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的解剖學 No.205 誅心之毒(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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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說,我能說什麽呢?這個案子十七條人命,主要的相似點就是,被害人全部都是年輕的女子,死者生前全部遭受過性侵害,而且每個人身上都不隻有一種致傷手段,甚至有被殘忍分屍的,但最終的致死原因全部都是毒殺。
而且,根據記載,所有的死者都像我們看到的那名女子一樣,身上除了死後傷,生前傷全都檢不見,也就是說,死前並無搏鬥發生,很像是熟人做案。可要是熟人作案,殺這麽多人,這都快把自己認識的女子殺光了吧。
所以我在看卷宗的時候,也特別留心了這些女子的身份。除了今天這具無名女屍,和其中三個至今也未查明身份的,其他被害人什麽身份的都有,歌姬、店家、丫鬟、尋常百姓,甚至還有大戶人家的小姐。而且這些女子的居所遍布蘇州城各個角落,根本看不出她們之間會有什麽交集。
那麽說,就不是針對特定人作案的。如果是這樣,最大的可能,就是這個凶手非常憎恨年輕的女性。
“動機嘛……”我試著說出了自己的想法,“這個凶手大概是曾經受到過什麽嚴重的心理創傷,導致了對女子的恨意,漸漸地無法自控,才會不停地這樣殘忍行凶。總之,我覺得這個人大概是心理變.態了。”
否則,在把人毒死之後,還要用那麽多殘忍的方法虐待屍體,用常理怎麽也說不通,這肯定是一種不正常的情緒宣泄。
“我也是這麽覺得,所以這種人,需得快些繩之以法,否則,百姓難免恐慌。”聶秋遠讚同了我的觀點,又問道,“如果動機是這個,那麽接下來要做什麽呢?”
按照我學習過的的方法,如果我們通過審查分析,已經把案件的性質確定為因心理異常引發的連環預謀殺人案,那麽下一步該做的,就是劃定偵查範圍,確定偵查的方向。
偵查範圍是針對偵查對象和偵查區域而言的,所以它既包括人,也包括地域空間。為什麽要劃範圍,這是很明顯的事情。世界這麽大,人口這麽多,出了事,難道要漫無目的,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地去找?我們不可能隻靠瞎貓碰上死耗子來破案嘛。
這個劃範圍,首先是劃定作案嫌疑人的範圍,有可能根據被害人有關的人際關係劃定,比如仇家、剛發生過矛盾的人等等,也有可能根據現場的情況判斷出作案人的行業範圍或階層。
比如說我讀過這樣一個案例,90年代有個多年未破的綁架懸案,在換了一名偵查員接手後,從卷宗中意外地發現了一個重要線索。那是案卷中保留的一張綁匪留下的字條,字條上共有19個漢字和6個標點符號,內容如下:
“過橋,順牆根,向右,見一亭,亭邊一倒凳,其下有信。”
綁匪寫這張字條的時候,竭力試圖把上麵的字數壓縮到最短,以減少信息量,防止暴露。但是,他忽略了一點,文字越是簡短,就越能顯示一個人的文學功底。
這張字條指引的是藏信地點,但並沒有用東南西北、幾步幾米等一般定位法表達,而是使用動詞一路指引,而且四個指引詞“過”、“順”、“向”、“見”,準確而不重複,在修辭上簡直無可挑剔。特別是那個“見”字,除非有較強的古文學功底,文字一般好的人都做不到這樣用。
更值得讚歎的是,這個句子讀起來既有節奏又有韻律,在兩個“二三”結構的重複後,接一個“五四”結構,讀起來相當上口,悅耳動聽。
在這種高度緊張的狀況下,留下字條的人絕對不會有這個心情刻意賣弄文采的,這隻能說是一種素養的無意識流露。
這位仁兄做夢也想不到吧,原來素質高也是會害人的。
所以,偵查員把案件的嫌疑人範圍劃定在長期從事文學、文字工作,古文功底較好的人員之中,幾個原本被忽略的偵查對象浮出水麵。最終,案件告破後,事實證明了偵查員的推測:犯人是某高校一位教授中文的老師。
這就是關於如何確定偵查對象範圍的典型事例,劃定的就是嫌疑人的行業範圍。
除了劃定嫌疑人範圍,偵查過程中一般還要劃定偵查的地域範圍。這個地域範圍,指的是跟作案人有關聯的區域,隻有在這些區域中才能發現作案人。
一般來說,我們圈定的偵查區域,有可能是作案人的固定或臨時居住地,有可能是他的生長地或工作地,也有可能是他的藏身落腳地等等。在偵查過程中把這個區域一步一步地縮小,最終就很可能成功地鎖定作案人。
聶秋遠聚精匯神地聽著我的講述,不時地點頭表示讚同:“如果可以縮小這範圍,查起案來確實就能輕鬆得多。真真覺得,這個案件該如何縮小範圍呢?”
