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見燕婉等人正在椅子上坐著說話,忙笑道:“累的幾位妹妹久等了,我哥哥方好些了,我才回來。”

燕婉等忙問候了元宗知道沒事了,才告辭回了房間。

及至挑燈時分,紅柳來稟報,說大少爺吃了粥,也服了藥,已經好多了,讓小姐不用擔心,還要謝謝許小姐的方子。

元敏心裏放下了大石,拉著貞娘喜滋滋的試穿了貞娘送給她的那件主腰,冰涼細膩的絲綢,高貴神秘的煙紫色,如煙如霧,襯著少女暖玉般白膩的肌膚,秋水般明淨的雙眸,端的是嫋娜風流、風華萬千。

元敏白玉般的臉上紅暈升起,輕輕的問:“好看嗎?他會喜歡嗎?”

貞娘坐在貴妃榻上,迎著明亮的燭火,緩緩的搖搖頭:“不,他不止要喜歡,還會愛上你!”

元敏吃吃的笑了,嬌羞的、親昵的道:“小丫頭,鬼心眼真多,你知道什麽是愛?再說,他,他不一定就能喜歡”終究是千金小姐,那些□裸的字眼還是說不出口的。

貞娘的表情很溫軟,也很朦朧,聲音軟軟的,帶著些漫不經心的散漫:“林四少爺非常尊敬愛護他的母親,周夫人出身高貴,在閨閣中就才名遠播,隻是身子不好,生下四少爺之後在無所出,聽聞府中的中饋一直是謝姨娘在料理,這位謝姨娘為人精細潑辣,眼高於頂,很得林大人歡心,對主母並不放在眼裏,林四少爺見母親時常被謝姨娘擠兌,因此格外努力用功,希望可以憑借自己的努力,讓母親在府裏得到所有人的敬重

。”

元敏回過頭,吃驚的看著貞娘:“你,你怎麽知道的?”她歎息:“你又為我打聽了?你”似乎是因為感動,元敏的嗓子哽住了,半晌不知該說些什麽。

她有一個親生的哥哥,庶出的妹妹也有兩個,可她們不算計自己已經算不錯了,沒有人來關心她嫁的怎樣,她怎樣才能在婆家站穩家跟,怎樣才能得到丈夫的關愛。在京城之中,高門大戶家也有一些關係不錯的小姐,可她們更關心的是她嫁的人家是否高貴,她的嫁妝是否多,真正在意著她幸福的恐怕隻有祖母、哥哥,和眼前這個意外跟自己結緣的小姑娘了。

她幫她做出美麗的主腰,她幫她打聽未來夫婿的為人、喜好,身邊人的性格,甚至連夫婿最私密的事情都打聽出來,隻為了她能贏得丈夫出自真心的尊重和愛護。

這份心意,就是親姐妹也做不到吧?

貞娘安靜的看著她,明亮的眼睛似乎比灼灼的燈火更加璀璨,伸出手,手上赫然是一片翠綠的葉子,如翠如碧,細細一看,才發現,那是用碧玉雕成的一片小小的葉笛,大金朝舉凡富家閨閣女子都會樂器,因為當今皇後愛笛子音色的明脆亮麗,因而小姐們都習得吹笛,隻是這葉笛音色簡單,不及上好的笛子音色婉轉,吹的人不多。

貞娘的眼睛裏劃過成竹在胸般的篤定,元敏便不由自主的接了過去

同一刻的扶醉歸酒樓裏,小二、掌櫃和四個姿態各異的小廝憂傷的看著臨窗踞桌飲酒的少年。

大抵是跟著慢性子師傅太久了,杜石頭也染上了些,喝酒的姿勢曼妙優雅,如同最出色的豪門公子,斟酒、飲酒,細長的手指捏著小巧玲瓏的杯子,仿佛看著最喜愛的情人般,珍惜異常的飲下裏麵碧綠澄澈的酒水。月光浩渺,臨窗當風,少年俊美的麵容覆上了一層銀色的光輝,濃密的睫毛低垂,眼波飄渺,遙遙的望著太湖深濃的水色,似乎滿懷寂寥。

觀賞者的心思各異。

小二:“娘的,有完沒完了?老子累了一天了,想回去洗洗是睡了,大哥,拜托你不要在這裏賣優雅了成不?”

掌櫃的:“第四壇了,真能喝啊,這可是上好的杏花村啊,二兩銀子一壇啊,加上菜有十五兩銀子了,他付得起吧?”

