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管阿姨和柯簡一起把李萍扶到了值班室裏, 阿姨還找來了糖水,讓柯簡給李萍喂了下去。

“這姑娘八成低血糖犯了,先喝點糖水看有沒有用。”她道, “現在醫務室都關門了, 送去外麵醫院還得有走程序。”

李萍漸漸清醒了過來,從阿姨的凳子上起身。她好像想說什麽, 但還沒開口時卻已經哽咽了。

柯簡拉住了她的手,聲音輕柔, “沒事的, 不急。”阿姨歎了口氣,從她的桌上抽出了幾張紙,朝柯簡努了努嘴。

柯簡接過後給李萍拭淚, 又從飲水機裏接了點溫水, “再喝點水吧。”

李萍眼裏蓄著淚, 看了眼柯簡,又咽了幾口水,“我, 我沒有偷東西。”她終於開口, 說了第一句話。

柯簡點了點頭, “我知道。”

“那個手機......是我上次月假出校門,在溪楠公園路邊草叢撿到的。”她道, “我不知道該交給誰, 想拿手機給通訊錄裏的人打電話, 但是沒能打出去,手機停機了。”

“我撿到的時候已經不剩幾格電了, ”她道, “我也沒有充電器...所以就帶了回來。”

李萍低頭, “我真的,沒有偷東西,也沒有想過...要據為己有......”

柯簡雙手搭在李萍的肩上,在對方膽怯如怕被人拋棄的小貓似的眼睛對視中,輕輕攏了下女孩子單薄的肩。

“我都明白的,”柯簡道。

她們最終將那個黑色手機交給了宿管阿姨,讓阿姨處理。阿姨掂量了下手機的重量,又看了下值班室裏“0:50”的鍾表時間,皺了皺眉。

“你們兩個,”她指著值班室的床鋪,“今晚先在這裏睡了,都這麽晚了。”

柯簡和李萍有些驚詫。

“你們現在回寢室,室友都睡覺了,就別去打擾了。”她解釋,“要是等會兒說不到兩句話又打起來,搞得我今晚都別睡了。”

阿姨的嗓音聽起來挺不耐煩,柯簡和李萍也自覺有些愧疚。

“那您去哪裏休息呢?”柯簡問。

“我跟對麵寢室的阿姨擠一下,你們就別管了。”話畢,她拉過插著電源的橙色取暖器,對著床褥,“快點躺下,幾點了都,明天還讀不讀書了?”

阿姨裹了裹自己毛茸茸的睡衣,掩上了門。

柯簡和李萍對視了幾眼,兩人先後小心地躺上了床鋪,柯簡睡在外邊,支起半個身子,“我關燈了?”

李萍嗯了一聲。

陌生的房間、從未和別人一同入睡的經曆、今晚上發生的一切......

倆人都沒法很快入睡,柯簡想著明天一早的正課,還是強迫自己閉目養神。隻是眼睛閉上了,聽覺卻變得更靈敏起來。

取暖器發出滋滋的聲音,仿佛連聲音都冒著熱氣。而旁邊的女孩的呼吸像是被刻意壓過,輕的像羽毛一樣,帶著點兒緊張和難以適從。

柯簡從被窩裏摸到了她的手。盡管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但她仿佛也能看見女生突然睜開的眼睛。

“我也沒跟別人一起睡過覺,”她道,“不過我覺得,我好像、可能、應該不打呼?”

柯簡繼續道:“但磨不磨牙的就不知道了,要是真磨牙了,到時候你就一巴掌給我扇過來吧。”

李萍從枕邊發出了一聲輕笑,聲音小小的:“你不打呼,也不磨牙,我知道的。”

柯簡嗯了一聲,“那我睡眠習慣還不錯,明天可以獎勵自己多吃個饅頭。”

李萍沒有接話,當柯簡誤以為她要睡著了,她卻突然道:“...柯簡,你會討厭我嗎?”

柯簡睜眼:“為什麽討厭你?”

