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貞娘一骨碌爬起來,驚喜道:“真的?”

“當然是真的,怎麽樣?這會兒你可是秀才娘子了!”杜石頭得意的摟著媳婦靠在迎枕上。

貞娘想到前世短命的弟弟如今竟然做了秀才,滿心的歡喜,板著杜石頭的腦袋,也在他臉上輕輕親了一下,杜石頭大喜,抓耳撓腮的不知如何喜歡好了,摸著貞娘的肚子笑嗬嗬的道:“這個寶貝可真是個好樣的,剛來舅舅和爹就中了秀才,嗯,趕明起個小名就叫興旺好了。”貞娘橫了他一眼,嬌嗔道:“這是什麽名字?好多富貴人家的小廝大多叫這個名字,咱們小時候後街李二嬸子家的狗好像也叫這個名兒”

杜石頭恍惚記得好像真有這麽個事,拍拍腦袋笑道:“嗬嗬,我忘了!要不,你取個文雅一點的?”

“才不過三個月,這麽急著取什麽名字,還不知道是男是女呢,等生下來再取也不遲,你啊,說風就是雨的,今兒晚上母親要咱們一起出席家宴,西苑的常夫人和大公子也要來的,你還是洗把臉好好換件衣衫是正經的!”

杜石頭一向對媳婦的話言聽計從,立馬起身讓貞娘給自己收拾。

跟著貞娘來京城的四個丫鬟是繡春、忍冬、畫眉和唱秋,本來貞娘是不預備讓繡春跟來的,可繡春覺得小姐這麽遠去高門大戶裏,身邊沒有幾個貼心人,萬一吃虧了怎麽辦?於是苦苦哀求,貞娘思忖著杜石頭身邊也少個能出謀劃策的人,就跟父親商量,讓杜師爺做了杜石頭的師爺,杜師爺當然樂意,杜石頭如今的身份可是朝廷重臣的嫡長子,將來的前程不可限量,自己跟在這樣的人身邊,將來也定能有個好前程。

這會繡春和忍冬見貞娘兩口子起身穿衣服,忙進來收拾床鋪,繡春幫貞娘端水洗臉,用上好的香脂勻麵,梳頭,換上了家常水藍色纏枝蓮花圖案的素綢右衽夾衣,白色緞子百褶裙,頭上隻戴了赤金鳳尾瑪瑙流蘇,流蘇被盤進頭發中,看上去烏黑的秀發中閃爍這星星點點的光芒,仿佛黑夜中的星光一般,有一種皎然不群,神秘嫵媚的風姿。杜石頭換上了湖色春綢衫,袖口做了劍袖,看上去英姿偉岸,瀟灑飄逸。

繡春笑道:“小姐,您和姑爺往這一站,好像年畫裏的神仙眷侶似的,真好看!”

貞娘撲哧一笑:“你倒越發會說話起來了!”

忍冬道:“您睡著的時候,劉嬤嬤送了四個丫鬟和兩個媽媽過來,說夫人怕少奶奶身邊人手不夠,送來些人伺候您的,我說您正睡著呢,劉嬤嬤就把人留下說等您醒了稟告您一聲就行,若您不滿意,隻管說,再給您尋好的來!”

貞娘笑道:“左不過就我們兩個人,哪裏用得著那麽多人伺候,隻是母親一番好意,卻不好推辭,這會我們要去前麵,母親說要開家宴,等明兒再見吧,你和唱秋先安排這些人的住處去。”

侯府的家宴開在了東苑的花廳裏,貞娘和杜石頭一進去就見花廳裏已坐了很多人了,幾位姨娘和小姐們都齊整整的坐在椅子上,神情恭敬謙卑。中間的寶座上坐著黎氏,黎氏身邊坐著一位三十多歲的夫人,穿著大紅色滿地金窄袖褙子,烏黑的頭發梳了高高的流雲髻,滿頭珠翠,鵝蛋臉,皮膚白皙,細眉,唇角有些下垂,一雙冰冷的杏眼,神情冷淡,其實論容貌,這位夫人的容貌遠在黎氏之上,可其風姿氣質十分高傲冰冷,讓人有種不敢親近的感覺。

