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杜石頭本來心情就不好,自己好好的在這裏吃飯,生生被幾個驕橫的少爺壞了興致,這會看見這個油頭粉麵的小子色兮兮的看著自己媳婦,火馬上就頂到了心頭,眉毛一動,就要動手,周鞏卻是個會看事的,這一路行來,看見杜石頭步履輕盈穩健,動作間靈活飄逸,就知道這是個功夫不錯的練家子,他久曆江湖,人情練達,這會一見那四公子目光**】邪盯著貞娘,再一看杜石頭眼中有了煞氣,立刻笑著上前一步,正好插在杜石頭和四公子中間,衝著杜石頭道:“少爺,少奶奶,這會熱鬧也看完了,咱們也差不多該上路了,不然大人會著急的,大人在任上等著少爺和少奶奶,隻怕脖子等長了,再說這燕京的守備李大人跟咱們家老爺是同年,咱們待會還要去府上拜望呢!”杜石頭一愣,馬上明白周鞏這話是說給那四公子聽的,他反應極快,立刻擺出一副官家少爺的架勢,用鼻子哼了一聲,冷冷淡淡的道:“也是,本以為這燕子樓是個清靜的地方,誰知道也這麽不知所謂!”貞娘機靈的接話,嬌滴滴的道:“就是,相公,咱們還是快走吧,這個破地方也沒什麽好玩的,吃個飯也不消停,明兒見了李世叔該問問的,怎麽咱們過來一次,竟遇到這樣的麻煩事”。

他們幾個這樣一唱一和,那四公子就是一個機靈,猛然醒悟這三個人穿著打扮都是極為富貴的,那年青公子身上的帶著一塊龜鶴齊齡玉佩,那玉佩光潔通透,溫潤細膩,一看就不是凡品,當是上等的羊脂玉,這樣一塊玉佩怕是要上千兩銀子,再看那娘子頭上的榴開百子鑲嵌珠石珠花,那式樣一看就是上等的,那上麵的紅寶石個個都有拇指蓋大小,沒有個幾百兩銀子根本就拿不下來,那個跟班的也罷了,可這小兩口通身的氣派怕是非富則貴,再一聽跟守備大人有交情,四公子就蹙了眉了,他家境不錯,可父親也不過是個小小的知事,正九品芝麻官而已,隻是仗著自己母親娘家是個商家,平日裏招貓鬥狗的玩樂罷了,真正的大事他也不敢惹,想到這個氣焰立時低了不少,後麵的幾個也不過跟他相似,一見杜石頭兩口子那份氣派,也蔫了不少。

杜石頭雖然很想狠狠揍他一頓,可見周鞏使了眼色,咬了咬牙,哼了一聲,一甩袖子領著四個下人大搖大擺的走了。

周鞏看出杜石頭不滿意,回到船上笑道:“公子,君子報仇十年未晚,咱們途經此地,若揍他一頓,惹上官司,咱們雖然不懼這個,隻是不免耽擱咱們的行程,公子且放心,我們漕幫兄弟也不是吃素的,那小子會倒黴的!”杜石頭冷笑一聲,道:“欺男霸女我倒不管,可他對我妻子起了不該起的心思,就是找死呢,我要不揍他個滿地找牙,我心難安。”周鞏微微一笑:“公子放心,咱們回程時你再看!”

杜石頭看了他一眼,沉吟片刻,既然周鞏放了話要幫自己出這口氣,自己再若計較反而不好,隻好忍了這口氣。

沒幾日到了揚州,一出船艙就見到碼頭上一大群人在那等著,為首的正是杜大壯和一個身形高瘦的男人。杜石頭一下船杜大壯就迎了上來,笑著跟那男人道:“老弟,這就是我兒子,怎麽樣?”那男子正是漕幫幫主廖成峰,看著三十多歲,長臉,修眉,眉目清朗,看上去溫文爾雅,有幾分書生氣,怎麽看也看不出竟是江湖第一大幫會的幫主。見杜石頭給自己見禮忙上前扶住,朗聲笑道:“好,好俊的孩子,老哥哥,這孩子可生的比你俊多了。”杜大壯一點也不客氣,笑道:“嗬嗬,來,你再看看我兒媳婦,貞兒,來見過你廖叔叔。”

貞娘上前給廖成峰見禮,廖成峰忙虛扶了下,笑道:“好,好,果真好摸樣,老哥哥,你這佳兒佳婦,分明是一對璧人,你可實在有福氣啊”

一群人在碼頭寒暄了幾句,就直奔漕幫的總堂,在揚州城內一處極大的宅子中。

貞娘跟著丫鬟去了後宅,有廖成峰的妻子劉氏親自接著她,這劉氏三十歲上下的年紀,穿著大紅色遍地金褙子,梳著桃心髻,人生的不錯,隻是看著有些蒼老,眉梢眼底鬱色濃重。

見了貞娘忙迎上前,親熱的挽著貞娘的手臂笑道:“這幾日你公公和姨娘都惦著你們,一天少不得要念叨個幾回,可算盼著你們小兩口來了,來,我帶你去見她!”

兩人略客氣了幾句,劉氏帶著貞娘去見了龍姨娘,龍姨娘正在後宅的臥房中端著一碗中藥跟幾個大夫模樣的人說話,見到貞娘忙放下碗跑過來笑道:“你們可來了,一路辛苦不?”貞娘笑道:“去接我們的周大哥帶著我們坐船來的,不辛苦,姨娘最近怎麽樣?聽說你在這大顯身手,我正想著是怎麽回事呢!”