李萍的另一手捏住被角,“因為我給你帶來了很多麻煩。從最開始,要不是我踩了林紫涵的鞋,把王豔的紙弄壞,就不會有這些事了......”

“你脾氣這麽好,肯定能跟她們好好相處的,就算不能,也不至於現在這麽難堪。”

柯簡歎了一口氣,握李萍的手更用力了,“為什麽你做什麽事都往自己身上攬責呢?”

“自省是件好事,但前提是與正常人相處。就算沒有踩鞋、沒有弄壞紙,也會有下一個得罪她們的理由。”

“就算不是你李萍,也會有下一個王萍、張萍。”

“你還沒發現嗎?當你越是愛責怪自己,別人也越是理所當然地把一切原因歸咎於你。可是,你捫心自問,真的是你完全做錯了嗎?”

“......”李萍沒有說話,似乎陷入了思考。

柯簡從被窩裏拿出自己的手,她伸出自己的大拇指,朝向李萍。

“我們做個約定吧,”柯簡道,“以後不管做什麽事,我們的出發點,都是——‘愛自己’。好麽?”

李萍默了半晌,也伸出了自己的手,和柯簡的拇指相貼。

“好了,明天我去找老師,看看能不能申請換寢室。”柯簡道,“已經很晚了,我們快睡吧。”

柯簡將被子往上提了提,蓋過李萍剛因伸手露出的小半邊肩膀。

旁邊漸漸傳來了均勻綿長的呼吸,而李萍卻失眠了個透徹。

她滿腦子都是,愛自己。

-

藝術節和運動會就要到了,他們班前一陣子忙著月考和排名的事,現在總算抽出空來。幾個班幹部圍在一起,討論著表演節目、服裝和運動會名單等事宜。

幾個人爭論不下,誰都沒能說服誰。

於是,周老師大手一揮,他們班的開幕式匯報表演就變成了——跳全國中學生第三套廣播體操之舞動青春。

按他的原話說:簡單、青春、又活力。

......

大家誰也不敢說不好,隻是這節目表演起來著實有些尷尬,隻能在服裝上下點功夫了。

他們幾個班委打定好主意,就跟下麵的同學說,他們打算大家一起訂卡通連體睡衣。

穿最呆萌慵懶的睡衣,跳最青春正氣的體操,不僅有與眾不同的觀賞效果,還給人出乎意料的反差感。

柯簡覺得確實挺有觀賞效果的。

尤其是在大部分人同意後,旁邊人的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黑,像個不斷換色的水彩調色盤。

“表哥,你選擇哪個?恐龍、史迪奇、獨角獸還是米奇啊?”陳科問。

寧寒柯:“我選擇去死。”

“......”陳科噗地一聲笑了,“不至於吧?不還挺有趣的嗎?”

寧寒柯把頭趴了下去,自閉地很完全。

柯簡寫著物理題,悠閑地補了句:“他偶像包袱太重了。”

寧寒柯偏過頭,涼悠悠地看了她一眼,狹長的眼裂下綴著一顆黑痣。

柯簡:“不是嗎?”

寧寒柯正要說話,就被外麵人打斷了:“表哥表哥,走,打球——”

汪宇拿著籃球,站在12班外,後麵還跟了兩三個男生。

寧寒柯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人起哄著拉走了。柯簡搖了搖頭,繼續寫自己的題。

·

今天晚上最後一節課是班會課,周老師不知道從哪裏得知隔壁11班早在上周就選好了開幕式表演內容,還訓練好幾次了。

整個班級的人都被周老師這種莫名其妙的勝負欲所感染,第三節 課剛下課,幾個男生就在治學樓後邊找了片空閑地。在周老師的帶領下,一群人浩浩****地朝一樓趕。

期間甚至還跟姍姍來遲的11班麵紅耳赤地爭搶了下地盤。

“好了,大家先按體育課上課的隊形站一下。”周老師扶了下眼鏡,站在隊伍的最前麵。他眼神來回巡視,對隊伍的排列方式皺了皺眉。

他們班有42個人,就算按照4x10的隊形站,也得多出兩個。

學數學的強迫症大概就在於此了,一看見不對稱、不規則的圖形,心裏麵跟貓撓似的。

他摸了摸下巴,點了第四排的排頭,又叫了班長林紫涵的名字,“你們兩個人來領操。”他道。

寧寒柯:“......”

