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燕婉見貞娘安安靜靜的坐著,輕聲跟她搭話:“許妹妹跟我嫂嫂早就識得了?”
貞娘含笑點頭。
“嫂嫂說你是她的救命恩人?你怎麽救得她啊?”林燕婉是土生土長的江南姑娘,說的一口蘇州口音,甜糯中帶著幾分天真。
貞娘淡淡的說:“隻是一次偶然,敏姐姐被蛇咬傷了,我正巧經過,無意間救了她,敏姐姐為人重情重義,總這麽說,其實也算不得什麽救命之恩。”
燕婉卻笑道:“原來如此啊,嫂嫂重情義,許妹妹見義勇為,也算的上巾幗英雄呢!”
“林小姐過獎了。”
“即是嫂嫂的密友,就是我們姐妹的朋友了,許妹妹不必見外,叫我燕婉就好。”
貞娘忙道:“這如何使得,姐姐不棄,妹妹還是稱呼您婉姐姐吧!”
燕婉笑著答應了,又跟貞娘聊起北方的景致風俗來,貞娘敬她爽朗大方,燕婉敬貞娘恬靜敏慧,兩人談的十分投機。
一時酒香進來稟報:“大小姐,大少爺回來了,聽聞許家小姐來了,想進來見見故人。”
屋子裏的女孩們都是一愣,唯有元敏笑道:“我們小時候一處玩過,哥哥記掛著也是常情,既如此,各位妹妹寬座,貞娘,我們出去見見哥哥可好?”
元宗和元敏和貞娘是舊識,而且多年未見,貞娘與妹妹要好,特意來送嫁,於情於理,元宗都應該來見一見道個謝。
貞娘一側頭,看見謝可兒臉上掠過陰霾,眼睛裏閃過一絲妒意,心裏明白這謝可兒的來意了,心裏冷笑,難怪這麽早就來了,原來是打著這個主意。
貞娘起身笑道:“客隨主便,姐姐請。”
丫鬟們忙將裏間的珠簾掛上,引著貞娘和元敏出來,在外麵的花廳裏坐了一位長身玉立的少年,麵如冠玉,眉如墨裁,眼如琉璃,璀璨晶瑩,身穿一件墨綠色繡淺綠竹葉的道袍,頭戴黑色飄飄巾,腰間一塊白色瑩潤美玉,看上去豐神俊朗,高貴優雅。
貞娘上前見禮:“貞娘見過大少爺。”
元宗忙還禮道:“多年未見許妹妹,聽說你親自來送妹妹,特來見見,有違理法處,還請妹妹莫怪。”
“大少爺客氣了,我與敏姐姐自幼要好,姐姐出嫁,我怎麽能不來呢。”倆人客氣了幾句,元敏笑道:“好了,你們倆別這麽客氣來客氣去的,我瞧著都累,咱們自幼的情分,雖說如今都大了,也不至於這麽生分啊!”
元宗又跟貞娘寒暄了幾句,就出去了。
貞娘和元敏回來,卻見幾個女孩們正在珠簾後麵笑嘻嘻的,元敏笑道:“怎麽了?”
燕甯笑道:“這就是嫂嫂的哥哥,聽聞輔國公府的大少爺是京城四大美男子之一呢,那其他幾個都是誰啊?”
元敏笑道:“妹妹如何相信這樣道聽途說的事情?我哥哥不過普通人,哪裏稱得上美男子?”隔著珠簾偷看外男,其實是尤為理法的,隻是燕甯等都是元敏的小姑子,是姻親,將來在必要的場合可能還是要見到的,所以元敏隻是笑笑而已。
貞娘的眼光掃過謝可兒的臉,看見她笑容勉強,看自己的目光多了幾份妒恨,明白這位姑娘偷看了元宗後,心中必定喜歡,對自己起了嫉妒之心。
謝可兒剛剛在珠簾 後看見元宗,心中便如被一塊巨石狠狠地擊中,心裏惶惶又欣喜不已,心道,原來世子竟是如此芝蘭玉樹般的男子,自己若能得他為良人,哪怕不能為妻,便是為妾也是甘願的,隻是,世子看那許家姑娘的眼神,那麽溫柔,親切,謝可兒想到這些,不由狠狠地盯了貞娘一眼,的確是個精致嬌媚的小美人,這時看著已經有幾分姿色,不難想象再過幾年是何等標致?隻是,出身寒微,父親不過是個七品縣令,也配合自己爭奪世子嗎?
