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蘇姨娘又道:“夫人想通了就好,這會正好是快晚膳了,不如我扶著夫人去瞧瞧咱們少奶奶吧,若是您高興,咱們就在少奶奶那兒用了晚膳!”蘇姨娘是婢女出身,最是會看眼色會逢迎人的,知道但凡提到大少爺和大少奶奶,黎氏準高興。
果然,黎氏笑道:“嗯,也好,劉嬤嬤,把晌午宮中賞下來的那筐櫻桃和白桃裝上一些給貞兒送去,有身孕的人多吃些水果對孩子好”
劉嬤嬤趕緊應了一聲吩咐下麵的小丫鬟去辦了,又伺候著黎氏換了衣衫,帶了四個丫鬟兩個婆子,一群人浩浩****的去了淨言軒。
一進淨言軒就見三四個小丫頭正在灑掃院落,院子裏整理的幹幹淨淨,還撣了水,滿院子都種了鬱鬱蔥蔥的芙蓉花,此時正是花開的時節,滿院錦繡,馥鬱濃香,讓人的心情就好了許多,小丫鬟一見黎氏,忙上前見禮,一個小丫鬟進去通報,一會兒的功夫,貞娘就急匆匆的出來迎接了,黎氏見她袖子高挽,身上還穿著一件月白色粗布圍裙,不禁一愣,忙問:“你這是幹什麽呢?”
貞娘笑道:“昨兒相公回來說天氣漸漸熱了,看母親和父親用飯都不香,讓我做些南邊時興的酸棗仁糕給父親母親嚐嚐,也開開胃,我怕廚娘做不好,這不正做著呢,可巧母親就來了”
溫櫟恒哪裏有那麽細的心思,不過是貞娘見到黎氏心情不好,胃口也不好,特意做了準備哄哄黎氏的,畢竟是自己的正經婆婆,以後還要在一處過日子,讓黎氏對自己有個好的印象是很重要的。
做娘的聽見兒子將自己的喜好放在心上,哪有不高興啊?黎氏聽了這話雖然心裏明白兒子沒有那麽細的心思,也覺得麵上有光,樂的嘴都合不攏,拉著貞娘的手笑道:“這孩子,不過是個酸棗仁糕罷了,哪裏還要你親自下廚,你如今是兩個人呢,萬一累著了可怎麽是好?”
“哪裏就那麽嬌弱了,母親快請進!”
貞娘親自扶著黎氏進了臥房,扶持黎氏上炕坐了,親自捧了麻姑上壽的粉彩茶盅給黎氏奉茶:“母親喝這個嚐嚐,這是酸梅湯,放在井裏湃了一上午了,有些涼氣,喝了最是解暑開胃的。”黎氏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還有一股森然的涼氣,喝下去就覺得一股清涼之氣,渾身都跟著舒服起來:“嗯,不錯,我怎麽覺得跟咱們府裏的酸梅湯不太一樣呢?”蘇姨娘和劉嬤嬤也一人得了一碗,嚐了也都笑著湊趣:“可不是,裏麵有股子香香甜甜的味道。”“少奶奶快教教我們,回頭我們也做做。”
貞娘笑道:“哪裏用的著教,這個再簡單不過了,我沒用冰糖熬梅子,用了桂花蜜熬的,裏麵拿香甜的味道是桂花蜜的味道,蘇姨娘和劉嬤嬤既然也愛喝,明兒我多做些給你們送過去,對了,三弟和六妹妹喜歡不喜歡?若也喜歡我給他們也送去一些?”
蘇姨娘受寵若驚似的笑道:“哎呦,少奶奶的手藝,哪裏能不喜歡,六小姐最喜愛這些酸酸甜甜的東西,隻怕是嚐了就要成日來這淨言軒裏蹭吃蹭喝了!”
