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35 三月初三
雖然已是陽春三月,但天明得並不太早。天尚未亮,長安城還沉浸在安寧的靜謐裏,馬宅的管家孫立元卻早早地就起了榻,穿好衣衫匆匆地趕到下人集散的大房裏去安排事務。
今天下人們也早就起了。昨日孫管家已經初步分配和交待了今天的任務,所以不少下人已經各自忙了起來。今天是三月初三,是馬宅的主人馬老先生的六十大壽,是個需要好好籌備,不能出現閃失的大日子。
馬老先生是一介寒儒出身,年輕時即在學堂教書為生,依理是住不得這樣一個大宅子的。可也算是老先生一生為人正直,傳道授業解惑積下了福德,女婿柳慕青入仕,做了十年小官之後,終於在四十歲的時候,得廟堂高位賞識,晉了戶部侍郎的官職。
戶部侍郎的品級是正四品下,是朝中的大員。柳慕青在這個位子上做了三年,為人勤勉清廉,多受好評。所以去年新帝即位,依然用他,並給予了足夠的重視。所有的人都認為,隻要假以時日,柳大人的步步高升是遲早的事。
這柳大人倒真是個重情義的人。妻子馬氏在他困頓的年代與之相濡以沫,嶽丈馬老先生也未少給予支持和指點,他發達後,便一直與妻子舉案齊眉,恩愛美滿,從不在外拈花惹草,一向被傳為廟堂佳話。對於嶽丈馬老先生,柳侍郎也在長安城生活方便的地段為之置了這座宅邸,請了管家和下人伺候,讓老兩口安享晚年。
對於這個女婿。馬老先生心中一直愛得不得了。今日六十壽誕。晚間要擺宴席。請親朋好友來熱鬧熱鬧,柳慕青大人自然也是要來的。雖說都是自家人,可柳大人畢竟是朝中四品官員了,所有的籌備工作都要精心安排,不能讓這位女婿貴人在親友跟前失了麵子。
其實準備工作早幾天就開始了,因為今天到了關鍵時刻,所以孫立元一大早就在各處逡巡著督促檢查。先是去廚房檢查餐宴的菜單酒水,看主料備齊沒有。哪些必須保證新鮮的食材需當日采買,不要落下了,又去會客、宴客的場地查看布置得如何。不知不覺,就快到中午了。
孫立元擦了擦額角滲出的汗水,平緩了一下由於用腦過度而帶來的心慌感覺,又步履匆匆地往後門趕去。這會兒應該是約好的劉家菜肆過來送菜的時間,因為是劉家菜肆的長期主顧,每天最新鮮的菜蔬都是偏心地留給馬宅。
今天劉家菜肆答應送些上好的山珍。近來這山珍難集,好貨是買都買不到的,所以僅讓下人去接。總顯得輕慢了,還得孫立元親自去客氣幾句。方能顯出誠意。
路過北廂房的時候,孫立元忽然聽到了奇怪的交談聲。
“嘿我說王榮,你欠的這錢款,拖來拖去,等下崽兒呐!”
是西市臭名昭著的潑皮無賴何七會的聲音。
“兄弟,再寬限個兩三日,這兩天手頭實在是緊……”
“你哪天手頭不緊?多少有些錢,便要拿了去賭!”
“最多三日,最多三日必定籌齊!”
孫立元聽得了,也假作沒有聽到,搖搖頭走了過去。
這王榮,正是馬老先生家中的第二位姑爺。同樣是女婿,王榮與柳慕青相比,為人的差距不啻於天上地下。
柳慕青大人博學多識,才高八鬥,雖身居高位,為人卻寬厚踏實。可這王榮,吃喝嫖賭五毒俱全,終日裏與些不三不四的人混跡在一處。
王榮今年也是三十有三,已過而立之年,卻討不得一份正經的差事。柳慕青感念連襟之誼,托了人,為他謀了幾份差,可王榮好吃懶做,沒有一份做得下來。現在,王榮和妻子就寄住在嶽父馬老先生家裏,馬老先生也拿他沒辦法。
這肯定又是在外頭賭輸了吧,孫立元歎了口氣。家裏的賬也都要經孫立元過目的,家中的許多虧空都是為了貼補王榮在外頭惹的禍事。
午時已過,家仆通報,道是姑爺柳大人提前到了,馬老先生忙攜著孫立元一同迎了出去。馬老先生雖已是花甲之年,但文人之風絲毫不減當年,他整衣正冠,步履有序,耳不側聽,目不旁視,看上去仍煞是風雅。
柳慕青身著便裝圓領袍,下得轎來,先回身將妻子馬氏從轎中扶下,夫婦二人一同向老先生行禮問安。老先生忙伸手攙扶,迎得女兒女婿回廳堂說話。
由於許久沒見過母親了,馬氏自回內室與母親見麵,留下柳慕青在客廳裏與馬老先生交談。二人雖為翁婿,但多年以來都是推心置腹,無話不談的。孫立元在一旁親自伺候著茶水,聽得二人絮絮叨叨地聊著些日常之事,想到坐著的這位是一位朝廷大員,說話卻這般平易,心中不由也甚是感慨。
柳慕青提到,戶部本就雜務很多,去歲新帝登基,朝堂有些混亂,雜事就更多,所以現在確實是操勞得很。戶部共尚書一人,侍郎二人,掌天下土地、百姓、錢穀之政、貢賦之差。柳慕青因細心踏實,負責的是度支和倉部,僅度支、也就是財務一項,就足夠累死人了。