這問題問得我有點鬱悶,我都說過我不行嘛,因為這個案子,我看了半天,一時都不知道該如何確定偵查方向。
所有的被害人分布區域分散,互相之間沒有關聯,作案人也很謹慎,死者被發現的地點都不是作案地點,現場也沒留下任何的凶器。除了認為作案人是個愛使用烏頭毒死別人的心理變.態,我一時還真想不出還有什麽可以圈定偵查範圍的法子。
“我這會兒想不出來,還得花功夫再想想。”我嘟著嘴說。
聶秋遠輕輕一笑,伸手摸了摸我的臉頰。
“已經很好了。那你接著說吧,你們不是分三步走的麽,還有一步呢?”
嗯,還有一步,就是我最喜歡的部分啦,那就是如何根據現有的信息,為作案人畫一幅漂亮的“畫像”。
現代刑警也罷,大唐的捕快也罷,在命案的麵前,最重要的使命就是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凶犯,並且把他緝拿歸案。可是這個凶犯,對於我們來說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如何找到他呢,就需要有人為他畫一張畫像,把他的特征盡可能多地畫出來,才能讓人們在遇到他的時候,不至於把他錯過。
這幅畫像,與普通的人物素描不同,甚至與緝拿告示上的頭像也不同,因為我們需要畫的,不僅是他的外貌生理特征,更要畫他的心理特征,社會特征。為犯人做畫像其實更像作家寫小說,對這個人進行的,是由內而外的立體的、全方位的描寫。
比如說,許多案件,根據現場遺留的痕跡,證人的證言,監控錄像提供的信息,可以判定凶犯的性別、年齡、身高、體重、體態、鞋碼、步幅、有無肢體殘疾等等,這是犯人的生理特征。
比如說,有些案件,凶犯的作案手段、行事方法可能暴露他的家庭背景、生長環境、婚姻狀況、經濟狀況、職業習慣等,這是他的社會屬性。
又比如,通過掌握的作案人的說話口音、飲食口味、處事風格、膚色長相、衣著打扮,常常又可以推斷出他長期生活的區域,這是他的地域屬性。
就這樣,一步一步地收集資料,一步一步地在凶犯的畫像上添一筆,再添一筆,漸漸的,他就會變得有血有肉,性格鮮明,從一個完全陌生的角色,變成我們心中很熟悉的一個人。如果偶然在人群中看了他一眼,就絕對不會把他放過。
說起來是很神奇的事情。可是我雖然掌握著理論,具體案件擺在眼前了,這個變.態殺人狂的形象在我心中還模糊得很呢。我心中暗暗感歎,要是張揚再早一些做了我的老師,要是能多跟他學上幾年,沒準我也能夠把這些理論極好地應用於實踐了。
秋懶洋洋地倚在床頭,把我抄在懷裏,讓我的頭枕上他的手臂,無意識地用手輕輕地拍著我的肩膀。
“好得很,有意思極了。”他若有所思地說道,“這麽多年了,我先是跟著大黑天,後來是自己,也算查了許許多多的殺人命案,說起來,大體上也是循著這樣的法子來做呢。可是,我倒從來沒有想過把這些方法整理在一起。你那裏的人,真是有心呢。”
我心道,你可不曉得,我們那裏有老劉這樣的大學教授呢,學者們的工作,可不就是做這個的嗎?而且公安係統的人也常常根據偵查實踐總結經驗,出版書籍,這樣的書對於指導辦案特別有價值,我還真是讀了不少。
“真真你說,我是不是也應該把這麽多年的心得寫本書給你,你看了,在你的世界裏沒準會有用呢。”
唔,他居然忽然有了這樣學究的想法,真是有趣。想象一下,如果秋寫一本關於偵查方法的書,那我對這本書會很期待的,因為它一定是相當的精彩。不過,這可是不行的呢。
我伸手揪了揪他的臉頰,惱道:“不要,不許寫,我不要你的書,我要你的人,在我的世界裏也要你的人。你來了,就用不著書了,難道你要反悔嗎?”
秋聽了我的話,忽然喜笑顏開,把我往近前摟了摟,低頭就要朝我的嘴唇吻過來,卻在這時,我們忽地聽到了外頭傳來一陣怪異的聲響。
似乎有男子的輕喝之聲,然後是清脆的“叮”的一聲兵刃相交之聲,奇怪的是,雙方似乎並沒有打起來,因為聲音就戛然止在這一刻。
聲音裏我們的臥房極近,似乎就在門口。聶秋遠麵色一寒,展臂一攬,將我護在身後。卻忽聽有人一聲輕喘,一股熱血從外麵嘩地噴濺在臥室雕花門糊著的白紙上,又順著門扇淌下去,淌成一個詭異的形狀。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