“那敢情好,我瞧著六妹妹可真是喜歡,粉雕玉琢的一個小美人,真真是個可人疼的孩子!”大概是因為快做娘了的關係,貞娘見了小孩子就喜歡的不得了。
蘇姨娘見女兒得了大少奶奶的青煙,眼睛立刻眯的跟月牙似的,奉承的話跟潮水似的湧出來。
黎氏對六姑娘茜溪也十分喜愛,聽兩人談論,就命人叫了乳娘帶了六姑娘過來玩,貞娘讓繡春拿了許多有趣的小玩意給茜溪玩,黎氏坐在炕上,看著茜溪圓滾滾的小身子在炕上安安靜靜的玩,貞娘在一旁溫言細語的哄著她,還時不時端上了幾樣好吃的點心,蘇姨娘和劉嬤嬤也跟著湊趣說上幾句閑話,心情不知不覺好了很多
。
一時溫櫟恒下了學,一進門就給黎氏請安道:“剛才去了萱草堂才知道母親來了我這兒,母親今兒就在我這留飯吧,我讓貞兒做地道的山西臊子麵給您嚐嚐!”
黎氏一愣:“臊子麵?”她從柳州嫁到山西平陽,在那裏生活的時間並不算長,可那裏有著她從少女到少婦最初最甜蜜的時光,那簡單溫馨甜蜜的時光是她夢魂深處最美好的記憶,在京城的這二十年,勾心鬥角,疲憊不堪,就是憑著這段美好的記憶支撐這自己,慢慢的熬過來的。
那時候她還是個新媳婦,知道丈夫愛吃,就巴巴的跟人學了,在廚房裏忙活了一整天,終於做出一碗像樣的麵來,丈夫和公公都十分捧場,倆人竟然吃了一鍋麵,捧了碩大的海碗,西裏呼嚕的,她站在旁邊,笑眯眯的看著,心裏滿是歡喜和甜蜜。
快二十年了吧?
她已經很久沒有下國廚了,也很久沒有吃過家鄉的飯食了,玉粒金蓴,錦衣玉食,再也沒有記憶中那鮮香的味道,那幸福喜悅的感覺了!
黎氏看了看貞娘,笑容裏有了一絲酸楚:“你怎麽會做這個?”
貞娘笑道:“相公和我舅舅都愛吃這個,就學了做,也不知道母親和父親是否喜歡?”
黎氏點點頭,笑道:“喜歡,隻是好多年沒吃過了,早就聽說你的廚藝好,可母親更看重的是你這份心意,聽說你在江南就常常親自下廚做飯給恒兒吃,雖然家境富庶,有廚娘在也不願假與人手,好孩子,這樣的為妻之道也應該讓你兩個妹妹學學才是!”
貞娘低下頭,心裏苦笑,自己不過是喜歡做飯罷了,自小就以做飯食為生計,如今富足了也不願意總裝什麽嬌小姐,每日弄什麽春花秋月之類的風雅事情,可這真的就是愛好罷了,怎麽放在婆婆嘴裏就成了婦人德行的表率了?還上綱上線到這個程度了?
溫紹卿回府的時候已經快掌燈了,下人稟報說夫人和少爺都在淨言軒裏用飯了,夫人吩咐若是他回來也請到淨言軒用飯。
溫紹卿倒無所謂,他是武將出身,走到哪裏吃到哪裏,沒那麽多講究,帶了幾個小廝就去了淨言軒,一進門就聞到空氣中一股馥鬱酸辣的味道,很驚奇,問黎氏:“這是什麽味道?怎麽聞著這麽香?”黎氏吩咐下人端了水給溫紹卿洗手,一邊笑道:“不覺得熟悉嗎?”
溫紹卿提了鼻子使勁聞了聞:“嗯,還別說,真好像挺熟的。”
黎氏嬌嗔的笑道:“這會子做了侯爺就忘了本了?這是你原先最愛吃的臊子麵的味道!”
溫紹卿恍然大悟:“哦,我說怎麽聞著這麽熟悉呢,我今兒被陛下招去閱兵,足足在外麵站了一天,又累又餓,快,端上來我嚐嚐!”
黎氏橫了他一眼,道:“我說怎麽急成這樣,餓了一日就這麽吃怕對胃不好,讓下麵人先上一碗麵湯,暖暖胃再吃!”
