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一場寒。這場雨從晚上一直下到天亮也沒停的意思,房簷掛著水簾子,淅淅瀝瀝的,叫人心煩。張全義一開門,涼風撲麵,冷颼颼的,趕緊穿上了外衣,才撐著傘去廚房打洗臉水。這金家大宅院他整整住三十八年啦,從一個不記事兒的孤兒長成了主治醫師、研究室主任、金一趟的兒子女婿和診所的頂梁柱,難道這麽多年恩情今天就要悄悄地切斷了嗎?他看過一些電影、電視劇,每逢主人翁傷心的時候老天爺就要下雨,好像是為那人間悲劇灑淚。那麽,今天我和金秀去辦離婚手續也是悲劇嗎?不對,我和小興兒都回到陳玉英身邊,應該說是人間喜劇。周仁與金秀重修舊好,也是喜劇。拆散一對,成全兩對兒,至少也是悲喜劇。可見老天爺今兒個不該下雨。

昨兒晚上,張全義從龍潭湖趕回來的路上就開始掉雨點兒了。這雨下得毫無道理。是離婚進行曲的前奏嗎?老天爺完全搞錯了。事實上,張全義一進西廂房就受到了金枝的熱烈歡迎,“還是大哥好!”他和金秀一起,也當真擺起大哥大姐的架勢,高高興興地給小妹當參謀,仔細地研究著她和林大立的婚禮。這兄妹三人誰也不談父親的事兒,談也沒用,反正老爺子不會同意這門婚事,而金枝手裏已經拿著那張大紅色的結婚證書了。至於張全義在徐承宗那裏聽來的,關於金一趟的那一大堆肮髒話兒,他更是絕口不提,何苦往傷口上再撒一把鹽呢。今兒晚上兄妹三人隻談自己的事兒,沒有老爺子和楊媽媽的批準,該辦的事兒也得辦呀!他們談到了深夜十一點多,金秀還衝了三杯濃濃的雀巢咖啡。金枝興奮得什麽似的,肯定一夜也合不上眼了。臨走的時候,雨下大了,金枝拿了姐姐的一把雨傘,出了房門才回頭說:“全義哥,周仁提醒你,別犯重婚罪!明天一早兒就去辦手續吧,讓我可憐的姐姐也享受點兒人生的自由……”

金秀剛要罵她,金枝已像隻快樂的小鹿似地跑回北屋去了。

張全義坐到外間屋的長沙發上,也隻說了句:“明兒早晨就辦吧,甭驚動別人。”

“好。”金秀一如既往,隻為別人著想,自己的委屈閉口不談,回身進了裏間屋。

早飯後,雨還在下,仁德胡同裏連個人影兒也沒有。張全義和金秀共著一把傘,走出了胡同。金枝拿走一把,西廂房裏隻有這把傘了。張全義盡量將傘偏向金秀一邊,自己的大半拉身子全淋濕了。

大街上的行人也很少。他倆並肩走在人行道上。

“完全沒想到……”金秀隻說了半句話。

“沒想到。”張全義也不肯多說什麽。

其實他倆同時想到了許多事,首先是腳下這條熟透了的路,兄妹二人上小學、上中學,天天要走倆來回兒,整整走了十幾年……而且,領結婚證的那天也是並肩走的這條路。那天倒是沒下雨,可是心情比今天更難過。

經過一處公共汽車站,金秀說:“坐車吧?把你都淋濕啦。”

“沒關係。走著還好受點兒。”

來到一個十字路口,車輛較多,等了一會兒。

“聽說,現在的年輕人離婚,不吵架。”金秀說。

“我也聽說過,男的還當眾給女的鞠躬,說聲‘對不起’!”

金秀苦笑:“等會兒你也鞠躬嗎?”

“三鞠躬。”

“說三聲對不起嗎?”

“不,我要說一輩子!”

“全義哥……”她變成了哭聲。

張全義拉著她的手穿過了路口……雨倒是小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