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黎氏招呼著讓丫鬟婆子放桌子,準備開宴。一時間屋子裏丫鬟婆子穿梭來回,眨眼間就擺了滿桌子五顏六色的菜肴,

侯府大概在飲食上很講究食不言寢不語,吃飯時寂靜無聲,偶爾見黎氏慈愛的招呼丫鬟將新鮮的菜肴挪到杜石頭和貞娘麵前。 常氏看著冷冷的哼了一聲,目光中有著明顯的不屑。

用罷了飯,丫鬟們端上了漱口水和白瓷茶盂,讓眾人漱口,然後上了香片。

貞娘前世在王府呆過,這些講究規矩都是司空見慣的,舉手投足行雲流水一般優雅自然,倒是杜石頭覺得比較別扭,看著媳婦怎麽做就跟著怎麽做,隻是動作生澀,好在倒也沒出什麽笑話。

常氏品了一口茶,慢條斯理的道:“咱們家的大少奶奶真是讓人刮目相看啊,我聽說以前在街上賣過包子呢,還以為定是個鄉下的野丫頭呢,想不到這摸樣規矩都不錯,想來是在家裏著意**過的?要麽說姐姐是個有福氣的,兒子回來了,兒媳婦和孫子都跟著回來了,還都這樣出息”

黎氏勃然大怒,臉色登時就變了,俗話說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貞娘的家世的確是低了些,可再低也輪不到她常夫人說三道四。

她剛要開口,貞娘就笑盈盈的接口道:“夫人不愧是出身高門,連兒媳這點小事都掛在心上,夫人著實是誇獎了,兒媳出身寒微,可父親自幼就教導兒媳,英雄不問出處,你雖是女子,亦要守節自持,莫以出身而折風骨,需牢記威武不能曲,富貴不能**,並不都是為男兒所定的,閨閣女兒也應有這樣的氣節。兒媳秉承父親教誨,從不以自己出身而覺卑微。至於規矩這些不過是母親教誨,兒媳謹遵而已。實在不敢當夫人這般誇獎!”

她點出常夫人出身高貴,卻在人前提出自己的身世,這本身就是搬弄口舌是非,讓人不齒,偏偏又一口一個當不起母親的誇獎,仿佛常夫人剛才說的都是在誇獎自己,又提出了聖人的教誨,把自己出身寒微坦**的說出來,又說自己從不以出身而覺卑微,顯得風骨傲然,雖然出身貧家,卻比高門出身的常夫人更顯得品德高貴。

常夫人如何聽不出這其中的諷刺,可貞娘聲音甜糯,滿臉堆笑,一雙杏眼滿是嬌憨,仿佛一個小女孩在跟長輩撒嬌一般,自己如果借故發脾氣,反而更失風度,一口氣梗在嗓子裏,竟半晌沒說出話來。

黎氏聽了貞娘這一番明褒暗貶的話,頓時覺得心氣舒暢了,臉色也好了很多,蘇姨娘慣會看眼色的,忙笑嘻嘻的接著道:“咱們侯爺和夫人原本也是甘苦與共過的,好幾次都聽侯爺說起以前跟夫人一起下地種瓜菜,有時候還吧嗒嘴跟我們說,還是年輕時候自己種的菜好吃,現在吃山珍海味卻沒有原先的味道了”

黎氏最喜歡蘇姨娘提自己和侯爺同甘共苦的日子,提起來就仿佛回到了那個貧寒卻夫妻恩愛的溫暖日子,臉上就不由得帶上了笑,拉著杜石頭的手感慨的道:“那時候恒兒還小,侯爺最喜歡背著他滿山跑,爺倆玩的瘋了似的,摘什麽野杏子、野果子回來,又酸又澀,可難吃了。有一次還在山上睡著了,把我嚇壞了,做好了飯怎麽也找不到人,叫了家人一起去找,後來才發現侯爺抱著他在一棵大樹底下睡的正香呢”

滿屋子的人都捧場的笑了起來。

溫非池的手抓緊了把手,手背泛起了白色。

被父親背著滿山跑?他從小就沒有過這樣的經曆,父親對他很客氣,很冷淡。

他們不像父子,倒更像關係不很親密的親戚。

望著這滿庭笑容滿麵的眾人,他忽然覺得自己和母親的存在很多餘。

茜雪對自己新得的哥哥很好奇,眨巴著大眼睛好奇的問母親:“母親,哥哥不聽話的時候父親打過他嗎?”

黎氏笑了起來,搖了搖頭,那是丈夫第一次做父親,歡喜的不得了,兒子無論多淘氣都舍不得動一下,她記得那會她被兒子氣的實在受不了,幹脆動手照著兒子粉嫩的屁股上揍了幾巴掌,丈夫回來雖然沒做聲,可也心疼的夠嗆,半夜爬起來點了蠟燭看,看見兒子睡夢中還在抽噎,忙抱在懷裏哄了半宿才好。

“你父親那會疼的不得了,哪裏舍得揍他,就是我揍了他一頓還跟我發了脾氣,把我給氣的啊,你哥哥幸虧不在他身邊長大,若是在他身邊長大,指不定給慣成什麽樣了!”

常氏實在聽不下去了,幹脆站起身冷冷的道:“飯也吃過了,我也累了,先告辭回去歇著了,你們繼續聊吧!”

