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護車姍姍來遲, 醫護人員的動作很利落,用夾板和頸托將柯簡的身體固定住,又用擔架將她抬到車內。

寧寒柯抹了一把臉, 跟著他們上車。

車裏很狹小, 醫護人員爭分奪秒地在給柯簡止血,當寧寒柯看見那些鮮血浸透的繃帶, 以及她額角和手背處翻開的、混著泥沙的皮肉......

他看不下去了,上下排牙齒緊咬, 偏頭忍了好一會兒, 才低聲對醫生說:“請你們...輕點兒...”

醫生其實想說,病人現在已經處於昏厥狀態,是不太感受得到疼痛的。但看這個樣貌不俗的男人滿臉痛苦和心疼, 她隻好點了點頭, 輕聲應允。

到了醫院後, 柯簡很快地被送進了急症室。

急症室外,寧寒柯眼睛裏隻有一片白光。那光太刺眼了,尖銳的就像劃入人身體裏的手術刀, 泛著冰涼沁人的溫度。

寧寒柯以前在英國的時候去過一些尖頂教堂, 裏麵作禮拜的人總是很多, 他們大多都一副虔誠的模樣,不斷地向上帝輕聲祈禱。

不知道從那聽到的一句話——醫院的牆比教堂聽過更多的禱告。

他這麽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 小時候被家人帶著去祭拜財神就會敷衍逃避, 去教堂更是隻會欣賞建築和風景, 此刻卻像個手足無措的新人教徒。

寧寒柯的靈魂在地上匍匐,他那麽驕傲的人, 居然脆弱而痛苦地伸出雙手, 去祈求一個未知神靈的庇佑。

如果她沒事、她一定沒事、請保佑她沒事......

流逝的時間一分一秒撕咬他的心髒, 他渾身僵硬,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還能做什麽,隻是死死地望著那扇門。

那扇決定他生命的門。

她明明白天還在給自己發消息,明明照片裏是那樣溫和含羞的模樣,明明他們錯過了這麽久才剛開始。

他們才剛開始......

柯簡那晚給自己打的那通電話,讓他失眠了一整個夜晚。

他甚至都沒去追問她,為什麽又突然說喜歡自己,是聽說他做的那些傻事所歉疚或是感動,還是,她是真的喜歡自己。

不是不想,是他不敢。

就像他無意從溫麓然嘴裏得知,原來柯簡說過她喜歡過自己,而他也沒想去追問一樣。

他怕又是那樣的回答,因為柯簡害怕傷害他,或者,她喜歡的是他眼裏的自己。抑或者,這麽久了覺得自己也算是個可以排遣寂寞的人選。

其實那些都不重要了,她想怎麽樣都無所謂了,如果她還願意在他身邊,能讓他看見就行了。

有時候,他甚至害怕她想清楚了,又抽身而退,又不告而別。

稀裏糊塗了這麽多年。

他已經不在乎了。

-

溫麓然來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他從陳靈玨那邊得知,柯簡好像出事了。

寧寒柯從聽到“救我”那句話開始,整個人的理智就已經開始崩潰,他像發瘋一樣到處去問柯簡的消息。

從空無一人的律所,到大街小巷,再到她家小區。

他不斷地打電話,不斷地發消息,不斷地求人,陳靈玨從沒聽過寧寒柯那樣的聲音。

她說,剛才她還在跟柯簡發消息,柯簡說自己下班了在坐地鐵,是出什麽事了嗎。但寧寒柯沒有回她,隻是將車速提的和他的心跳一樣快,神經緊繃到身體都不受控地輕微顫栗。

......

溫麓然走過去,沉默地和寧寒柯並排著。

上次見他還是一副淵渟嶽峙、神采奕奕的模樣,麵如冠玉的皮相和從容冷淡的氣質,讓他印象非常深刻。但現在,寧寒柯就像變了一個人,衣服上殘留著幹涸的血跡,眼睛裏是大片的血絲。

脆弱、僵硬又害怕。

“她會沒事的。”溫麓然想了良久,隻是說了這麽一句話。

寧寒柯轉過來看他,喉嚨幹澀地擠出一句:“你說什麽?”

