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永嘉二十九年,江南,碧溪園。(??)
巧兒娘捧著一碗剝好的蓮子遞給巧兒,慈愛的孝著,女兒今年已經十四歲了,正是豆蔻年華,亭亭玉立的時候,聰慧伶俐自是不必說的,如今已經是奶奶屋裏的大丫鬟了,十分受倚重,因著這個女兒,便是園裏的大總管對她說話也是笑嗬嗬的,她在眾多仆婦中也是有幾分體麵的。
可是,
“巧兒,這蓮子是新鮮下來的,娘掐了尖兒,回頭你給少奶奶送去,小少爺最愛吃新鮮的蓮子了。”
巧兒曼聲回道:“曉得了娘”原本的土語是再不見了的,雖是官話,可也帶著些江南女子的軟糯。
巧兒娘遲疑了一下,終是不甘心,小聲問:“咱們家少奶奶都回來三四年了,看這光景是不打算回京城了嗎?咱們家少爺不是頂著個將軍的名兒,還是什麽有品級的,怎麽還沒有個差事?咱們國公爺去年就回去京城了,可也就站了那麽一個月,竟又回來休養了,怎麽這病養了幾年都不見好,別是什麽不好的病症吧?”
巧兒睨了她娘一眼,嘟了嘟嘴道:“娘,打聽什麽不好,怎麽打聽起咱們少奶奶和少爺的事情了,再說了,那國公爺的事情也是咱們這樣的人能知道的?你隻記得好好伺候著荷花,將兩個哥哥的親事定就是了!管那麽多做什麽?”少爺其實是有差事的,不過好像是什麽督軍參議之類的差事,每日去應卯即刻,不是戰時基本沒什麽事情,閑時也不過巡巡鋪子。不過這話她不樂意跟她娘說,免得傳來傳去傳出些閑話出來。
她娘訕訕的笑了笑,道:“不過是好奇嘛!”
巧兒不放心,又叮囑道:“咱們家少奶奶又有了身孕,懷相不好,這會子少爺焦心的很,恨不能摘了星星哄著奶奶高興,你莫多嘴讓人聽見,惹了奶奶煩心”
她娘自是一疊聲的答應了,心下嘀咕卻也不敢不依
。
巧兒端了蓮子回到上房,貞娘正蹙眉坐在羅漢**,忍冬端著一碗安胎藥苦勸著:“小姐,好歹這是咱們少爺的苦心,你再不愛喝為了孩子,也忍忍不是?”
貞娘看著那藥就想吐,滿臉苦相道:“又不是頭一個孩子,這都第三個了,不過是懷相不太好,又沒什麽事情吃什麽藥嘛?我不吃!”
見巧兒一身輕盈的笑著進來,就罵道:“你這小蹄子,一會子不見又跑哪去了?”巧兒笑嘻嘻的道:“去給您拿了些蓮子來,我娘說了這是掐的尖,今年花開的好,蓮子也甘甜,請奶奶嚐嚐,咱們家小少爺也愛吃的,誰知道奶奶又因為吃藥跟忍冬姐姐打官司呢”貞娘笑著啐道:“你這死丫頭,精怪的要命,見著我不愛吃藥就在這幸災樂禍,回頭我就給你灌下去!”巧兒知道貞娘是個好性子的奶奶,也不怕,隻笑嘻嘻的捧了一盤子水晶果脯來:“奶奶隻管吃,我在這預備著給您甜甜嘴”倆人好說歹說總算勸了貞娘吃了藥,誰知道不一會,貞娘就覺得胃部鬱悶,煩悶作嘔,側了身子一股腦都吐了出來,巧兒動作快,見貞娘皺了眉就連忙捧了痰盂過去,讓貞娘吐了個痛快,忍冬在一旁拍背,外麵又迅速的走進來四五個小丫鬟跟著收拾,倒水,伺候貞娘漱口洗手擦臉。
忍冬憂慮的看著貞娘:“前麵兩個哥兒懷相都好,怎麽到這個就這樣?都折騰了半個月了,就沒好好吃過一頓飯,吃了就吐,藥也是吃進去就吐,這可怎麽是好?”