想到這裏,心裏有了計較,跟著燕甯的話笑道:“世子出身高貴,豐神俊朗,才華橫溢,我們這些遠在江南的閨閣女子也聽說過他的名頭呢,嫂嫂何必自謙,我們沒去過京城,卻也真是道聽途說,如今嫂子來了,卻給我們講講才是真的。”一麵做出一副天真好奇的表情來。
元敏無奈,隻能一一講起:“咱們京城流傳的四大美男子,俱是高門大戶的名流公子們,我哥哥是其中之一,你們見了,還有三個,一個是咱們皇上的三皇子,被封了錦王的,文武全才,英武非凡,一個是鎮南侯溫侯爺的長子溫非池,聽聞生得女相,皎若梨花,玉樹生輝般的男子,還有一位,是靜安王世子曲謫,俊美風流,溫文爾雅,是京城高門子弟中最得人意的一個。”
貞娘聽到曲謫的名字,心裏一寒,唇邊浮出一個涼涼的笑來,俊美風流?溫文爾雅?扒了那層皮誰看得見內裏的齷齪、卑鄙、怯懦和自私?
謝可兒歎道:“聽了嫂子的話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可歎咱們偏居一隅不能一見,這些公子們身份如此高貴,想來也不是咱們這樣女孩子能隨便一見的,你說呢,許妹妹?”這話卻是話中有話,在警告貞娘,自己這般出身的人尚且不敢想,你這樣的卑微出身更不要妄想了。
貞娘理了理鬢邊的碎發,笑道:“姐姐說的是啊,我父母已為妹妹定下了親事,以後怕是出門都不能了,這樣的公子們也就是聽著姐妹們說一說罷了。”
元敏大吃一驚,拉著貞娘的手追問:“你訂了親?我怎麽不知道?定了誰家的公子?”
貞娘笑答:“原是要告訴你的,隻是你即來了江南,當麵告訴你多好,才來的時候竟顧著跟你說話了,倒把自己的事給忘了。”
“那定了誰啊?”
“是我舅舅家的表哥,我娘舍不得我嫁到外麵去,說嫁到自己家才放心!”貞娘低下頭,有幾分羞澀,元敏鬆了口氣,心裏驟然放下了石頭。祖母喜愛貞娘,有幾分心思想讓元宗納為貴妾,可元敏覺得貴妾也是妾,擔心貞娘委屈,心裏一直擔心,總惦記著找個合適的時機問問,若貞娘貞的有心於自己的哥哥,少不得也要成全,若沒有心思,定要勸勸,寧做寒門妻,莫做富人妾。如今貞娘竟然已經訂了親,看來祖母的心思要落空了,可元敏卻著實為貞娘高興。
一麵暗中思忖著要送什麽禮物恭喜貞娘,一麵拉著貞娘的手詳細的問杜家的情形,幾個姑娘少不得在一旁湊趣,唯有謝可兒暗中鬆了口氣,覺得自己少了一個情敵。
晚間幾個姑娘都在林家大宅留宿,元敏定要貞娘陪著自己睡,貞娘讓暖語傳話出去給杜石頭,讓他尋個客棧暫且住下,等元敏出嫁日再回去。
元敏聽聞杜石頭親自送貞娘來這兒,十分好奇,隻是畢竟是要坐新娘子的人,不能隨便見人,隻好按捺下好奇,等著來日定要見見貞娘的未婚夫婿,看看可能與自己的哥哥相比。
第二日一早,燕婉早早的領著兩個妹妹來跟元敏貞娘吃早飯,元敏見少了謝可兒,忙問燕婉,燕婉卻道:“一早上就沒見可兒啊,我們去了她的房間,她和丫鬟都不在,我們還以為是來了你這裏呢!”元敏忙讓幾個丫鬟出去找。
沒一會,茶秀等人就帶著謝可兒並兩個丫鬟回來了。九月的清晨其實是有幾分涼意的,謝可兒卻穿著水粉色的織金妝花紗的夾衣,八福梅蘭竹菊鳳尾裙,頭上戴了青翠欲滴的翠玉浮雲簪,妝容整齊,看上去竟像是出去參加宴會似的。
“一大早的,可兒妹妹去了哪裏啊?”元敏心裏冷笑,昨晚貞娘就說謝可兒看上哥哥了,一大早就打扮成這個嬌媚樣兒出去,想來是去勾引哥哥了,一個大家小姐,如此不知羞恥,真真令人不齒。
謝可兒笑的有些尷尬,其實她昨晚讓丫鬟打聽了元宗的住處,知道她住在後花園的怡芳齋裏,因此一大早就穿的漂漂亮亮的去後花園逛,希望能讓元宗一眼看中。誰知元宗死死的關著房門,根本就不出來,害的她打了好幾個噴嚏,才訕訕的回來了。
“哦,我素來有擇席的毛病,睡不著,就早早的起來,去花園子逛逛。”
元敏笑道:“大清早的,便是去逛花園,妹妹也要多穿些才是,若凍著了,豈不是我的過錯?”