溫麓然低聲重複:“她一定沒事的。”

“她是個很堅強的人,她一定沒事的。”溫麓然也不知道自己這樣說是在寬慰人,還是在自我確認某種祈願。

“柯簡...她那麽多事情都經曆過來了,不會任由這種傷病打敗自己的。”溫麓然道。

寧寒柯:“什麽叫怎麽多事情都經曆過來了?”

溫麓然有些驚訝,他反問道:“她家裏的事你不知道嗎?”

她家裏的事?

她父母離異了他是知道的,除了這個外,還有什麽事?

溫麓然有些猶豫,如果寧寒柯不知道,說明柯簡並沒有告訴他。溫麓然不敢自我定奪地代替柯簡去說,但寧寒柯顯然沒那個耐心。

他拉了自己的衣領一角,厲聲問道:“什麽叫她家裏的事?”

溫麓然歎了口氣,“就是...剛高考完,她媽媽去世了。”

寧寒柯驀地鬆開了手。

“我是後來聽同學說的。”溫麓然回憶,“那個時候,雖然我們在一個辯論隊裏,平時看她也是一副平靜溫和的樣子,但是...其實柯簡有過很強的、精神疾病。”

寧寒柯覺得自己的身體在脫力。

“她媽媽去世後,她就勉強自己做著很多近乎自虐的事情。”溫麓然解釋,“但是不是肉.體的那種自虐,而是精神上的。”

“她對自己嚴苛到,零下十度的天氣,睡覺隻蓋一床薄被子,因為怕自己睡太久耽誤時間.....明明不會遊泳,但會為了一分的學分績點,在十二三度的天氣去露天泳池裏練習,兩天就學會了。”溫麓然繼續道,“期末考試的時候更是飯也不會吃,從早到晚待在自習室裏,餓的不行的時候才去自動販賣機裏買一個麵包。通宵熬夜對她來說就是家常便飯。”

“我們當時還取笑,說她是卷王,她自己也跟著我們笑。”溫麓然垂眼,“但其實不是的。”

“她隻是有非常強的...焦慮症。”溫麓然道,“特別嚴重的時候,她會連著兩三天睡不著覺,然後不斷幹嘔,渾身發抖,呼吸困難...”

“我同學正好是她們班的兼輔,她剛開始也以為這隻是個很努力很安靜的女孩子,但那次發病特別突然也特別嚇人,被人送去了校醫院後我們才知道原來她......”

溫麓然:“但她醒來,第一件事,居然是向我們道歉,說自己沒控製好情緒,讓大家擔心了,之後她會去看心理醫生的。”

寧寒柯說不出任何的話來。

“她其實...就是我們說的那種非常典型的付出型人格。害怕麻煩別人,隻願意自己付出,從自我犧牲中得到一定的滿足感和踏實感。大概就是家庭的原因,她還有個同母異父的妹妹,在她剛高考完的時候,父母車禍雙亡,柯簡就把所有的事情攬在了自己的身上。”

“但她也不過是,”溫麓然沉默了片刻,“一個剛成年沒多久的...女孩子。”

寧寒柯腦子裏的所有散亂的東西都悉數串連起來。

“像我這樣的人,性格有缺陷,自私冷漠,做什麽事情先考慮的都是自己。”

“寧寒柯,你走我就不送你了。”

“請你一定,未來光明燦爛。”

“我想跟你說,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嗎?”

“這次,換我先喜歡你,好不好?”

“想媽媽了就給她打電話。”

“她聽不見的。”

“......”

所以,一切都有了答案。

為什麽柯簡會說,換她先喜歡自己。因為在她得知了自己所做的那些事情後,她確認了自己的心意,明明知道隻要把當年的事情告訴他,他們其實就會和好。

但她沒有。

因為,他這麽無望又痛苦地喜歡了她這麽多年,所以,她想換另一種方式,讓自己感受她的愛與付出,讓他成為選擇和決定的那個人......

因為她曾經、被迫地傷害過自己。

寧寒柯用雙手撐住自己的太陽穴,一向挺拔的脊背彎曲著。指縫間,淚水滾滾地掉落。

她隻不過是個...那麽瘦弱的女孩子。

這個傻瓜。

作者有話說:

兩個人的愛情太苦了。

苦的某柿寫的自己眼淚狂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