貞娘伏在榻上歇了一會,強撐著坐起來笑道:“我沒那麽嬌弱,許這個是女孩吧?你莫跟夫人說,母親那性子,指不定又要憂心了,好容易來江南將養好了身子,這幾年也沒什麽操心的事情,母親心情好,身子也好,正無憂無慮的,我也不過是懷相不太好,許過幾日就好了呢”
巧兒一向聰敏,見四外的丫鬟都出去了,小聲道:“會不會是有人使壞呢”
貞娘苦笑:“這園子裏連個姨娘通房都沒有,誰給我使壞?”回江南這四年來,也有些本地的豪富想將女兒送進來給溫紹卿或溫櫟恒為妾,可黎氏每每想起蘇姨娘和陳姨娘心裏就膈應,加上兒媳婦對自己孝順,肚子也爭氣,接連生了兩個兒子,如今又有了身孕,自己住在人家園子裏還要給人家添堵,黎氏就是再笨也斷斷幹不出這樣的事情來。來探口風的人都被她擋了回去。
貞娘自然領黎氏的情兒,夫妻本就恩愛,溫櫟恒寵媳婦寵的沒邊兒,要星星不敢給月亮的,尤其這次妻子懷相不好,吃什麽吐什麽,不免脾氣焦躁了些,沒事就衝他發火,溫櫟恒簡直成了二十四孝相公,做小伏低的哄著,心疼的簡直不知該怎麽疼了!
巧兒卻不以為意,撇撇嘴,心道那鸚哥的眼珠子見天圍著少爺轉,得了機會就往少爺跟前湊合,臘月天都不忘將身上的棉襖做的薄薄的,夏天更失恨不能將裏麵的裹胸露出來才好。
可這話她不敢說,奶奶看著是個好脾性的,可骨子裏精明著呢,鸚哥那個樣子八成奶奶早就看到了,隻是不說破,由著她去,自己可別沒事找事惹惱了奶奶
。
一個小丫鬟輕巧的走進來,小聲道::“京城剛剛來人送信了,老爺看了似乎很不高興,急著讓人去叫了少爺回來”
貞娘蹙眉,程皇後去世的這兩年,昊玄帝的身體大不如前,元王和錦王鬥的就更歡了,竟把太子擠兌的隻在昊玄帝身邊伺候湯藥,朝政方麵不看也不管了。
溫紹卿雖然身在江南,可京城的大事小情都有人來傳信,可謂足不出戶可知天下事。
貞娘一直有種感覺,溫紹卿遲遲不肯回京城,隻借口在江南養病,是在等昊玄帝的命令,等一個機會,將肅清朝野。
晚上,溫紹卿屏退了所有人,隻將妻子和貞娘夫妻叫到屋內,神情肅穆道:“京城傳來消息,元王的奶公藍均在甘肅一帶秘密招募軍隊,錦王新近納了京畿大營劉笑雲將軍的女兒為側妃。皇上要我們父子從廣寧衛和朵顏衛調集五萬人悄悄進京,防備元王和錦王作亂。”
黎氏大驚“這,這是怎麽了?相公,會有危險嗎?”貞娘蹙眉,半晌,道:“五萬人悄悄進京?這差事可難了些吧?調集五萬人容易,可怎麽做到不聲不響不讓人察覺的進京?”
溫紹卿微笑,這個兒媳婦果然與一般閨閣婦人不同,一句話就說到了點子上。
悄悄進京,那是五萬人呢,就是五萬批馬也是鋪天蓋地的架勢啊,不驚動人,那怎麽可能呢?可這是軍事機密,也不能跟兒媳探討,隻是含糊的叮囑妻子:“你們隻管安心砸江南呆著,我和恒兒去多則三個月,少則一個月,就能水落石出了。”
溫紹卿父子這一去果真三個月,這三個月就讓大金的天下翻了個個。
溫紹卿父子分別北上,以山東一帶鬧奉天教為名,悄悄帶部隊剿賊,之後秘密潛伏進京城附近,待藍均帶領部隊進京之際將其一網打盡,錦王見勢不妙,鼓動了京畿大營逼供,被溫紹卿和北安候一舉成擒,元王和錦王分別被貶為庶人,終身囚禁。
永嘉三十年,昊玄帝病逝,傳位給太子,太子即位稱扶昌帝。
曆史對昊玄帝的評價是“知人善任,表裏洞達,雄武之略,同符高祖。六師屢出,漠北塵清。至其季年,威德遐被,四方賓服幅隕之廣,遠邁漢唐!成功駿烈,卓乎盛矣!然而革除之際,倒行逆施,慚德亦曷可掩哉!”
(借用了一下明史對明成祖的評論。慚愧!)
