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點多鍾,四名當值的女服務員在“玲玲”酒吧搞衛生,做營業前的各項準備工作。誰也沒料到,金枝來得比她們還早,而且也動手幫著做。
這是金枝主動要這樣幹的。昨晚的洞房花燭夜,沒人鬧新房,因為朋友們都知道,大立跟哥嫂住在一起,金枝的孩子就由嫂子帶著呢,所以這個新房鬧不得。因此也沒傳出來什麽洞房“花絮”。至於小夫妻倆昨兒夜裏都談了些什麽私房話兒,倒是能從今天的言談舉止當中察覺出個大概來。譬如,服務員們都能體會到大立對金枝的情分,真是捧在手裏怕碰著,含在嘴裏怕化了,恨不能擱到觀音菩薩的蓮花寶座上供起來,可又怕被檀香薰著!那麽,新婚第二天早起就到酒吧間來幹活兒,此事想必是金枝自己拿的主意了。由此不難推斷,昨兒夜裏小兩口兒一定合計過,要腳踏實地把這小酒館兒的生意催起來。
“新烺子新三年。最少也得度個蜜月呀!沒見過您這樣兒的,第二天一早就來幹活兒……”女服務員連誇帶問。
金枝笑笑:“我還要天天晚上在這兒唱歌呢。”
一聽這話,另幾位服務員“喲”地叫了起來。
“大歌星您要放得下架子到這兒來唱,顧客還不得翻一番呀!”
“一番?我看得翻三番!”
“那還不把咱這小酒吧間擠崩了哇?咱姐兒幾個不累死也得跑細了腿。”
大立拎著兩盒禮品酒從裏屋出來說:“怕什麽呀?老板烺在自家酒吧唱歌兒,擴大營業,多賺錢,還能虧待了你們姐兒幾個嗎?”
女服務員圍住他:“林老板您甭囫圇吞棗兒,什麽虧待不虧待呀!您明說,是不是要給我們加工資?”
林大立笑嘻嘻:“隻要多賺了錢,就加工資——你們現在掙的比個處長也不少,趕明給你們加到司局級!”
小姑烺們樂了:“真的呀?老板說話可得算數兒!”
“當然是真的啦!我什麽時候騙過你們呀?”大立回身招呼金枝:“走吧,找總經理要投資去!”
小姑烺們又追問:“要投資,蓋大樓啊?”
大立很是得意:“大樓?那是下一步。先翻修咱這酒吧間,提高檔次,擴大營業!攢錢,雞下蛋,蛋生雞……”
金枝去裏間屋洗手洗臉。剛幹了半個鍾頭的雜活兒,她已經累了,尤其是搬椅子砸了手指頭,指甲蓋兒都紫啦,疼得鑽心,這會兒才在這間沒人的屋裏偷著齜牙咧嘴,卻是決心不讓大立知道,一聲不吭。
平心而論,她哪兒幹過這些活兒呀!“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已不能形容嬌慣壞了的金枝小姐。楊媽做好了的飯菜擺到桌上,熱了涼,涼了熱,追著喊著她也未見得就肯“張口”哇。真不知道是金府欠了她的債,還是她欠了生活的債?不過,一年坎坷勝讀十年書。金枝小姐終於闖進了平民生活,火辣辣的大千世界啊。她要從頭兒做起!並且反對“三十而立”,要把這句古訓名言改成“二十而立”,椅子砸紫了手指甲蓋兒也決不退縮。
大立駕起麵包車,帶著一位活觀音,春風得意,直奔團結湖小區而來。
此時徐伯賢正在他家書房兼辦公室裏了結一件“不愉快”的事情。他口齒清楚、軟中帶硬地說給對麵三個男人聽:“這位是我的常年法律顧問,本公司的律師。你們倆也認識他。”
吳老板和王喜點點頭。律師板著臉坐在桌前,手頭有一些材料、紙筆和錄音機,不動聲色地聽著。
徐伯賢接著說:“關於你們倆預謀盜竊和販賣再造金丹的事情,證據是很充分的。怎麽處理呢?”
吳老板急了:“總經理!您可不能……”
徐伯賢揚手製止了他:“我現在完全可以代表金一趟老先生,向法院起訴,追回再造金丹。可是,在我取得這個權利之前,我已經用兩萬元重金,從你們手裏把被盜的再造金丹買了下來。事情變化得這麽快,真是又複雜又簡單哪!好吧,我今天很忙,你們倆跟律師談吧。”
說罷,徐伯賢扭頭走出屋去。吳胖子和王喜瞠目結舌,呆坐在那裏。
徐伯賢今天確實很忙。為了把事情辦得滴水不漏,他叫妻子坐車去龍潭湖接張全義和陳玉英。司機抬著一筐桔子上樓,徐太太輕輕地敲著房門。
陳玉英開了門:“喲!徐太太呀,我和全義正要到府上去拜訪哪。”
“是是,伯賢派車讓我來接二位的。”
桔子送進屋,司機便下樓等著去了。張全義由於關係變了,態度也得變呀:“請坐……何必這麽客氣!”
“應該的應該的。好吧,我坐兩分鍾,跟玉英談幾句話兒。等會兒人多,倒不好意思說了。”徐太太拉陳玉英坐到沙發上:“玉英,我是來給你道歉的!”
陳玉英笑笑:“徐太太,不,我應該叫表嫂了,都是一家人,還說見外的話嗎?”
“是啊,連杜工程師都說咱們是大水衝了龍王廟啦!”
“杜逢時……他知道的事兒可真多呀!”
