打了起來,動了刀子,居然把那官給殺了,爺倆一琢磨肯定沒活路了,反正是倆老光棍,幹脆上山當了土匪。
雞鳴山一帶是個三不管地帶,盜匪眾多,人種複雜,有大金的逃兵,韃靼人、瓦拉人、女真人、甚至還有流落到這裏的羅刹人,好勇鬥狠,三五成群嘯聚山林,光雞鳴山一帶就有十幾個大大小小的土匪窩子,李家爺倆就在這一帶做了土匪,土匪這行業也是有風險的,做了不過兩年,李老爹就被人給宰了,李二狗繼承老爹遺誌,繼續這份看上去沒什麽前途的事業。
兩年前李二狗領著倆人在山裏瞎轉悠,想打點野味打打牙祭,卻碰見一個一身青色道袍的人昏倒在山崖上,李二狗一時好心眼發作,給救了下來,這人自稱叫孟留衣,是個四處流浪的劍客,當時在練一門什麽功夫走火入魔了,這位孟先生是個十分詭異的人,一張俊美的不像凡人的臉,還能文能武,當然在李二狗的心目中,能識文斷字的學問人是個了不起的人,可這個了不起的人實在沒什麽遠大誌向,居然非要留在山上給他當師爺,可十分沒有師爺的自覺性,整日裏在山裏四處溜達,吹**,看看景,基本上沒幹什麽正經事,時間一長,李二狗終於反應過來了,這個家夥根本就是沒地方吃飯,在這蹭吃蹭喝來的,可憐自己還把他真當個師爺供著了!
李二狗悲慘的人生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韃靼人攻進大同,朝廷和韃靼人開戰,土匪們跟著順水摸魚,撿點殘羹剩飯,十分踴躍的幫著獲勝方打掃戰場,把死傷士兵身上那些錢袋啊,值錢的物件啊都搜羅一番,碰上押送糧草的,也打劫幾車下來,當然他們也敢太過分,惹惱了大部隊可不是鬧著玩的。
如此勉強度日的過了幾個月,好容易盼著大金大獲全勝,韃靼人跑了,李二狗喝了幾個月的白粥,嘴裏淡出個鳥來了,決定下山碰碰運氣,嗬嗬,運氣可不就來了。
離得老遠就看見五六個男人搖搖晃晃的走過來,李二狗大喜,帶著一票人馬,大馬金刀的站在路中間,臉朝著天,熟練的大吼:“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從此路過”後麵的他沒念出來,因為他的手下梁大頭捅了捅他的腰。他低頭一看,荷,前麵站著這六個男人衣衫襤褸,臉上像是好幾個月沒洗過了,基本上看不清麵目,身上那也不叫啥衣服了,基本就是一條條的布條,勉強湊合著掛在身上,他再看看自己和手下們,雖說都是青布短褐,可好歹還是件衣服啊,就這幾位,穿的還沒自己好呢,打劫什麽啊?估計身上除了虱子和泥垢就沒別的東西了。
李二狗十分沮喪,吃了好幾個月的素了,好容易尋思下山找點肉,還遇到這麽一票窮的無以倫比的人,點還真背
。
他鬱悶的揮揮手,示意手下讓開,讓這群人過去。
然而,史上最奇妙的被打劫者出現了,這群人最高壯的一個男人衝了出來,滿臉驚喜的衝到李二狗跟前,眼神中充滿了親友重逢似的喜悅,好像李二狗是他八輩子沒見的兄弟:“你是土匪吧?你要打劫我們吧?太好了,來,快,打劫我們,把我們劫到山上去,快”
這一刻,萬籟俱靜,這一刻,所有土匪對打劫的認知遭到了嚴重的顛覆,這一刻,李二狗腦瓜子嗡嗡作響,這是什麽狀況?強烈要求被打劫?
他不由自主向後退了一步,那個男人可不管這些,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子,興奮的說:“快點,快點,我們這就上山,我們四天都沒吃東西了,老子餓的能啃下一頭牛”
李二狗瞬間明白了,這哪裏是要求被打劫?這分明是要求上門打秋風的,可此刻手腕子被死死的攥在人家手中,人家分明就是個練家子,四天沒吃飯還把自己手腕子攥的生疼好像要斷裂似的 。他用力的想要抽回手,可對方紋絲不動,李二狗臉漲得通紅,聲嘶力竭:“你,你放手”
對方輕輕一帶,幹脆一把扯過他半個身子,好像倆人多麽親密似的搭著他的肩膀,拽著他就往山上走,笑道:“來,來甭客氣啊,咱先跟你回去,我們吃飽了,你再慢慢劫啊”
李二狗被拽的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有心叫手下幫忙,又舉得太丟人,打劫的被人劫,說出去他李二狗還有什麽臉見人?
一群人就這麽拖拖拉拉的上了山,這群被打劫的人十分豪邁,將李二狗寨子裏所有能吃的東西風卷殘雲全部吃光後,最高的那位才打了個飽嗝坐在椅子上通報了姓名:“我叫杜大壯,兄弟,你叫啥?”