總體來說,昊玄帝是一位長於軍事的鐵血皇帝,他的成功在於將大金的疆土地域擴張的最大,幅員之廣甚至要大於漢代和唐代,但是不管他是多麽卓越英偉的皇帝,依然掩蓋不住他以藩王的身份推翻自己的侄子,不忠不義,逆天造反的行徑。
扶昌帝登基之後的第二年,溫紹卿就上折“乞骸骨”,扶昌帝當即將溫紹卿招入了宮中。
扶昌帝是有些不滿的,自己剛剛登基,輔助自己登基的肱骨之臣就要告老還鄉,你這是質疑我的人品怕鳥盡弓藏呢,還是本身對我有什麽不滿呢?
溫紹卿給出的答案十分簡單“昔日孝慧淳皇後之命
!”並拿出了一封皇後給自己的信,信上淳皇後明確的表明了自己死後,元王和錦王定然會逼迫太子,希望溫紹卿看在昔年曾浴血奮戰的袍澤之情,輔助太子度過難關,當然,太子登基之後,也希望溫家能功成身退,不要如自己的母家程家一樣,落得落寞的下場。
扶昌帝看了母後的書信後靜默良久,終於歎了口氣,批準了溫紹卿乞骸骨的要求,準許溫櫟恒襲鎮國公爵位。
京城的鎮國公府大概是所有公卿府邸中最人煙稀少的一座了,府裏的主子們都去了江南常駐,府裏由大管事程迦主事,幾個姨娘陸續死的死送人的送人,現在就隻剩下柳姨娘和五姑娘茜碧,三少爺溫非凡。
不過這幾日,鎮國公府難得的熱鬧了起來,主母黎氏和新任的鎮國公溫櫟恒終於拖家帶口的從江南歸來了。
柳姨娘帶著五姑娘小心殷勤的在二門候著,每隔一會就要回頭叮囑女兒幾句“好生站著,回頭讓夫人見到該說了”“夫人回來你要好好表現,你逗十四了,這親事還沒著落呢。”
終於說的五姑娘不耐煩了,臉上露出厭煩的表情,小聲嘟囔:“表現好又怎樣?再好我也不是夫人肚子裏爬出來的,還能越過二姐三姐去?”
柳姨娘瞪了她一眼,想再說什麽,可門口已經烏壓壓過來一大群人,為首的正是黎氏。
在江南養了幾年,黎氏看上去比當初年輕了一些,皮膚更加白嫩,穿著一身絳紫色折枝薔薇鬱金羅褙子,頭上簪了一支點翠海棠簪,步履優雅,風姿雍容。後麵是如今的鎮國公夫人貞娘,雙十年華,明眸皓齒,膚色如玉,懷中抱著剛半歲的女兒媛姐兒,身邊是兩個粉雕玉琢的兒子,五歲的炻哥兒和三歲的熙哥兒。
柳姨娘忙迎上前磕頭:“婢妾柳氏見過夫人,見過國公夫人。”身後跟著烏壓壓的跪了一片。
黎氏揮揮手,曼聲道:“都起來吧,幾年沒回來,咱們非凡和碧姐都成大孩子了!”