幾個姑娘都是大家出來的,謝可兒的這點彎彎繞誰都看得出來,燕薷冷笑道:“可兒姐姐好興致啊,大清早的,穿這麽少去逛花園子,怎麽咱們府裏的花園子姐姐還沒瞧夠?”
燕甯與謝可兒是親表姐妹,關係好些,忙打岔道:“姐姐快來用早膳吧,今兒做的醬肉燒餅,我記著你最愛吃,快坐下嚐嚐。”燕婉冷冷的瞥了謝可兒一眼,沒說什麽,坐下用早膳。
用過早飯,幾個姑娘正坐著吃茶呢,奶娘歐氏就帶了幾個媽媽進來回話,喜服已經改好了,請元敏試穿,新娘的頭麵也都拿來讓元敏過目,看有沒有不合意的地方,又有林家的掌事媽媽送來了一些胭脂水粉,詢問大小姐在這裏吃穿用度可還習慣,可有什麽需要?
幾個姑娘幫忙看元敏的嫁衣、頭麵,一時間屋內倒是歡聲笑語。
燕甯羨慕的看著元敏的嫁衣,大紅的遍地金緞,用了片金線和十二種彩絲和孔雀羽織成的,每一動作就泛起粼粼的光澤,華美富麗,氣派不凡。那頭麵是清一色的純金打造,上麵用了點翠累絲,發箍上的珍珠都有蓮子米大小,渾圓光潔,熠熠生輝。
這等富貴,這等氣派,放不愧是國公家的嫡出小姐。
想想自己,也算的上品貌秀麗,可隻是個庶出,將來嫁到普通人家還能做個正妻,若是嫁到大戶高門,就隻能做妾。
心裏一想就鬱悶,麵上不免有些淡淡的。
卻見元宗身邊的丫鬟紅柳慌慌張張的走了過來:“大小姐,少爺從早上起就不舒服,已經吐了兩次了。”
元敏一驚,哥哥自幼身體不好,腸胃非常敏感,吃的東西家人都十二萬分的小心,養了這麽多年,人的年紀大些了,身子才好些,祖母才放心讓哥哥親自送自己來江南成親。
元敏德臉色一下子沉了下去,厲聲問:“你們是怎麽伺候的?大少爺昨兒吃了什麽?”
紅柳嚇得急忙跪下回道:“昨日大少爺和國子監的同窗好友出去吃酒,不許我們跟著,隻有身邊的小廝知道,許是喝了點酒,回來的時候身上有些酒味,奴婢等怕少爺不舒服,熬了些醒酒湯給大少爺喝了,誰知半夜時大少爺就起來說肚子不舒服,我們要稟告小姐請大夫,大少爺偏說不用,到了早上,那位,”她遲疑了一下,瞄了一眼謝可兒,含糊的說:“在外麵吟詩,大少爺醒了,就麵色蒼白,我們要去請大夫,大少爺說此時出去,怕於理不合,生生忍著,後來,就吐了,奴婢趕緊來回小姐。”
話雖然吞吞吐吐,可眾人還是聽出來了,謝可兒大清早跑到花園裏吟詩,元宗不敢出來,怕損了謝可兒的清譽,這才耽誤了時間,病情嚴重了。
燕婉氣的狠狠瞪了謝可兒一眼,忙說:“我們府裏的遲大夫是江南出了名的杏林聖手,我讓丫鬟去請他來給大少爺瞧瞧吧,大少爺遠道而來,許是吃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腸胃不適應吧?”元敏咬了咬嘴唇,冷聲道:“好,煩勞妹妹了。”又轉身跟貞娘說:“貞娘,你陪我去瞧瞧。”
貞娘一愣,明白元敏是故意不搭理謝可兒,加之自己孤身在這裏,心裏難免有些沒底,忙應了聲跟著元敏去了。
謝可兒臉漲得通紅,萬分尷尬,自己隻想著讓世子見識到自己美麗出眾,才學不凡,卻沒想到元宗身體不好,耽誤了診治的時間,自己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燕薷性子本就冷傲,加之自小在夫人跟前長大,被寄到夫人名下養著,是嫡出小姐的名分,這麽多年謝姨娘在府裏作威作福,幾乎架空了夫人的權利,她作為女兒沒少跟謝姨娘起衝突,對謝可兒早就一百個瞧不上了,見這情勢,不免冷冷的哼了一聲,冷笑道:“姐姐好才情啊,大清早的,逛著花園子有了詩性了?得了空,得讓姐姐指教一下才好啊,我們這樣沒學問的就沒這個雅興了!”
謝可兒氣的渾身亂顫,指著燕薷道:“你算什麽東西?也敢來奚落我?”
