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地找到了翠花的兒子,金一趟的心病果然好了一大半兒。可惜的是張全義又罵著“偽君子”跑掉了……楊媽把金秀、金枝找到一塊兒商量對策,惟恐老爺子心病複發,再犯糊塗呀。商量過來、商量過去,辦法隻有兩條:一是由楊媽出麵兒把張全義找回來“痛陳家史”;一是盡量安慰金一趟,穩住他的情緒。

好在金一趟的情緒相當穩定,非但沒犯糊塗,而且比這兩年任何時候都更清醒。全義罵他“偽君子”,他一點兒也不生氣,還能順著張道士的思路去分析問題了——張道士判斷,全義“想必是在外邊兒聽見了什麽閑言碎語”,金一趟馬上就能聯想到徐承宗,這“閑言碎語”的出處隻有徐承宗。去年八月節(那盤錄音磁帶裏)大罵金一趟害死翠花的(那個人的聲音)就是徐承宗嘛!而且他並不怨恨徐承宗“大師哥”,認為自己挨罵是“活該”。現在,金秀、金枝前來安慰老爸爸,他反而笑了:“你們放心,隻要我能見著承宗大師哥的麵兒,這心病也就徹底好了。”

其實,要見徐承宗並不難,都住在北京嘛。金枝就見過徐承宗。她不知道老輩兒的之間到底有些什麽過結兒,一半兒受好奇心驅駛,一半兒也是為了跟老爸爸“搞好關係”,讓他老人家的心情徹底好起來,趕明兒也好出席自己的婚禮,便跟姐姐說:“叫輛的士,我送爸爸去一趟,來回不過百把塊錢的事兒,由我孝敬了。”金秀心想,老輩兒的見了麵兒,要真能消解積怨,把金丹秘方兒順順當當傳給全義哥,這眼瞅著就要四分五裂的金一趟診所不就又有頂梁柱了嗎?“好!咱倆一塊兒陪爸爸去。你辦喜事正花錢呢,車費我出。”

臨上車的時候,楊媽把金秀“扣”住了,因為家裏今天事兒太多:張全義一會兒就回來——由楊媽“接待”;周仁也要來,是老爺子發話叫的;興許還有什麽人來……金秀必須留下來支應這個家,意想不到的事兒姑且不論,來人就得開飯——這是楊媽絕對忘不了的“常規”。

金一趟滿心歡喜,連手杖也不拿,就由金枝扶著上了出租汽車。一路上,徐太師爺的音容笑貌,翠花小師妹的脈脈溫情,承宗大師哥的風流瀟灑,半個世紀的喜怒哀樂……就像街道兩旁高樓綠樹的倒影從車窗上匆匆閃過一樣地在金一趟腦海中浮現又消失。人啊……好像某位女明星說過:做人難,做女人更難,做一個漂亮女人尤其難!這話要是套在金一趟頭上,那就是:做人難,做老人更難,做一個有名望的老人尤其難!

上了電梯,撳響徐家大單元的電子門鈴時,那“小叮當”跳躍的音樂也曾引起金一趟的心跳,闊別四十多年的“大師哥”就要重逢了呀!可開門之後他的熱烈情緒又平穩了許多,原來“大師哥”不在家。開門的是徐太太,她滿臉堆笑,有點兒故意誇大地驚叫:“喲!是金枝小姐呀……”

“徐太太您好!這是我爸爸。”

這次真的叫徐太太吃了一驚。徐伯賢已聞聲而至,夫妻倆幾乎是同時給金一趟鞠躬,同時叫著:“金伯伯,請坐,快請坐!”而且是同時上前攙扶。

“不知道金伯伯光臨,沒下樓迎接您老爺子,請您多多原諒啊!”徐伯賢比往常更客氣了。

“甭客氣,不知者不罪。”金一趟也挺客氣,“你到我家來過,我也是不知道哇,要知道你是承宗大師哥的公子,我早就跟著你過來拜見大師哥啦!”

金枝說:“我爸今天是特意來看望徐老爺子的。他在家吧?”

“在,在……”徐伯賢說著又改口,“我過去看看,家父到外邊兒遛鳥兒回來沒有?金伯伯您先請茶!”

徐伯賢快步出屋。徐太太已將噴香的茉莉花茶沏好,又不停手地往外端瓜子、花生、糖果、點心,十分殷勤。

小單元裏,徐承宗跟杜逢時正在殺棋。徐伯賢進門連叫三聲:“爹!”他才“嗯”了一聲,頭也不抬。

“爹!金一趟老爺子瞧您來啦!”徐伯賢提高調門兒。杜逢時吃了一驚,站起身說,“別下啦。”

徐承宗拽住他,“你別走!我不悔棋了還不行?哼,不悔這步車,你也將不死我!”

徐伯賢又大聲說了一遍:“……金老爺子專程來拜訪您!就在那邊客廳裏坐著哪。”

徐承宗怔住了,半晌,又顯得心慌意亂:“不見!不見……老不死的,他還有臉兒來見我?”

徐伯賢問杜逢時:“你光顧著下棋啦,沒把那好消息告訴我爹?”

“告訴啦,大水衝了龍王廟,張全義是你表弟,金一趟決心完璧歸趙……可是老爺子不信哪!”

徐承宗是戲迷,罵一聲:“什麽《完璧歸趙》?沒人跟他唱《將相和》!要聽隻有《竇娥冤》!”

杜逢時哭笑不得,“完璧歸趙就是把再造金丹的秘方兒還給你們徐家!”

“這……你小子怎麽不早說!”徐承宗又回頭問兒子,“這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啦,要不就來拜訪您啦!”

徐承宗更加慌亂了,嘴裏念叨著:“真的……真的天上往下掉餡兒餅啦?掉餡餅啦……”一邊跑進裏間屋,換上一件新褂子,又係錯了扣兒。

杜逢時要走,怕讓金一趟碰見。被徐伯賢攔住了。

徐承宗對著鏡子梳理頭發,擺了幾個很神氣的姿勢,可是走到外間屋來又泄了氣:“小杜,金一趟平日在家罵不罵我?”

“從來沒罵過。昨天還當著大家的麵兒尊稱您是大師哥呢。”杜逢時知道徐伯賢留他的意思,淨說好聽的。

“我整了他好幾回,也沒罵過?”

“沒罵。還說是他對不起翠花,說您整他是應該的。”

徐承宗麵帶愧色,一屁股坐進沙發裏:“要這麽說,倒叫我沒臉兒見他了……”

“爹,既然是誤會,您老兩位見見麵兒,把話說開了不就結了嗎?”徐伯賢仍然把事情想簡單了。

徐承宗自言自語:“這麽說,他金一趟倒是挺仁義的啦!”

杜逢時繼續幫著勸說:“他對您嘛,倒是夠仁義的。今兒又大老遠的來了,您還是見見好……”

徐承宗閉眼搖手:“別說了……我沒臉兒見他!見了怎麽說?給他賠禮道歉?呸!我不去栽這個跟頭……伯賢你過去,隨便編個瞎話兒,就說我病啦,不——遛鳥兒去了,釣魚去了……要不幹脆就說我死啦!”

徐伯賢也沒了辦法,朝杜逢時使個眼色,示意繼續勸勸老爺子。他自己趕緊回到大單元去陪著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