貞娘忽然明白這位常夫人何以明明比黎氏年輕、身份尊貴卻仍然不受溫紹卿的寵愛了鮮血染征袍全文閱讀。

估計什麽樣的男人麵對這樣俾睨驕傲的眼神都會覺得辛苦。

坐在她身旁的黎夫人看見杜石頭和貞娘走進來,忙笑著招呼:“快過來,我的兒,餓不餓?這一路都辛苦了,睡的可還好?”竟然根本就不介紹常夫人,仿佛她是個不存在的人。

杜石頭對黎氏充滿了孺慕之情,他娘沒介紹,他就當沒看見,兩步走過去,拉著黎氏的手笑道:“我還不餓,母親餓不餓?我媳婦做飯可好吃了,趕明兒讓她做些鍋貼給母親嚐嚐”

身邊的常夫人瞟了一眼杜石頭,冷笑起來:“這就是咱們家新找回來的大少爺呀?”

黎氏仿佛這會兒才想起來有這麽個人,不緊不慢的笑道:“瞧我這腦袋,唉年歲大了,竟忘了妹妹也在這兒了,恒兒,貞兒,快來見過常夫人”

倆人上前見禮。

常氏冷冷的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叫他們起身,揮揮手,身後的婢女端上來一個托盤,裏麵放著一方端硯,一串龍眼大的蜜蠟佛珠。

黎氏的臉色一下就沉了下來,兒子中的是武秀才,她卻送了一方端硯,分明是在諷刺兒子文不行而就武,賞了兒媳婦一串字蜜蠟?也虧她堂堂將軍的女兒,好意思拿一串破蜜蠟珠子出來賞人,分明就是瞧不起人嘛!

她冷冷的哼了一聲,剛要說話,貞娘上前一步將盤子接過來,盈盈一福笑道:“多謝夫人的賞!”隨即交給了身後的婢女,轉身跟黎氏笑道:“母親,父親怎麽還沒到?”黎氏麵容稍霽,道:“你父親進宮麵聖,還沒回來呢,才剛傳話回來說聖上今兒高興,賞了在宮內用膳,讓咱們先吃,不用等他了!”

蘇姨娘也跟著上來打岔:“咱們侯爺既然在宮內用了,咱們還是先開席吧,別人倒罷了,咱們家的大少奶奶可是有了身子的人,不能餓著,您說是吧?”

黎氏顯然跟蘇姨娘很親近,笑道:“我看八成是你餓了,偏要說大少奶奶餓了”

蘇姨娘就涎著臉笑道:“夫人最是知道我的,您知道就知道唄,還非說出來,好歹讓我也藉著少奶奶的光,吃些好東西啊”

一時間滿屋子的人就都笑了起來,氣氛好了很多。

黎氏掃了一眼下麵的人,忽然問道:“二少爺和二少奶奶還有三少爺呢?”

眾人都愣了一下。

黎氏慢條斯理的道:“咱們家大少爺既然回來了,以後非凡就是二少爺了,大家以後記住,別叫錯了!”

這二字她咬的很重。

常氏的臉色愈發的冷了下來。

蘇姨娘忙道:“三少爺說大哥回來了大家都高興,聽聞今天晚上有家宴,叫了人跟著去街上買八珍樓的醬八珍去了,說要添上點心意,讓哥嫂都嚐嚐。這會怕是要回來了!”

黎氏滿意的點點頭。

這醬八珍是八珍樓去年剛剛出品的,用百年老鹵醬的八種山珍海味,因為滋味鮮美,非常受人歡迎,經常要提前預訂才能買到。

“二少爺到了!”