李二狗看著被舔的幹幹淨淨的鍋和碗,簡直想吐血,可輪武力自己根本不是對手,論人手人家這幾個也都是練家子,隻好咽了口氣,悶悶的道:“俺叫李二狗。”
“哦,李兄弟,那啥,求你個事唄,我兒子病了,你能給找個大夫嗎?”杜大壯一點也沒有被打劫者的自覺性,指了指一個兄弟扶著坐在那的麵色慘白、奄奄一息杜石頭,李二狗差點想咬人,什麽玩意?吃了我的喝了我的,還得讓我給找大夫?咱倆這是誰打劫誰啊?
剛想回絕,一個聲音插了進來:“誰病了?”白衣如雪,仙人風姿的師爺孟留衣大俠出現了,一張俊美精致的讓人窒息的臉一出現,就讓人覺得大廳似乎瞬間光亮了,所有人都覺得眼前一亮,呼吸一頓,然後自慚形穢,這樣一個美的不像凡人的男人,風姿高貴脫俗,仿佛天山上盛開的雪蓮,晶瑩聖潔,讓人心生神往。
孟大俠對所有人如癡如醉的目光不以為然,伸手將冰涼玉雕一般的手指搭在杜石頭的脈搏上,一會,開口道:“嗯,筋脈不通,心肺受損、體有惡寒,基本上生機已斷,非常好!”
杜大壯被這一番話拉回了現實,啥玩意,兒子生機已斷?那就是要死了?他嗷的一聲撲了過去,一把抓住杜石頭就開嚎:“兒子啊,兒子,這可咋整啊?我還琢磨著回去給你娶貞娘的,你就這麽死了,爹可咋整啊?”
杜石頭勉強睜了睜眼,氣若遊絲,心裏卻沒好氣的想,你咋不早說,早說我就不跟你出關了,被瓦拉人當了俘虜,當奴隸使喚,錢沒賺到,命卻要搭進去了
原來杜大壯爺倆收皮貨,正趕上打仗,倆人的商隊被瓦拉人俘虜,雖然杜大壯幾人武藝高超,可架不住雙拳難敵四腿,被一隊瓦拉人打了個半死,當了奴隸
。杜石頭年紀小,雖然有幾下拳腳,可畢竟底子薄,也沒吃過太多苦,瓦拉人對金人恨之入骨,對這些奴隸根本就不當人看待,修建壕溝,打造兵刃,背沉重的條石,這類活都是他們幹,還要三五不時的吃不飽,挨鞭子。杜大壯等人憋著勁等著金人和瓦剌人開仗,他們好趁亂逃出來,這一等就是幾個月,好容易瓦剌人大敗,一群人逃了出來,杜石頭也病倒了,杜大壯幾人背著杜石頭風餐露宿走到了雞鳴山,餓得前心貼後背,正好遇見了李二狗來打劫,杜大壯簡直像看見了天上掉下了餡餅,哪裏能放過,強行要求到了山上,先吃飽肚子再說!
孟大俠等杜大壯哭了一會,才輕聲細語的道:“哭完了嗎?我還沒說完呢。”
“啊?”
“他生機已斷,可有我在,隻要他拜我為師,學我的武功,就能救他的小命!”
“那你不早說!”
“我看你哭的挺有情緒的,不想打擾你嘛!”
杜大壯想罵娘,可眼前這個人能救兒子的命,這話就隻好噎回去了。
杜石頭後來才知道,自己的便宜師傅是多麽的惡毒,他這門功夫名叫“浴火功”,是五百多年前,武林中最為神秘的“火鳳”教教主明飛羽傳下來的,這門功夫必須要筋脈盡斷、生機將滅之時,由人打通任督二脈,灌注一種古怪的真力,將周身經脈、肺腑遊走一遍,方能開始,也就是所謂鳳凰涅槃、浴火重生。這個度很不好掌握,要純陽或純陰之身,不可以年紀太大,還要生機將斷未斷,有許多人為了練這門詭異的功夫將小命搭進去的。
孟留衣找了很多年,一直沒有發現這樣合適的徒弟,正琢磨著是不是要找個差不多的人弄的半死不活,杜石頭就自動送上門了,機緣巧合啊,天降徒弟啊,怎麽不讓杜大俠欣喜若狂呢,立刻抓著杜石頭拎到後山僻靜處,深情款款的看著杜石頭,悠閑的等待著杜石頭就剩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迅速的截斷了他全身的筋脈,將真力灌注進他的身上,快速的將他全身筋脈和肺腑髒器遊走一遍,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脈。
第二天,杜石頭醒來,發現自己全身如同被重新組合了一遍,渾身輕鬆舒適,丹田處有一股暖流湧動,感覺身體輕盈,渾身是勁,再看那位神仙般的美人師傅,笑嘻嘻的看著他,深情的說:“活過來了?嗯,我師傅果然沒騙我,這方法真的靈啊?”
杜石頭一個趔趄,險些栽倒。
原來自己不過是試驗品啊?原來連他自己也沒有把握!
杜石頭十分悲憤,可對手太強大了,隻好隱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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