蘇姨娘伶俐的端了一碗麵湯上來,溫櫟恒親自端了一大海碗麵上來,雪白的麵條,紅色的湯汁,香濃的臊子,還有那濃濃的山西陳醋的味道,溫紹卿立時覺得胃口大開,拎起筷子就大口的吃起來,一邊吃還一邊說:“嗯,這麵很勁道啊,湯也好喝,這臊子做的十分地道,好吃,好吃”
吃了一半才想起來:“你們怎麽都不吃?”
黎氏笑道:“我們剛剛吃過了,你也沒傳個信來,以為你又被陛下留在宮裏用膳了呢,幸好平安回來傳話說你要回來,貞娘趕忙又去廚房做了一份出來
!”
“是兒媳婦做的?”溫紹卿一愣。
“可不是,我還是頭一次吃她的手藝,沒想到這麽好,還是咱們恒兒又眼光也有口福”黎氏看著人高馬大,什麽時候都英氣勃勃的兒子真是怎麽看怎麽喜歡,怎麽看怎麽舒心。
溫紹卿點點頭,也充滿歡喜的看了看兒子:“嗯,這小子,是有福氣!”
溫紹卿足足吃了三大海碗的麵,才摸著肚子滿足的推了碗。
黎氏怕他積食傷了脾胃,吩咐人熬了山楂水,又陪著他在花園裏轉了一個時辰才回屋。
繡春見溫櫟恒去練拳,忙端了熱水給貞娘泡腳,一麵查看貞娘的腳一麵抱怨:“今兒足足站了兩三個時辰,瞧瞧,這腳都腫了,偏怎麽也不肯讓奴婢幫忙,我看明兒奶奶得好好躺一日才好,最好叫府醫過來好生看看,別傷了孩子才是!”
貞娘舒服的靠在彈墨湖綢靠枕上,半眯著眼睛,今日的確是覺得有些累了,也是,自從許懷安做了官,自己就過上了千金小姐的日子,下廚也不過一兩個時辰,炒幾個小菜而已,很久沒有這麽辛苦過了,看來人真的是有貪欲的動物啊,過慣了享樂的日子,再過些辛苦的日子就覺得受不了了。
畫眉悄悄的溜了進來,磨蹭著上前,小聲道:“奶奶,奴婢聽見一事,想著是不是該說!”
“什麽事?”貞娘懶洋洋的看看她,畫眉是後買進來的丫頭,不過十三四歲,生的平常,腹內卻很有些錦繡,一手小楷十分工整秀麗,後來才知道,這丫頭是書香門第家的女孩,父親是個秀才出身,母親也是個大家閨秀,自幼也是小姐一般的教養著,生母去世後父親續弦,繼母看她就跟烏眼雞一般,竟然夥同娘家哥哥設了局將她拐賣出去,轉賣了幾次後,畫眉就病了,奄奄一息的,拐子怕砸在手上出了人命官司,將她賣給一家窮的不行的人家做童養媳,那家本是圖個便宜,想著治了病,養上幾年就可以圓房了,誰知那家的小子夏天下河摸魚竟淹死了,覺得她晦氣,就將她賣了,可巧被杜氏看上,買了來伺候了貞娘。
貞娘憐惜她身世坎坷,也覺得她謹慎機敏,能寫會算,年歲也還小,這次上京就點了她跟著。
“什麽事?你說來聽聽!”
畫眉輕聲道:“是四姑娘的事,後廚的林大娘的閨女是四姑娘院子裏三等丫頭,昨日聽見四姑娘哭著跪求夫人,說,說她與寧肅郡王有約,郡王答應娶她”
“什麽?”貞娘一下子直起身子,臉上滿是震驚:“寧肅郡王?”四姑娘?她努力的回想,四姑娘茜玥的摸樣,小小的瓜子臉,似喜似嗔的杏眼,看上去跟她母親陳姨娘又七分相似,有一種弱柳扶風、我見猶憐的風情,可即便是她早慧,也不過十四歲而已,還未及笄呢,居然這麽小的年紀就自己尋了情郎?
這,這也太誇張了吧?