其實黎氏是不想回來的,在江南悠閑自在的日子過的久了,十分不願意再回到京城裏過那些勾心鬥角,跟各府的貴婦們虛頭巴腦的寒暄的日子,可兒子襲了爵位,要進宮去謝恩,溫非凡也已經十八了該辦親事了,茜碧十四歲也該找婆家了,自己畢竟是嫡母,苛待庶子總是要被人指點笑話的。
溫非凡的親事是早就定下的,不過是下聘禮定個成親的日子,等過個一二年他的功名考下來就分出去單過就是了,茜碧的親事卻要抓緊找了,畢竟都十四了,過了及笄之年,再耽擱就成了老姑娘了。
黎氏雖然幾年沒回京城,可畢竟身份和關係都在那擺著,回來三日後就開始去各家拜訪,尋了幾家合適的人家跟貞娘商量:“通正使司範大人家的三公子,今年十七歲了,有功名,不過是個庶子,大理寺少卿魏大人的嫡次子身份還成,可據說身子骨不怎麽樣,弱了些。這個翰林院大學士蓋大人的大公子二十歲了,據說原本是訂了親的,誰知道那家的小姐福薄,十三歲上沒了,大公子就耽擱了,聽聞是個舉人,身份功名都不錯,就是聽聞有些風流名聲,府裏養了四五個通房,雖然沒有庶子庶女什麽的,可到底太過了些,才二十呢,這成了親放開了,還指不定怎麽樣呢”
黎氏是個實在人,回來這幾日,茜碧日日在跟前獻殷勤,她看得出這五姑娘跟她姨娘一樣是個膽小怯懦的,能小意奉承,耍耍小聰明,做個妾室也夠了,可做當家奶奶怕是有些壓不住陣,因此給她選夫婿需選個門第低一些,人品老實本分些的
。
貞娘對著個小姑子印象不深,回府之後一直忙著安排一些雜事,對給小姑子選夫婿的事情沒怎麽上心,婆婆跟她念叨,她隻裝著認真聽就是了,心思還在大兒子炻哥兒身上打轉。
炻哥五歲了,脾氣秉性就顯露出來了,跟溫櫟恒的脾氣很像,平時看著很沉穩,一旦惹怒了他發起火來恨不能點著房子玉石俱焚才好。
貞娘為此十分憂心,請了先生早早就給他啟蒙,希望讀書能磨礪他的性子。溫櫟恒倒不很在意,覺得兒子這個脾氣很好,男人嘛,沒有脾氣還叫什麽男人?氣的貞娘在他身上狠狠的錘了幾拳,溫櫟恒笑嘻嘻的根本不當回事,反而問她手疼不疼?貞娘氣的臉通紅,不理他,他就耐著性子哄,貞娘沒好氣的道:“你隻管自個性子痛快了,全不顧家人為你擔心,你原先跟我舅舅出了三次關卻失蹤了兩次,後來上戰場打仗,也是打的興起就找不到蹤影了,我在家裏擔驚受怕,日日憂心,你走了多少日子我就懸了多少日子的心,兒子若像你,將來我還活不活了?”溫櫟恒聽了妻子的抱怨,心裏很是愧疚,耷拉著腦袋道:“總是我的不是,好媳婦,不別生氣了,我以後一定想著你,想著家裏的人,不讓自己出什麽事!”看見妻子憤憤的,不免又抱起來溫存了半晌,哄的妻子嬌喘欲泣才罷。
茜碧的婚事到底定了魏大人的次子魏蓴,魏家公子已經十九歲了,魏家急著娶媳婦,因此著意殷勤了些,還特意叫黎氏相看了一下,雖說看著瘦了些,品貌倒也端正,看著精神頭也不錯,跟柳姨娘說了,聽說是魏家嫡子,柳姨娘十分高興,這嫡庶有別,自個女兒能嫁給魏家嫡子,柳姨娘很知足。
溫非凡的親事定在茜碧之前,雖然因為蘇姨娘的事情,黎氏現在是怎麽看溫非凡怎麽別扭,可畢竟還是個孩子,也不能把他怎麽樣。溫非凡對姨娘的死雖然一直有心結,看黎氏的目光有幾分冷意和戒備,可自己的妹子六姑娘茜溪在黎氏跟前養著,自己再怎麽樣也敢對嫡母不敬,隻惦記著想早日考取功名,分出去單過才好。
溫非凡的妻子定的是禮部郎中左大人的嫡女,據聞這位左小姐十分賢良溫柔,是個性子好的姑娘,鎮國公府重回京城,雖然溫紹卿乞骸骨了,可溫櫟恒畢竟還在,鎮國公一直很得聖寵,這次平定錦王和元王的叛亂之中還立了大功,鎮國公激流勇退,將打好時機留給了兒子,這剛剛二十多歲就成了一品國公的溫瑞恒自然是風頭正健。當然許多人還是願意錦上添花來奉承的。
娶親的正日子這一日是八月初六,鎮國公府裏人頭攢動,各個喜氣洋洋。貞娘帶著大群的丫鬟婆子忙的腳不沾地,怕兒子亂鑽惹禍,再三叮囑乳母和管事嬤嬤要看好兩個兒子,將畫眉派去女兒屋裏看著媛姐兒,一直忙碌到晚上,貞娘才揉著酸痛的腰坐在羅漢**,讓小丫鬟端上一碗冰鎮的酸梅湯,喝了幾口靠在喜鵲登枝的大紅織金絨迎枕上。門口一陣騷亂,聽見薔薇的聲音:“夫人剛歇一會,你亂闖什麽,莫不是皮子緊了?”那小丫鬟哭咧咧的道:“國公爺,國公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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