龍姨娘一向是個天真爽快的性子,也沒避諱劉氏,琳琳朗朗的跟貞娘講述了一遍事情的經過。

原來,她和杜大壯一路遊玩,來到揚州,這揚州自古就是繁華所在,有詩道: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兩人來到此地到處遊覽,倒也十分愜意,可杜大壯是個閑不住的性子,在這玩了幾天就惦記著要去福州走走,兩人商議第二日走,龍姨娘聽那店小二說本地大明寺香火鼎盛,十分靈驗,就跟杜大壯商量要去給杜石頭兩口子祈福。龍姨娘是個天真純樸的性子,一輩子沒有孩子,進了杜家的門就真心拿著杜石頭當自個兒子看待,一心巴望兩人能早有子嗣,杜大壯是個不信神佛的,可龍姨娘說了是為杜石頭求子,想想不好拂了龍姨娘的好意也就去了。

兩人剛拜了佛出來就見到一夥人簇擁著一個女子抬著一副擔架走了過來,那女子滿眼絕望,頭上也鮮血淋漓,走三步就磕一個頭,後麵的人抬著擔架,一旁還有幾個丫鬟婆子跟著,一個婆子哭著勸:“奶奶,已經到了門口了,您歇歇吧,歇歇咱們再進去。”那女子搖搖頭,回頭看看擔架上的人,咬著牙道:“不,我許了願的,一路磕頭到山上,求佛祖救救我兒子,我不能歇”

龍姨娘看了一眼那擔架上,是個不過十歲左右的孩子,麵如金紙,呼吸微弱,瘦骨嶙峋,身上蓋著一副錦被,眼瞧著是快不行了。周圍的香客們也都愣住了,有人感歎:“這兒子是娘的心頭肉啊,這位太太隻怕真是從山底下磕頭上山的,唉”

從山底到山頂這一路少說也要走上一炷香的時間,難怪那女子前額鮮血淋漓。

杜大壯忽然想起小時候自個有病,母親在佛前許願,願意折壽十年,換兒子病愈,每每想起來,都覺得心酸難耐,一時動了惻隱之心,小聲問龍姨娘:“你看看那孩子,能救嗎?若能救,咱們也算給石頭和貞兒積福了”

龍姨娘點點頭,走的離那孩子近些的位置,仔細看了看,旁邊的幾個家丁模樣的人忙上前攔阻:“你幹什麽的?離我們家少爺遠些”“走開,走開,你什麽人啊”

龍姨娘瞪了他們一眼,蹙眉道:“這孩子眉宇間有青紫之氣,嘴唇發白,看著像是中毒了,而且日子不短了是吧?”

就這麽一句話,仿佛驚雷一般敲在劉氏頭上,她幾乎是連滾帶爬的衝了過來,一下子跪在龍姨娘麵前,急切的抓著龍姨娘的手,痛哭流涕:“你看出來我兒子中毒了?你能不能救救他?啊?求求你,隻要你能救他性命,你要什麽我都給,都給”

這孩子名叫廖爵,一歲多點時,被廖成峰的仇家下毒,幾乎喪命,多虧劉氏的父親托人找到了武林中的名醫蔣杏林,求了一粒續命的丹藥,才保住了性命,可蔣杏林也說了:“這毒藥十分霸道,是前朝秘藥,我沒有解藥,隻能先保他十年的性命,隻是這毒還是會慢慢發作,這孩子每年都會發作幾次,身子十分羸弱,十年後,怕還是保不住他啊”

劉氏和丈夫都是武林中人,年輕時劉氏為丈夫擋了一劍,傷了身體,這個孩子就是早產得來的,大夫說劉氏傷了身子,以後都不會再有孩子了,因此將這唯一的兒子看的眼珠子似的珍貴,廖成峰因為妻子待自己情深意重,也一直不曾納妾,偏偏這唯一的兒子被仇家下毒,性命難保,兩口子悲痛欲狂,這十年來,想盡辦法,搜尋來的名醫良藥,珍奇藥材,多不勝數,可兒子的身體卻仍然每況愈下,眼瞧著十年的期限就要到了,廖爵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病痛時常發作,劉氏看著兒子病發時痛苦難當,心疼的恨不能以身相代,昨日,她看到兒子的病再次發作,眼瞧著快不行了,劉氏決定磕頭上山,求佛祖救兒子一命,她也想過了,如果這樣兒子還是熬不過去,自己就跟著兒子一起死。

可龍姨娘這番話一說出來,劉氏簡直像跋涉沙漠幹涸已久的人乍見了水和綠洲一般,在大明寺門前遇到的,這是不是代表著佛祖有心就她兒子一命?劉氏又是欣喜,又是害怕,生怕這個希望落空,聲音都是顫巍巍的,渾身直哆嗦:“這位姐姐,你會醫術?”

龍姨娘也真實誠:“醫術?算是會點吧,我比較擅長下毒!”劉氏和下人們都張大了嘴,麵麵相覷。

龍姨娘根本沒搭理他們,拿過廖爵的胳膊當著一群香客就這麽號起脈來了:“嗯?謔,這是蝕心嘛,很多年不見這個了,嗬嗬”她挺開心,作為多年的毒物研究者,她非常喜歡研究罕見的毒藥,這蝕心是十分稀罕的,原本是大魏朝宮廷中的秘藥,出自宮中用毒大家馮素心,馮素心是個身世淒苦的女子,因為心中怨毒,所製毒藥皆是令人百般痛苦,恨不得自戕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