貞娘忙問:“四姑娘不過是閨閣女兒,怎麽能遇到寧肅郡王?”她記得京城有不成文的規矩,越是被家族寵愛身份貴重的大家小姐,嫁的就越晚,定國公家的嫡長女就是十八歲才出嫁的,嫁妝排滿了長街,號稱有一百四十八抬,要知道皇家嫁公主也不過一百六十八抬而已
。
“去年錦王妃辦賞花宴,請了京中很多貴女參加,因為大小姐訂了親,二小姐病了,夫人就帶了四姑娘去的,本意也是借著這次宴會給四姑娘挑個差不多的婆家,夫人跟大理寺丞黨大人的夫人彼此有了些意思,也托人問了,黨家的大公子也是庶出,可已經有了功名,人品學問都不錯,夫人跟侯爺商量了準備給四姑娘定下的,昨日,夫人去問四姑娘的意思,誰知道,四姑娘竟跪下來哭著說不樂意,問了半晌,才說出來的,那日賞花宴上她無意中遇到了寧肅郡王,彼此就留了心,後來四姑娘隨夫人去廟上敬香,又碰到了寧肅郡王,郡王就許了她,說要娶四姑娘夫人氣的幾乎暈過去,把陳姨娘找過去劈頭蓋臉的罵了一頓,將她們母女禁了足,昨日侯爺有事沒回來,估摸今日夫人就該跟侯爺提這事了!”畫眉眼底劃過一絲不屑,可語氣還是一般刻板無波,仿佛她說的不是什麽閨閣辛密,而是在報賬而已。
貞娘皺了皺眉,有些惋惜的歎了口氣:“這四姑娘也是個糊塗的,寧肅郡王不過是京城中出了名的紈絝子弟罷了,仗著有皇家的血統,生的俊俏,嘴巴甜,哄著太後高興,可在朝政上一無建樹,二無功績,他父王簡親王去世後,聖上不過賜了郡王的名號,還特意賜了寧肅二字,就是告誡他要寧心靜氣,忠肅共懿,可他卻罔顧聖上的期望,整日不務正業,揮金如土,淨做些個上不得台麵的勾當”
有些話還是不能說的,寧肅郡王看似遊戲人間,實則頗有心計,前世他和曲謫分別盤算上了錦王和元王,想當從龍之臣,當時昊玄帝的四個兒子正鬥的如火如荼,朝廷上黨爭激烈,很多官員都身不由己的卷入其中。最終,在永嘉三十一年,因禦史姚謙被暗殺一案引起了昊玄帝的震怒,天子一怒,血流漂杵,昊玄帝對姚謙案進行了調查,共有兩個王爺,四個一品大員及一百多名官員牽涉其中,昊玄帝迅速的對朝廷官員進行了一次打清洗,很多官員在這次清洗中被罷官免職,甚至鋃鐺入獄,誅連親族,那一年因為姚謙案被殺的官員多達五百多人,被流放的族人上千
貞娘的手指在桌子上輕輕的敲了又敲,心裏迅速的盤算著,無論如何不能讓四姑娘嫁給寧肅郡王,他這般下工夫勾引溫家的姑娘,八成心裏想的是要將溫家綁上錦王的戰車,估計他更想要勾引的是溫家的嫡出女兒,隻是兩位嫡出的姑娘都定了親,黎氏對著兩個女兒看的跟眼珠子似的,他無法下手,這才看上了四姑娘,雖然是個庶女,可畢竟姓溫啊,溫侯爺再精明謹慎也不能完全置身事外吧
繡春見貞娘又陷入了沉思,十分不解,問道:“奶奶這是怎麽了?不過是四姑娘的事罷了,又跟咱們沒什麽關係,隻當看場熱鬧就是了,您這麽煩惱做什麽?”
貞娘拿了帕子抹了腳,盤膝坐在炕上,歎道:“她雖然是個庶出的小姑子,可畢竟是姓溫的,你可知道誅連誅連,即便她是庶出,也是溫家的女兒,咱們一脈相承,那是逃不掉的!”
繡春皺皺眉,一臉茫然。
畫眉依然沉默的站著,眼睛中是死水一般的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