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很快就傳到了徐家。傳遞消息的是杜逢時。金府上上下下全都沒留神,“義仆”楊媽的這個兒子,從小兒在金府長大的電腦工程師,原來是徐家的常客——不但是徐承宗的棋友,而且接受了徐伯賢總經理私下裏的委托,將金一趟的大量驗方,以及楊媽叫他“繞世界抓藥”配齊再造金丹的原料方子,統統輸入電腦,進行科學的篩選分析,以防止金一趟把這秘方兒帶進火葬場去。這項“秘密任務”杜工程師不顯山不露水的在金府東廂房裏已經進行快兩年了。也是無巧不成書吧,就在這“電腦秘方”即將完成的時刻,金一趟居然找到了翠花的兒子,決心“完璧歸趙”,把製造金丹的秘方兒傳給張全義。哈,張全義是誰?如今成了徐承宗的親外甥,徐伯賢的表兄弟!我杜逢時費了兩年牛勁,豈不變成了個八十年代的“楊白勞”?

杜逢時到徐家來通風報信,同時也是向徐伯賢總經理“交差”——那“電腦秘方”就到此為止,不必再搞“無效勞動”了吧!

“不是無效勞動!”徐伯賢想的比他多得多,“你繼續把它完成。我這個人辦事兒講究‘雙保險’。你不是說張全義還賭氣不要秘方兒呢嗎?況且,金一趟已是風燭殘年,又隔三岔五犯糊塗,誰知道他老爺子哪天……又變了主意呢!”

“這麽說,我這兩年並沒白幹哪?”

“當然沒白幹。就算張全義要了秘方兒,白送給我,你這兩年的勞動同樣是有價值的。報酬該多少是多少,照付不誤,我決不食言。今後,藥廠正式生產的時候,也還要電腦控製嘛!”徐伯賢拍拍他的肩膀,“我要長期聘請你這位電腦工程師呢。”

“張全義可是精神崩潰了……”

“不會,老觀念崩潰了,跳出個人恩怨的小圈子,反而可以開闊視野,樹立新觀念嘛!”

他倆在總經理家庭辦公室談話的時候,徐承宗走進了大單元的客廳,透過花格子看見了杜逢時,便招手叫了一聲:“小杜,談完了上我屋去殺兩盤兒!”

“好嘞!我這就過來。”杜逢時完全是棋友的口氣。

“爹,您不在這兒坐會兒?逢時有好消息。”徐伯賢隔著花格子問。

“不啦,你們年輕人談買賣是正經事兒。我不羼和。”

徐承宗說罷就走了。其實,關於金一趟要傳秘方的好消息,徐伯賢也寧願叫杜逢時去那邊再談——他總經理的時間就是金錢,何必陪著老爺子再聽二遍呢。

杜逢時走進徐承宗小單元的時候,老爺子正在喂鳥。十幾籠鳥兒蹦蹦跳跳,唧唧喳喳叫個不停。

他倆非常熟悉。徐承宗繼續喂鳥兒,也不讓座兒,沒等杜逢時報告好消息,劈頭就是一句:“小夥子噯,原來你是第二隻黑手哇!爺們兒沒猜錯吧?”

杜逢時更不客氣,“那您就是第一黑手,元凶。”

“起初,我看你是金府的外人,才叫你去偷簽兒,可你又瞧不起這手活兒……”

“是瞧不起,您玩兒的全是惡作劇,小動作。沒勁。”

“我承認是小動作,你不幹也就算啦。後來我攥住了張全義的小辮兒,叫他去給金一趟上眼藥,他沒幹,你為什麽又去插一杠子呢?”

杜逢時把頭一歪,流露出少見的強勁兒:“對啦,這是我的脾氣。您叫我幹我偏不幹;全義不敢幹的我偏要幹。道理很簡單:我隻聽我自己的!”

“那就由你負責嘍。”

“當然。興您三番五次地報複金一趟,就不興我順手給他上點兒眼藥哇?”

徐承宗不喂鳥了,直搖頭:“這話不對!人要憑良心,講義氣。我整金一趟,有我的怨恨。你可不同啊,從小兒在金府長大,吃人家的住人家的,金一趟有恩於你,否則你能當上工程師?你憑什麽整治恩人哪?”

杜逢時冷笑:“恩人?我媽伺候了他全家老少三輩兒人,奶大了金哥兒奶金秀,又拉扯張全義和金枝,簡直就是金府裏的一頭奶羊、牛馬!老了老了,還要伺候孫子輩兒的小金興兒。您說他老金家拿我媽當人嗎?”

徐承宗點頭:“這倒是……不夠仁義。”

“我媽實際上當了金府的終身奴隸!不錯,我是在金府長大的。可金一趟他忘啦,我們杜家也是人哪!他把我媽圈在金府當奶羊,我這小羊羔子離了烺能活命嗎?”

徐承宗洗洗手,給杜逢時倒了杯茶,拉他坐下,“有道理,慢慢說……”

“我這個老媽兒的兒子,雖說吃在金府長在金府,跟金家的孩子們兄弟姐妹相稱,可畢竟是寄人籬下的下等人!穿棉鞋,人家兩雙,我一雙還帶補丁。逢年過節,人家一人十塊,隻給我幾張毛票兒。貴客來了不上桌兒,打發鄉下人的時候叫我陪著吃。不錯,也供我上學來著,可那書包課本兒,鉛筆墨水兒,衣帽鞋襪,全是金哥兒那短命鬼剩下的……”

徐承宗搖頭歎氣:“唉……虧你記得這麽清楚!”

“小時候的不平等待遇,能毀掉一個孩子的性格!上小學的時候我往鄉下老家跑過,正趕上公社食堂化,沒我這份嚼穀,又被送回來。我有好幾次想跳筒子河,金一趟他知道嗎?今天我給他上上眼藥兒,也好叫他清醒清醒!唉……今兒個怎麽在您這兒抖露這些雞毛蒜皮呢?我也是小肚雞腸啊,真沒勁!”

徐承宗擺開了棋盤:“算啦,別看你歲數不大,也是一肚子酸甜苦辣……來,殺你個‘老將推磨’,也好消消氣兒……唔,伯賢剛才說你帶來了什麽好消息呀?說說,一邊殺著一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