說著說著,話題就轉移到了二女婿王榮的身上。馬老先生歎了口氣,道:“也不知我前世是積了德還是造了孽,既得了你這位賢婿,又得了那個不爭氣的孽畜。若是二娘能與他和離了,我倒也省了心,偏偏二娘又是個軟弱的,什麽主意都拿不了。”
原來近些日子王榮的行事越發不像樣了,二娘在家裏終日以淚洗麵。孫立元便又把上午聽到的話說了說,幾個人越發連連歎氣。最後,還是柳慕青站起來道:“還是慕青再去勸勸他吧。上回勸他。畢竟也收斂了幾日。這回。說得再嚴厲些。”
王榮夫妻居住的房屋在宅子的後半部,由於時候尚早,柳慕青便一個人散步過去,路上低頭沉思,打算想好怎麽教導這個屢教不改的連襟才合適。
整個下午馬宅都在忙忙碌碌中度過,所以誰也沒留心周圍究竟發生了些什麽。申時一過,客人陸陸續續地上了門,家中一下子熱鬧起來。
天色漸暗。燈也燃了起來。宴客廳已經準備就緒,廳內飾了應景的桃李花枝,花團錦簇,甚是好看。馬氏換了衣衫,與妹妹一道扶著母親出來,四下張望,卻尋不見丈夫的影子。
馬上就要開席,柳大人也算是半個主角,人不到宴席自然是開不了。馬老先生想起下午是叫柳慕青去勸王榮了,心下忽然生了不祥的預感。難道與那王榮會有這許多話說。可以說到現在還不回來嗎?大女婿是何等知分寸的人,曉得現在該開席了。怎麽可能不來?
馬老先生忙叫孫立元到後宅去請兩位姑爺出來。孫立元急匆匆趕到王榮居住的房子,卻見屋裏頭黑著燈,也沒有什麽動靜。
莫不是一道出門去了?孫立元心中暗暗想著。下午是家裏最忙碌的時候,所有的下人都四處忙活去了,這邊並沒有留人伺候,所以想找個人問問這會兒也找不到。
抱著進去看一看的心態,孫立元踏進了院落,卻發現房門正大敞著。真是奇怪啊,王榮雖然人品不端,對於自己居處的物件卻十分仔細,平常是絕不會出門去卻隨意敞著房門的。可是,如果是在屋裏的話,為什麽又不掌燈呢?
孫立元進了屋,摸黑點上了蠟。燭火著起來,照亮了房間。這一看不打緊,孫立元驚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幾乎當場背過氣去。
屋裏,躺著兩具血肉模糊的男屍,房間裏一片狼籍。
報官後,家人才敢過來驗看,確定兩名死者就是馬家的兩位女婿無疑。喜事忽然變成了喪事,白發人送黑發人,那肝腸寸斷的情形暫不言表。
長安的刑案,現在都直接歸雍州府長史白千帆負責。朝中四品大員死於非命,這自然不是一般的案件,所以白千帆一聽到消息,當即就親自到了現場,組織驗看。
現場異常淩亂,屋裏所有可以裝物品的家具都被翻了個遍,連床單下麵都翻過了。凶手翻找的行動應當是異常匆忙,隻把所有值錢的東西洗劫一空,卻來不及處理現場,地上布滿了血足跡。
兩個人都是被亂刀砍死的,以白千帆的經驗,一眼就看出凶手用的是菜刀。死者每個人身上都有深淺不一的砍創數十處,所以,凶手很可能不隻一個。
再進行外圍勘驗,發現凶手應該是翻牆進來的,因為馬宅北邊的牆外有明顯的蹬踏翻越的痕跡。從留下的不同痕跡看,凶手至少有四個,身手一般,翻牆留下來的痕跡頗為粗拙。
凶手極其凶殘,殺人之後,還扯開了死者的衣服,明顯是在他們身上翻找過物品。二人身上的隨身貴重物品也都被劫走了,柳慕青大人原本身上帶了些碎銀,腰間有一塊精雕的玉珮,現在這些全都不見了。柳大人身上剩下的唯一物品,就是一塊染滿血跡的普通手帕。
孫立元向官府提供了線索,當日曾聽到王榮與西市無賴何七會有過可疑的對話,何七會向王榮催要債務,此事很可能與西市的潑皮無賴有關。
官府到西市一查,發現何七會與四五名無賴在這個案子發了之後,都消失了影蹤,也許得知事情敗露,為防官府擒拿,故而自行逃亡了。
目前何七會等人尚未緝拿到案,對案子性質的初步推測,是入戶威脅索債演變成的劫財殺人。可憐的柳慕青大人是如此倒黴,他好心好意地勸王榮迷途知返,好好做人,誰知卻恰好遇上了來找王榮的匪徒,被王榮牽連,做了刀下的冤死鬼。
ps:作者菌:故事進入第三卷《長安都》,案件的結構會變得複雜一些,這對作者菌是個極大的挑戰,或許對讀者菌們的耐心也會形成挑戰。可是刑偵犯罪推理類小說總會這樣,因為推動情節發展的背景鋪陳是不能省略的東西,請菌們給點兒耐心唄~!建議略微養肥,或許會好些哦~!不過第三卷不僅僅是破案,案件的發生,必定推動一些深層次的什麽,或許,葉二與某人的關係,會發生些什麽實質性的變化也未可知喲~!求表揚,求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