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的解剖學 No.232 一蓑煙雨任平生(3)
居然在這種山青水秀世外桃源般的地方,也能碰到屍體!而且……還是碎屍!
任平生的臉色非常不好看,他沉默了一陣,終於歎了一口氣。
“還以為找到了一個不錯的落腳地呢,這下又不行了,很快官府就會到這裏來了,所以,又是一個是非之地。”
我倒是在心裏暗暗地鬆了一口氣。這就好,不用留下來,被他禁錮起來了。我甚至差點在心裏說出了“死得好”這樣的缺德話,連忙暗自呸呸呸了好幾口。
我拔腿就往前湊過去,卻被任平生一把扯住了袖子。
“阿螢,一定要插手麽?”
廢話,當然要插手,不但要插手,還要把事情搞得大一點!我怎麽能讓你的如意算盤得逞呢?
我從懷中掏出一塊腰牌,叉腰大喝一聲:“大理寺!統統退後!”
任平生怔了一下,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
“好好好,反正也不行了,就隨你玩吧。”
百姓聽到“大理寺”三個字,都嚇了一跳。既然圍了這麽多人,肯定是剛發現,剛報官的,大概官差不可能來得這麽快。而且,怎麽會是“大理寺”呢?
可是我那大理寺的“工作證”亮閃閃的,精美無比,十分唬人(更何況是真貨呢),他們誰也沒敢提出任何異議,就自然地兩下分開,讓出一條小道來。
我一個妙齡女子大踏步地走上前去,在屍塊近前蹲下。周圍人群一片嘩然,連對屍塊的恐懼都忘了。任平生苦笑著搖了搖頭,跟在我後頭走過去,也在我身邊蹲下了。
拋屍現場位於一片茂密的草叢裏,位置其實相當隱蔽,大概不知是誰割草打柴路過,無意中發現了的。屍體被裝在兩個大個深色布包袱裏,肢解成了很小很小的塊。
誰這麽缺德啊!我不是沒見過碎屍,相反,許多人作案之後,情急之下,為方便藏匿屍體,分屍也是一種常見現象,有用菜刀切的,有用鍋煮的,有用冰櫃凍了再鋸的,但是大多非常笨拙。可是像這一具屍體,分得這麽碎、這麽精細的,真的屬於很少見的情況。
從利器自關節韌帶連接處切入,利落地將骨肉解開的情形看,分屍的人是行家,武學行家,或者是職業的屠戶。
我從懷裏掏出手套和口罩,就準備開始檢查屍塊了。身後的人群中又是一片嘩然,我的手卻在這時被另一隻手握住了。
任平生從我手中接過了手套和口罩,笑道:“大人,這點小事,不勞您親自動手,還是由屬下來吧。”
唔,什麽時候變成“屬下”了?還真會演啊!
不過我沒有多話,隻把手套和口罩交給了他。除了第一次見麵那回,我再也沒有親眼見他查過案驗過屍,不管任平生在天鏡門裏的定位究竟是殺手還是偵探,他的偵查能力都是絕對不能小覷的。
三人行必有我師,即使是敵人,我也很樂意袖手旁觀,將他的行事方法摸個通透。
任平生絲毫沒有在我麵前掩飾技能的意思,他從容地戴上手套,把口罩顛來倒去地看了一陣,忽然噗地一笑,好像是想起了什麽令人樂不可支的事情。笑了一陣,他才把口罩也戴上了。
我心說你這也太不地道了。好在這是古代,沒有手機相機,要不然,把你這笑臉一拍,網上又得炒紅一條“刑警碎屍現場麵露微笑”之類的新聞,沒準你還能得個雅號“微笑哥”。
其實我知道,任平生是有比我這副手套更高級的裝備的。聶秋遠手中的天鏡門專用手套我後來曾拿來仔細地研究過,那真是精巧高檔到了極點。那手套是當年大黑天親自設計製作的,但是材料非常稀有,成本很高,沒有辦法普及為大唐司法機關的官方裝備。
我手裏這副,是大理寺發的普通手套,比沒有強點有限。不過任平生顯然是不想在公開場合使用與天鏡門有關的任何物品,所以就絲毫不以為意地使用了我的這副手套。
裝備好的任平生,開始動手把布包裏的屍骨一塊一塊地取了出來。
本來我認為,他一定會先尋找具有最顯著特征,可以證明死因的那些屍塊,可是他並沒有,他做了一件讓我意想不到的事。
任平生在旁邊清出了一塊空地,然後,把那些殘破的屍塊按照他判斷的身體部位擺在地上,開始玩起拚圖遊戲來。
“你幹嘛?”我實在忍不住問他。
任平生沒有回答我,隻看見他的雙眼微微彎了一彎,好像笑了一下。他認真地拚著那兩包屍塊,沉浸在十分認真嚴謹的氣氛裏頭,竟顯得十分陌生。
單純這麽看上去,就與身邊的人,張揚,我的朋友們,刑警隊的老師們是一樣的,沒有善惡的分別,就是一個認真的專家。
哦買噶,我的心智是不可以這樣被他所迷惑的。
我認真地看著他拚圖,一看就是兩三個小時。周圍的人部分站得受不了,就散去了,可是大部分還是留了下來,可見喜歡八卦是古往今來人類的本性。
“大人,情況不太對哦。”任平生終於撚著一根細骨,眉頭微蹙地說道。我看到地上已經基本拚出了一個完整的人形。
“怎麽?能看出死因的部分全都被破壞了嗎?”