眾人忙起身相送。

常夫人帶著溫非池臉色冰冷的回到西苑。

一進門就將茶幾上的幾個鈞瓷青茶盅砸了地上,身後跟著的丫鬟都跟著一哆嗦,常夫人咬著嘴唇憤恨的道:“這會她可得意了?兒子媳婦孫子她都有了,跟我耀武揚威的,哼,不過是個丟了又湊巧撿回來的兒子,滿身的土腥味,一看就是個暴發戶的兒子,一個賣包子出身的兒媳婦,有什麽好炫耀的?”

四周的婢女們都很熟悉常夫人的脾氣,都低著頭不吭聲,溫非池懊惱的揉了揉眉心,低聲道:“母親,您這會發脾氣又什麽用?還是想想以後的日子該怎麽過吧!”

常夫人一屁股跌坐在錦凳上,眉梢眼底都是淒惻的怨毒:“以後?我還有什麽以後?你父親輕易也不來一次西苑,原先有你,他還過來看看你,如今你的腿廢了,你外公家也失了聖心,他根本就不過來了,我這裏就跟個冰窖似的,你舅舅送了小陳姨娘給他,就是巴望著她能幫我,可你瞧那小陳姨娘那麽天香國色,他也照樣不看一眼,滿心都是那個出身卑微的賤人,以後?我們娘倆還有以後嗎?”

溫非池看了母親一眼,心裏長長的歎了口氣,母親是常家嫡出幼女,上麵四個哥哥大她許多,常夫人在三十七歲上才得了這麽幺女,寵愛的不知怎樣才好,常家是行伍出身,不比那些貴族世家,那些內宅之中謀略膽識,籠絡男人的嬌媚手段,常氏一樣也沒學會,擅長的隻有驕縱任性蠻橫驕傲而已,每每溫紹卿來西苑,常氏就拽著他撒嬌使小性子,常常為了黎氏跟溫紹卿撒潑,黎氏本就與溫少卿是少年的結發夫妻,倆人感情一向很好,黎氏雖然出身不高,可對於籠絡男人卻很有些心思,一來二去,溫紹卿的心自然偏向了那一邊,這幾年,常氏的年紀大了,麵容風姿更不如從前,脾氣也更壞了,身邊的婢女三五不時就要換一批,常家自外公常翰去世後,權利地位都每況愈下,溫紹卿更是很少踏足西苑。

溫非池也數次勸過母親,女子應該以溫柔順從為主,可常氏根本就不聽他的,每次見到黎氏和溫紹卿不是冰冷高傲就是夾槍帶棒,每次都定要鬧得溫紹卿怒氣衝衝的摔門而去,幾次之後,他也不願意再勸了,隻能順其自然了。

常氏見兒子一臉無可奈何鬱鬱寡歡的摸樣,心裏也覺得更加不是滋味,忽然想起什麽似的,揮手讓下人都下去了,急迫的問:“你說,侯爺會不會將爵位傳給那個賤人的兒子?如果傳給他,那你怎麽辦?咱們得想個辦法,要不找你舅舅商量商量?”

溫非池無奈的扶額苦笑:“母親,父親今年不過四十多歲,你現在就惦記這個是不是有點早?何況父親如今正得聖寵,舅舅前年貪墨軍餉的事情還是父親幫著擺平的,找他商量能商量出什麽來?你不用想那麽多了,這些事我心裏有數,您也累了,還是早些安置了吧!”

常氏不滿的道:“你總是說你心裏有數,可光有數有什麽用?你舅舅是不爭氣,可你父親有今天不也有我們常家的功勞,他幫幫你舅舅有什麽不對?你就是這樣,從小有什麽事都不說,什麽都要瞞著我”

溫非池裝作沒聽見她嘟嘟囔囔的抱怨,轉身準備喊小廝,常氏忽然又道:“對了,你和江氏到底怎麽回事?這都成親兩年了還沒個動靜,要不我給你選幾個丫鬟發給在屋裏吧?”

溫非池動作遲滯了一下,隨即淡淡的道:“母親,我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知道該做什麽!”

常氏看著兒子拉開房門叫小廝進來抬了椅子走,一句話就生生的噎在喉嚨裏:“到底是你們倆誰的問題?”

她用力的敲了敲自己的胸口,覺得胸口越發的悶了。

溫非池被抬進自己的房間,明亮的燈火下,一個衣飾精致的女子正坐在桌子跟前,燈火打在她的臉上,清晰的看見她秀美的遠山一般的黛色柳眉,一雙晶瑩的丹鳳眼,鼻子挺直,唇色紅潤,看上去是個精致嬌媚的美人。

溫非池看見她就皺起了眉頭,沉聲道:“你怎麽進來的?”

女子看著他,眼中有著癡迷、愛戀和幾分哀怨,眼圈一紅,眼淚就奪眶而出:“我為什麽不能在這裏,我是你的妻子啊!”

似乎察覺到溫非池的不喜,江氏站起身,努力的咽下淚水,擠出一個討好的笑容,殷勤的捧了一個八仙過海的白瓷碗,裏麵橙黃色的湯水泛著甜幽幽的香氣。

“相公,您在那邊怕是也吃不進什麽,我怕你餓,特意熬了人參雞湯,你嚐嚐好不好?”

溫非池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指揮者小廝將自己放在一個做工精致的椅子上,椅子下麵安了輪子,似乎還有一些機關,可以自己操控著挪動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