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簡接受完警察的問話後, 在病房裏安靜地坐了很久。

彼時太陽漸漸散去溫度,光照變暗,樹木被拉出狹長的陰影。她起身, 拉上窗簾, 收拾完東西後和老柯一起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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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寒柯照了三遍鏡子,瞧見自己臉上的紗布眉皺的快擰成“川”型。索性戴上口罩又蓋了個鴨舌帽, 這才慢條斯理地去往醫院二樓。

敲門沒人應,他推開房門, 裏麵卻是空****的一片。

像是從來沒住過人一樣。

寧寒柯掏出手機直接給人打電話, 機械的女聲卻一直重複道:“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發Q.Q消息更是不回。

他鬱悶地出了病房,又確定了下房間號。最後幹脆跑去二樓值班室, 問一位護士小姐姐, 208的病人去哪了。

“那個小姑娘啊, 下午5點多的時候就辦出院了吧,跟她爸一起。”

寧寒柯想了想,沒可能啊, 這人不至於走之前來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吧。剛思及此, 手機就“叮”的一聲, 顯示他收到了一條新消息。

【我是柯簡,手機掉了聯係不上。你明天什麽時候有空?】

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

寧寒柯微勾了下唇角, 一字一頓地回複道:

【本、大、爺、明、天、沒、空】

那邊卻遲遲沒回複, 他忍不住地一遍遍點進信箱。

他輕嘖了聲。

這個小氣的人。

【好了, 明天上午要體檢,警察還要來問話, 其他時間都有空】

那邊的消息回的很快:【好】

寧寒柯回病房, 對著鏡子又倒騰了下自己臉上的紗布, 越看越不爽。

靠,要不明天中午出去買個墨鏡遮一下?

算了。

太傻逼了。

病房門被打開,祁詩衣和一個提著公文包的西裝男人一起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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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簡坐在醫院一樓花園的涼亭裏。秋風蕭瑟,有細小的雨滴順著屋簷墜落,掉入泛起波紋的湖麵上。

一雙深灰色板鞋出現在她眼前。

“為什麽說是民間糾紛?”寧寒柯問。

柯簡沒有看他,低聲解釋道:“因為,我不想讓別人知道那天的細節,害怕他們議論和評價。”

“劉家富已經同意和解,我也不想追究了。”柯簡道,聲音輕柔卻疲憊。

“你是真的覺得,這樣的解決方式,你就能得到解脫嗎?”寧寒柯的聲音含著怒氣,詞鋒銳利,“他是施暴人,你作為被傷害的人去取得他的原諒?你瘋了嗎?”

柯簡站了起來,眼底隱隱有水光,反問他:“我瘋了?”

寧寒柯輕張了下嘴唇,下意識地反駁,“不、我不是...”

“所以,我就應該當著所有人的麵,告訴大家,我那天是怎麽被他羞辱,怎麽被他侵犯,然後不斷地應訴,去等待一個未知的結果?”

柯簡的聲音有些顫。

“你不要太天真了。”她的聲音又低了下去,像是細喃,“沒有證據可以證明,而且,他傷的更重。”

“他傷的再重也是我打的!跟你有什麽關係!”寧寒柯的額頭青筋隱現。

柯簡搖了搖頭,沒想再跟他爭論,“已經不重要了。”

“寧寒柯,我要轉學了。”

·

寧寒柯難以置信地看向她,“你說什麽?”

“我要轉學了,”柯簡又重複了遍,“已經在辦手續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

她抬睫,最後溫和地對他笑了下,像一朵在山崖被烈風吹過的白茶花,“謝謝你,一直沒機會跟你說,我很感激你。從頭到尾,其實都是你在照顧我,從自主招生考試替我解圍開始......”

“對不起...原來已經給你帶來這麽多麻煩了。”她輕聲道,將生日時寧寒柯送她的項鏈完璧歸趙,放回男生遲鈍而僵直的手心。

然後麵對麵地、朝他鞠了個躬。

柯簡轉身的那刻,卻被人從背後使勁拽了回去。

“你說清楚。”寧寒柯臉色繃直的像冰冷的線,較真地用力箍著她的手腕。

“你很感激我......”他道,“然後呢?”

柯簡搖了搖頭,“沒有然後了。”

她話語輕淡的仿佛天空漂浮的白雲。

寧寒柯聽懂了。

她被少年的力度捏得生疼,卻沒有皺眉,也沒有討饒,隻是平直地望入他的眼睛,像是在堅持什麽。

兩人在沉默地對峙。

“為什麽?”寧寒柯終於鬆開手,眼睛有些紅,不死心地問了遍。

柯簡的胸腔像是被巨石壓住,一呼一吸都在割裂她的身體。她好討厭這樣,那麽驕傲的人,在別人麵前永遠朝氣、永遠少年的存在。

現在卻放低姿態,把自己放在被踐踏的地麵。

柯簡聽見自己說:“因為,太煩了。”