“我算不得什麽東西,當然不敢奚落姐姐,我這樣的東西,定是不敢大早上跑到男子門前吟詩去就是了!”
謝可兒氣的急了,伸手就向燕薷臉上揮去,燕薷身材高大,比謝可兒至少高半個頭,輕鬆的一伸手,就托住了謝可兒的手,冷笑道:“姐姐惱羞成怒嗎?”燕婉和燕甯見狀忙和丫鬟一起分開兩人,燕婉拉著燕薷到裏屋,勸道:“你這是做什麽?好好的,卻給嫂嫂打臉嗎?讓人家國公府的下人看笑話呢?”
燕甯勸謝可兒:“姐姐不必這樣,我知道姐姐的心事,隻是這事不是我們閨閣女兒可以做主的,姐姐還是去求求姨娘或者舅舅,在這裏和她做意氣之爭不過是平白給人家看笑話罷了!何苦來著?”
怡芳齋裏,元宗麵色慘白的依著靠枕,身邊的小廝丫鬟都膽戰心驚的跪著,遲大夫來的很快,號了脈,開了方子,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症候,不過是水土不服、脾胃適合罷了。
元敏擔憂的看著哥哥,貞娘坐在她身旁,看著紅柳將煎好的藥一勺一勺的喂進元宗嘴裏,元宗隻皺著眉喝了兩口,就渾身**著哇的一聲吐了出來,不僅將藥吐了出來,似乎連膽汁都吐了出來,伏在床邊喘息不止,嚇得紅柳險些將手上的藥碗給砸了。元敏一個激靈,幾步衝到哥哥身邊,一邊拍著哥哥的背,一邊衝另一個大丫鬟翠墨吼道:“傻看什麽呢,快去拿水,拿帕子。”
遲大夫皺了皺眉道:“大少爺原先吃藥就這樣嗎?”
紅柳道:“我們大少爺原先吃藥就費勁,常常吐出來,後來都是讓大夫做成藥丸子才吃的。”
遲大夫撚著胡須道:“大少爺的脾胃失和,肝鬱氣滯,內感濕熱,又吃不得藥,這樣吧,老朽來施針看看。”
紅柳忙道:“不可以,大夫,我們家大少爺暈針。”
這下連遲大夫都犯愁了:“這可如何是好?”
不能吃藥,還不能施針,大夫也沒轍啊!
元敏急了,哥哥若因為自己出了什麽事,自己如何跟祖母交代,如何跟死去的母親交代?
“大夫,還有沒有什麽辦法?快想啊”
貞娘遲疑著站了起來,輕聲道:“敏姐姐,我有一個方子,不知能不能讓大少爺試試?”
元敏一喜,
下來了:“快說,貞娘,什麽辦法?”
貞娘道:“用生薑磨碎了,對上醋和紅糖煮開了,讓大少爺喝下去試試,這是我們百姓家的土方子,治嘔吐挺有效的。”
元敏厲聲道:“聽到了沒有,還不快去?”
兩個小丫鬟急急忙忙的衝去了廚房,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端來熱氣騰騰的一碗。
一股衝鼻子的醋味彌漫在屋子裏,元敏讓紅柳端著碗,自己親自喂哥哥喝了一勺,元宗隻覺得滿嘴酸辣,熱呼呼的咽下去,胃裏翻騰著的感覺奇跡般的平息了下去,沒有什麽反胃的感覺,隻是喉嚨裏反射性的有些發癢,咳嗽了幾聲,又喝了一口,胃裏覺得不再冰冷冷的空了,元敏見哥哥沒有吐出去,十分歡喜,小心翼翼的一勺接一勺的喂,不一會,一碗薑醋糖水就喂進去了。元宗的臉色也好看多了,滿屋子的丫鬟小廝都鬆了口氣。
元敏下了床,衝著貞娘笑道:“多虧了你了,你可真是我的福星!”以前祖母說,她還不信,現在她完全信了,這貞娘就是自己的貴人、福星!
貞娘也鬆了口氣,笑道:“也是忽然想起了我們窮人家的土方子,過一會胃裏好些了,讓丫鬟給大少爺熬點南瓜小米粥喝,養胃的,再吃藥估摸就不會吐了。”
元敏看著紅柳道:“聽見了嗎?一會就按照許小姐說的辦。”
紅柳和翠墨等忙躬身答應,元敏又看著元宗的隨身小廝劉貴和李升等,厲聲道:“你們幾個聽好了,再叫我知道你們伺候著少爺不精心,讓少爺吃了不該吃的東西,定要回了祖母,掀了你們的皮,都給我仔細著!”
幾個小廝忙答應著。
元敏又看著元宗好些了,睡著了,才帶著貞娘和身後大群的丫鬟媽媽回了自己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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