小丫頭一挑簾,幾個下人就抬著一副藤椅走了進來,將藤椅端正的放在中間,椅子上坐著一個十八九歲的青年,微微一抬頭,便讓人覺得滿室華彩,那青年的一張臉白皙如玉,迎著屋內的燭火,泛著光亮瑩潤的光澤,五官精致秀麗,比女子更鮮妍嫵媚,偏又不讓人覺得女氣,一雙眼睛深邃明亮,如月光下的深藍色大海,幽深寧靜,卻瀲灩生輝鐵血抗戰918。他美目流盼,唇角微微一揚,似笑非笑的掃了一圈眾人,每個人在他的目光中都覺得心裏微微一顫,心道,這男子真是妖孽!

這樣一個風姿絕代的少年,卻坐在藤椅上,雪白的袍子上蓋著一條薄薄的毯子,讓人心中有說不出的別扭和遺憾。

這樣風姿華美、氣度雍容的少年,應該是鮮衣怒馬、走馬章台、笑傲天下,揮斥方遒的,卻困在這小小的椅子上動彈不得,讓人不由心生造物弄人之感。

他坦然自若的向黎氏和常氏一揖:“見過母親,見過夫人。”

貞娘低下頭,輕輕歎氣,這就是溫非池,京城四大美男子之首,讓萬千貴族少女向往的“玉郎”。

前世,她曾經見過他。

那時,他的腿還是健康的,在一群貴族少年中與人弈棋,擁著雪白的貂裘,玉白的指尖掂著黑色的棋子,滿園怒放的梅花似乎都不及他眉宇間慵懶淺淡的笑容,風絞了盈盈簌簌的粉白色花瓣,碎玉亂瓊般散落在他的肩上,他是那般端麗風流,俾睨天下。

那時,她還是林靜語身後小小的侍婢,玉郎於她而言,是隻可仰望的九重天上的人物,那少年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如今

如今,她斂眉垂袖,輕輕喚一聲:“二弟。”

溫非池的身子輕輕一顫,側臉,筆直的看向她,那目光雪亮逼人,刀鋒般鋒銳,讓她有些瑟縮。

似乎有什麽氣流在這一瞬間凝滯了。

杜石頭敏銳的感覺到了不對,踏上前一步,端正的擋在了貞娘前麵,朗朗一笑:“久聞二弟大名,如今才知道我們居然是兄弟,嗬嗬,是我的福氣啊!”

溫非池一抬臉,看著麵前的杜石頭,修長的身材,酷似父親俊秀的五官,眉宇間是一片明亮的英氣,一片無畏的坦**。

他笑笑,溫雅的拱拱手:“大哥,難怪父親對大哥一直念念不忘,大哥果然酷似父親!我們父子兄弟姐妹重逢,此為人生一大幸事!”

兩人一番兄友弟恭,花廳裏倒看似氣氛祥和。

一會,三少爺溫非凡也興衝衝的捧了一大包醬八珍回來了。

黎氏滿意的看了看他,慈愛的道:“你這孩子,日子長著呢,這麽急著給你哥哥嫂子買這個幹嗎,瞧你累的一腦袋汗,滿月,去給三少爺絞條帕子擦把臉,梨香,去把醬八珍送去廚房,讓他們好好裝盤”

蘇姨娘看看兒子,笑容依然殷切恭謹,眼神中卻露出了幾分滿足。

黎氏看了一圈,道:“怎麽二少奶奶還沒來?”

溫非池神情自若道:“紫熙病了,今兒恐怕來不了了,還請夫人莫怪!”

“怎麽好好的又病了?請了大夫沒有?”黎氏皺眉,有些不悅。

“請了,是老毛病了,心角疼。”

黎氏歎了口氣:“年紀小小的,這身子可得好好看看,不然將來於子嗣有礙的,你說呢,妹妹?”

常氏當然聽出了其中的嘲諷,從鼻子發出一聲哼,冷冷的道:“姐姐想的是,我當然會留意,這是我兒媳婦,就不勞姐姐費心了!”

貞娘一怔,這兩人言語間夾槍帶棒,火藥味十足,可看其他人都神態自若,仿佛沒事人一般,想來這樣的戰爭天天都有,大家都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