“其實,我從來都沒說過吧,我不喜歡你。”柯簡道,聲音清冽溫和,“所以我說的是,我一直都很感激你。”

“林紫涵說的沒錯,像我這樣的人,性格有缺陷,自私冷漠,做什麽事情先考慮的都是自己。”她字字清晰,攻擊對方的時候,也在淩遲自己。

她甚至感受到一種剜肉剔骨、痛到極致的快感。

“你以為你每天早上來,跟我說話,和我一起接水,我會很開心很喜歡嗎?”柯簡問,“不是,我隻覺得很煩、很焦慮,為什麽我的時間要浪費在這上麵。”

“你老問我,為什麽生氣不理你、為什麽躲著人不理你、為什麽有話不能直說......因為你做的那些事,最多讓我感動,卻沒有什麽用。我很煩,但我不想傷害你。”

是了,怪不得在他以為倆人在鬧別扭時,柯簡可以依舊考得很好。

寧寒柯死死地捏住項鏈,自我淩虐般最後問了句:“所以,你從來都是感激我,從來都沒有對我有一點點的好感,是麽?”

柯簡垂睫,“也許也不全是吧。”

寧寒柯急速抬頭看向她,剛冒出水麵的氣泡卻被巨浪卷過,他聽見柯簡跟他說——

“如果對你有好感,也僅是因為,那麽多女生喜歡你暗戀你,但你隻在乎我。我喜歡的是那種虛榮的感覺,或者,我喜歡的是‘你眼裏的我自己’。”

“像是對我的一種認可。”她總結。

寧寒柯聽完,先是良久的沉默,隨後輕笑了起來,“對啊,你多優秀多好啊,那麽多人喜歡我,我卻隻在乎你。”

他又看了眼手裏的項鏈,自嘲地勾了下唇角,然後倏地抬手扔進了涼亭外的湖水裏。

柯簡朝外看了一眼,“咚”的一聲輕響,連著她的心髒一起不受控地抽了下。

寧寒柯當著她的麵,仿佛毫不知痛地徒手撕開了右眼旁的紗布。

“你......!”柯簡慌忙地喊道。

有鮮血自他的右眼角泊泊流淌,那個一向傲氣又輕佻的黑痣被刀口劃破,像是他現在的模樣。

寧寒柯指了下自己縫著針線的醜陋傷口,“這也是我這種自作多情的人對你的認可。”

他冷冽的聲音仿佛銳利的冰峰,帶著鄙夷和恨意。

“看清楚了麽,好學生。”

寧寒柯看都沒看她一眼,在秋雨裏冷峻而決絕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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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簡慢慢地蹲下,雙手抱膝。不斷地咬著牙槽,不斷地做深呼吸。

整個深秋的風都鑽入了她空****的身體。

“這種勇敢直接又真誠熱烈的女孩子真的好難得啊,就算最後沒在一起,回憶起來也是讓人無法忘懷的吧。”

是啊,他多驕傲的一個少年,值得所有人放在心口喜歡。

比如那個勇敢直接又真誠熱烈的師妹。

不像自己,擰巴敏感、患得患失、不懂付出還永遠用著迂回的方式讓別人來主動照顧自己的感受。

斜風細雨,楓葉離枝。柯簡的心口有毒蛇在撕咬,她還是忍不住。

安靜地任眼淚肆意墜落,

同她一起。

作者有話說:

解釋一下那個【和解】的設定:

寧大少爺因為防衛過當或許麵臨不利審判的可能性,但他本來就是未成年,先不說會不會考慮案件性質給予他很低的懲罰,比如社區管教、進少年所,隻是因為寧大少爺的媽媽不想她兒子有這種不好的人生經曆,才提前想走和解。

和解本來就包括自訴案件(告訴才處理)以及公訴案件(檢察機關介入),公訴案件裏,因民間糾紛引起的、侵犯公民人身權利的、可能判處三年有期以下的刑罰,就可以取得當事人原諒後和解,寧大少爺這種情況肯定是適用的。

最重要的是,像劉家富這種qj甚至謀殺的行為,別人防衛時導致他死亡或者重傷的結果都是法律允許的防衛範圍內,隻是苦於他們沒有證據。

嗯,以上資料查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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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開這個設定也可以跟大家說一下。

個人認為,以他們現在的年齡,不允許做的很理想化的事情,比如奮力反抗、積極參與、去完成一次漂亮的勝出。而且前麵也提到了,寧大少爺的媽媽本來就是那種溫柔的強勢者,出於成年人的想法,會去給自己的兒子規劃人生、規避風險。如果出現了阻礙自己兒子前途或帶來不良影響的事,作為一個母親肯定是會忍不住出手的。

某柿設定破鏡的這個點,其實就是因為受他們的年齡影響,眼界、處事能力沒有辦法像成年後那麽高。而我理解的勵誌人生,並不是每個部分都是高光,反而細水流長不斷進步,才會有更好的未來。

嗯,當然是會重圓的啦。

感謝閱讀,愛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