小廝大強:“少爺這是想小姐了吧、唉,少爺真是個情種啊,不過這麽兩個晚上不在眼前,就這麽舍不得”

小廝小全:“少爺八成想今日白天扔花給他的那個小娘子了,那妞雖然比不上小姐好看,可也白白嫩嫩的,關鍵是體態風流啊,少爺當時雖然拒絕了,可現在八成後悔了,唉,那小娘子也是,悄悄給我,我晚上引了少爺去不就得了,大庭廣眾的,少爺多抹不開啊”

小廝聚財:“少爺是打算在這裏引來那些花娘和姑娘嗎?天色是在太晚了,就算引來了,估摸也都是些花娘之類的,少爺還是年青,不懂行啊,關鍵是這要讓小姐知道了,還了得?”

小廝大膽:“少爺這是幹啥呢?傻了吧唧的喝啥悶酒呢?相中誰就說唄,娶了回來做個小的就得了唄,在這裝啥憂鬱呢?有病

!”

杜少爺喝光了四壇杏花村,發現居然越喝越清醒,一點醉意都沒有,滿腦子都是女孩清淺溫和的笑容,從小到大,都那麽輕柔從容客氣,像這九月江南的月光,銀紗素裹、萬物具淨,帶著一種無可挑剔的美好,這份美好幹淨、清透、安靜、溫柔,可就是沒有任何溫度,讓你從心裏覺得少了些熱度。

定親以來,她待他一如以往,沒有羞澀,沒有躲閃,沒有喜悅,仿佛一切都是那麽自然,那麽隨和。

貞娘,是他自小的夢想,娶她為妻,是他懵懂成人以後的憧憬,得知她將成為他的妻子,他覺得如同得到了全世界一般,滿滿的幾乎爆裂出來的喜悅,可他忽然發現,這個女孩並不如他一般喜悅,她隻是接受了這個事實,接受了他將成為她丈夫的這件事,沒有反對,沒有掙紮,隻是平靜的接受,安靜的等待。

他的喜悅慢慢的降了下來,他覺得心裏若有所失,他發覺她的眼睛裏有一層自己從來沒有讀懂過的薄霧,淡漠、滄桑、與她年齡完全不符的冷與空漠。

他仔細的回想,回想他們一起的歲月,似乎從很小的時候起,她就是這樣的,懂事、聰明、冷靜,有著大人都比不上的睿智,她行動舉止比大家小姐更高雅、從容,行事做派沒有半點小戶女孩的局促、狹小,她眼界開闊,多麽珍奇的東西都處變不驚,很多東西似乎都成竹在胸。

以往當他還是個懵懂的男孩子時不覺得怎樣,可真這兩年來,在孟留衣的教導下,經曆了生死之後,終於沉澱成一個男人之後,忽然發覺,貞娘,並非一個簡單的出身貧寒的小姑娘,她身上有許多不同尋常的地方。

他悄悄的問了姑姑,姑姑才告訴他,貞娘自小就得了姑婆婆夢中傳授,知道很多大戶小姐的規矩和知識,甚至識字看書,都是姑婆婆傳授的,隻是姑婆婆命運多舛,死的淒涼,貞娘可能受了影響,多少有些性子淡漠安靜。

杜石頭怔忡了很久,再看向貞娘的目光就多了許多心疼、憐愛,她每日在夢中接受姑奶奶的教誨,白日還要幫母親幹活,那麽長的日子,日日夜夜不得休息,一個六歲的小姑娘,有多難熬?七歲就幫忙家務,十歲就當家管賬,她沒有無憂無慮的童年,沒有跟小夥伴玩過過家家,沒有跟要好的女伴逛過街市,過女兒節從來沒有乞巧,這麽多的日子,她可覺得辛苦?

他買下了碧溪園,他為她布置房間,他想盡辦法探聽她的喜好、她的需要、她的向往,他想讓她開心,讓她無憂無慮,他願意盡自己所有的力量成全她內心的圓滿。

杜石頭微微眯了眯眼睛,手指在酒盅上輕輕的敲一敲,酒盅發出清脆的響聲。他深幽的鳳眼慢慢的亮了起來,熠熠生輝,光華奪目。

貞娘,貞娘,這個名字仿佛在心上細細劃過的糖漿,帶著那麽多甜蜜的暖意,妥帖、安穩收藏在最柔韌的角落,每每想起,少年的眼睛就會閃爍灼人的光熱。

你,會是我的,也隻能是我的,不管你的心有多冷,我,有勇氣和決心將她捂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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