“他呀,跟我們家老爺子是棋友,跟伯賢在業務上常來往,又住在金府,這兩家的事兒他都門兒清。”
“整金一趟那些事兒,是他插手幹的吧?”
徐太太點頭:“本來誰也不知道。那天他自己跑去對我們家老爺子說的:你叫我幹我偏不幹,張全義不幹的事情我偏要幹!”
張全義在一旁聽了,驚疑不定,自言自語:“果然是他!可他為什麽要恩將仇報呢……?”
陳玉英白他一眼,“誰都跟你一樣啊?”
徐太太也說:“可不,杜工程師幫我們家老爺子幹了那麽多損人不利己的事兒,並沒覺著心裏有愧。”
張全義還是自己納悶兒:“真不可思議……真應了那句話兒——人心隔肚皮!”
徐太太抱歉地笑了:“瞧,又是我多嘴!別傷了你們之間的和氣。一會兒還得見麵兒哪……”
陳玉英也叮嚀:“全義,等會兒你可不準當眾質問杜逢時!那叫你大舅臉兒上也掛不住。”
張全義點頭又搖頭:“我質問他幹嗎?我對這些事兒已經毫無興趣,早就煩透了……我隻是不能理解,杜逢時他為什麽……?”
徐太太起身:“咱們走吧,車在樓下等著呢。噢,孩子呢?”
陳玉英一說孩子就喜形於色:“上托兒所啦!一周多了,會走,會叫爸叫媽!這孩子呀,表嫂您可是幫了我的大忙!倒也好,原來是您自家的表侄兒。”
一邊說著,他三人走下樓去……
大立和金枝提前來到徐宅。這一提前,反倒惹出一段辛酸話兒來。
徐伯賢開門迎接他二人走進客廳:“早!請坐請坐。”
大立將禮品酒放到桌上:“總經理,我們提前來一會兒,是想請您大力支持……”
徐伯賢一笑,“慢!我來猜……是不是金枝當了老板烺之後,要在自家酒吧唱歌呀?”
金枝也笑了:“總經理料事如神哪!”
“不,這是經濟規律在起作用——大立一定有這個生意眼,決不肯把搖錢樹栽到別人院兒裏!”
大立總是實話直說:“可是也有個大難題兒……”
徐伯賢再次截住他的話:“放心。我一定建議公司董事會,給你們‘玲玲’酒吧增加投資!你打算要多少?”
“給二十萬就行。”
“不夠吧?加一倍,敢要嗎?”
“我怕借多了,一兩年之內還不上……”
“你就沒想過,把大歌星陳玉英也聘請過來?”
大立大喜:“到底是總經理呀,這樣的話,四十萬,我就不是裝修酒吧,而是搞擴建了!隻怕陳小姐她瞧不起這份工作,從大舞台降到酒吧間裏……”
徐伯賢胸有成竹:“做好三件事:一,搞好酒吧間的管理,要有良好秩序,不低級,不庸俗;二,高薪聘請;第三條嘛,陳小姐現在是你們的大嫂了呀,又是金枝的老師,叫金枝去求她嘛!”
金枝半天沒說話,原來她隔著花格子內牆發現辦公室那邊有三個男人,是誰呢?也是今天的客人嗎?她看了一會兒。律師,不認識;認出了吳胖子;當她看清了另一個是王喜的時候,心裏的怒氣不打一處來,回頭拉了大立,“走,咱們走!”
大立一驚:“怎麽啦?”
金枝指著王喜對徐伯賢說:“你既然請我們,為什麽又請他!”
“別誤會,我正要請他進監獄!”
“進監獄?”金枝也吃了一驚。
其實,徐伯賢是約好了時間的——等客人們來到的時候,王喜三人的事情也就談完走人了。隻因為金枝他們提前來到,才發生了這次“難堪的撞車”。現在,徐伯賢隻好明說了:“二位請坐,聽我說。吳胖子支使王喜跳牆偷了金府兩盒再造金丹。現在金丹和證據都在我手裏。我的律師正在跟他們談判呢……”
一聽金丹是王喜偷的,金枝就像又被人潑了一身髒水般的,震驚,惡心,憤恨,痛心……種種感情同時襲來,渾身發抖,好像血都停止流動了。
客廳裏靜下來,反倒聽清了花格子內牆那邊的聲音。
吳胖子在央告:“……條件我全接受,兩萬塊錢我吐出來。這事兒就算私了啦。千萬別上法院!我還有老婆孩子哪……”
王喜在發誓賭咒:“我滾得遠遠的!海南島,海角天涯,永遠不再糾纏金府的人,還不行嗎?”
律師口氣很硬:“今天就談到這裏。即使徐總經理同意這個解決辦法,你二人也要到公安機關去自首、悔過,爭取寬大處理。”
律師領著吳、王二人走出辦公室,經過客廳的時候,王喜看見了金枝,想低頭走出去。金枝站起來把他叫住:“王喜!你也太下作了……”她氣得渾身發抖,說不下去了。
王喜又是羞愧,又是哀求:“我沒臉見你,我不是人……昨天,我去給你們送花兒,就沒敢進酒吧的門。今天你是座上客,我是階下囚!請你替我求求徐總經理吧。民不舉,官不究。饒了我,讓我滾吧,我滾到海角天涯,是死是活,永遠不再回來糾纏!”
大家很安靜,沒人打斷他倆談話。大立也一言不發。
“王喜,你走吧。是人是鬼,我再也不要見到你!”金枝說罷,轉過身去。
王喜給她的背身鞠個躬,走出屋去了。房門一響,金枝的身子一震。
冷場片刻,金枝對徐伯賢說:“饒了他吧!”
徐伯賢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