如果剛穿睡衣去跳廣播操他覺得丟人,但帽子一帶誰也不認識誰也就罷了。現在要他去領操,那跟全世界宣告自己是整個操場最傻缺的存在有什麽區別?

他朝周老師伸了伸手,朝他揚起了食指,“老師,我受傷了,我下午打籃球把手給杵了,領不了操。”

周老師:“手杵了跟不能領操有什麽充分必要關係?”

寧寒柯默了一秒,張嘴胡說八道:“手杵了腫了,醫務室阿姨讓我好生修養,尤其是心態方麵,不能情緒激動。”

“我看見下麵看的人那麽多,容易緊張,一緊張還容易做錯動作,丟我們12班的臉。”

周老師懶得聽他胡扯,但也知道這兔崽子不願意,於是,他道:“那柯簡,你和體育委員差不多高,你倆去領操。”

柯簡:“......”

她慢吞吞地磨著步子到了隊伍前列,抬頭就看見在最後一排幸災樂禍的寧寒柯。

“好了,你們先練著,明天晚自習上課前再來練一下,一直練到比賽前。”周老師吩咐任務,“王渝也統計下參加各個項目的同學,體育課自由活動的時候也組織大家練一下。”

話畢,趕著上樓去開數學組的會了。

柯簡站在隊伍前列,麵對著全班同學。

王渝拍了拍手,很有老師模樣地道:“這樣,我們先集體做幾遍,盡量做整齊一點,到時候再一排一排的過。我明天找韓老師借一下錄音機,配上音樂,可能效果更好一些。”

大家都沒什麽意見。

隻是天色昏幽,治學樓背後燈光黯淡,周遭仿佛罩了一層磨砂。一群人沒了老師的監視,再加上沒有音樂,整個就像是一場怪誕的群魔亂舞。

隔壁11班的人甚至笑出了聲。

“我靠,他們班有毒!居然跳廣播體操——”

“哈哈哈,笑死了,好傻啊。”

“到時候怎麽好意思上台表演啊。”

12班的人聽見了也不服氣,接連反擊:

“看你們跳個小蘋果可把人驕傲的。”

“小蘋果早爛大街了,狗都不聽。”

“就是,low死了——”

一群人歪歪咧咧的,誰都不服誰,但依舊各自跳著各自的,仿佛是在比賽尬舞。

寧寒柯沒眼看,懶懶散散地隨意動了兩下。他站在最右邊的角落裏,誰也瞧不著,右手從褲兜裏掏出了手機。

隊伍最前列,有個女生背影清瘦,動作流暢幹淨,盡管是做最無聊的事情,卻依舊透出她那股子仿佛深入骨髓的認真特質。

他摁了下手機邊沿解鎖。

無人知曉的那一刻,相機聚焦在那抹背影上。

然後。

12班的所有人都被他的閃光燈亮瞎了眼。

寧寒柯:“......”

“好啊,有人偷偷帶了手機,是誰我不說。”

“哎呀,大概是個姓寧的大帥哥吧。”

“嘖嘖嘖,網管,加錢!”

“傻逼,喊錯了,是老師,報告——”

寧寒柯笑罵了兩句,清了清嗓子,“幹嘛?我給我們班同學難得的一次集體跳操拍照,你們嚷嚷個屁。”

“來來來,那就拍。”

“靠近點,你他媽臉太大了,擋著老子了。”

“你才臉大,你全家都臉大!”

“......”

寧寒柯拿著手機,他調出自拍模式,身後擠擠攘攘地站了一大堆人,有的還在互相推搡。

“哢”的一聲。

時間定格在了這個冬天。

作者有話說:

小蘋果,時代的眼淚了= =

寫到最後,某作者突然也有億點點懷念起了高中時光。

嗚嗚嗚,青春真美好Tw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