任平生搖了搖頭。
“這裏不是一個人,是三個人。”
神馬?!我驚訝了。拚圖快完成了,殘骨剩的也不多,怎麽會是三個人呢?
“瞧這兒。”任平生示意我過去,“雖說是大差不差的,可是,你看這邊,有兩個右邊的手肘。”
然後,他又撚起三根細骨給我看。
“左手的中指,有不同長短的三根哦,就算是六指,也不會長在中間的。而且,這三根中指的主人,年齡是不一樣的。”
我仔細一看,果然如此,不由驚出了一身冷汗。
接近現場,我是對屍塊進行了總體觀察的。打眼一看,隻有一個頭顱,然後,粗估一下這些肉塊的總重,差不多就是一個成年男性的正常體重,所以,我理所當然地就把他當成了一個人。如果這個案子由我來偵辦,沒準就會遺漏兩個被害人,其他兩名死者的沉冤就難以昭雪了。
作為一名偵查者,怎麽可以犯這樣的錯誤呢!
我一下子理解了,為什麽當刑警遇到碎屍案的時候,會不遺餘力地在每塊殘肢上提取樣本,進行DNA鑒定。我本來還想,那做出來還不是一大排相同的數據,有什麽用呢?這下我就明白了,那正是在排除這種極端的可能性呢。
而在沒有DNA技術的此刻,任平生竟然單憑拚合屍體殘塊,就審查出了死者不隻一人,甚至僅通過骨骼的形態就判斷出了死者的年齡。
這是何等的縝密細致,對人體組織的了解又是何等透徹呢,透徹到令我渾身發毛,懷疑他是不是像解剖花朵一樣,親手解剖拆碎過不隻一具的屍體,或是……活人……呢?
可怕的……天才!
“頭部被擊打,這個傷情足以造成死亡了。”任平生單手將頭顱拎起來,翻來覆去地看著,“但是,這個狀態,更像是被墜石砸死的。可是墜石的話,為什麽還要肢解?墜石會死這麽多人?”
任平生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著。瞬間,他像是忽然發現了什麽似的,動作猝然加快了。他翻動著死者的頭發,認真地看著傷處,指尖滑過,在死者的發間挑出一些黑色的粉末來。他又把地上離斷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拿起來看,那些指甲縫裏,也有同樣的黑色粉末。
我忽地一驚,因為不知為何,任平生的身上忽然殺氣大盛,那種壓迫感令我幾乎不能呼吸。那種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冷漠的、殘酷的、嗜血的、天鏡門的任平生。
一時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我很擔心如果現在我出聲打擾到他,他很有可能凶性大發,一刀把我劈死,周圍可憐的百姓們也都要遭殃。但是這一刻他的模樣,讓我非常不舒服,我完全不希望看到他這樣。
我驚訝地發現,或許我在潛意識裏已經認為,隻有遊曆中這些日子的模樣,才是任平生該有的樣子。或許我不想他再次變回去,或許我在希望,隻要他可以永遠保持那個好的樣子,也可能,也可能,就可以原諒他,放過他,讓他去過自己的生活。
或許我已經在內心的深處為他祈禱過自由了。
我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但是我不能叫出“任平生”這個名字,所以我喚了他一聲:“煙雨!”
任平生的身子一震,如夢初醒般地望向了我。他驚訝地凝視著我,身上的殺氣緩緩地消散。他的眼神中充滿著複雜的情緒,讓人難以捉摸他究竟在想些什麽,隻知道,他的內心或許是在進行著激烈的鬥爭。
最終,任平生身上的殺氣未能完全散去,那種獨有的駭人血腥味又一次包裹了他的身軀,他的眼神漸漸變得冰冷。
他垂下頭,柔聲對我說道:“阿螢,再等我一回,這是最後一回。隻有這件事,不可能忍耐,隻有他們,是必須要拔除的眼中釘!”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