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你親自去寶慈殿,請太子妃過來一趟。”

蕭詢喊住欲走的薑德一,既然她告狀了,此事自然交由她來處理,以免她背後議論他處理不公。

薑德一眉頭一皺,躊躇不定,“皇上,恐……不大合適吧?”

後宮不得參政,太子妃娘娘也該算在內。

蕭詢冷笑一聲,手背狠敲桌案,“皇城安全,宮內眾人皆有責,太子妃敢於納諫,朕豈能做昏君?”

一席話輕鬆駁回薑德一的舉棋不定。

薑德一連忙躬身請罪,“皇上英明,老奴愚笨,老奴這就去寶慈殿請太子妃娘娘。”

“嗯,去吧。”

蕭詢揮手打發薑德一離開,而後極目遠眺,偌大皇城,看似固若金湯,實則猶如散沙,一擊即潰。

一刻鍾後,江晨曦與魏炎一左一右站在福寧殿裏,倆人麵麵相覷。

江晨曦哂笑,又是燈火通明的福寧殿,又是堆滿奏折的桌案,然而這回多了一個禁軍統領。

位於上首龍椅那人,一襲竹月色便服,無任何刺繡花紋,若不是帝王之氣壓著,常人難以駕馭。

當然,蕭詢相貌本就不俗,碾壓世上多數人,另外,他還勤政愛民,不沉溺於美色,倒是頗為符合小曹氏心目中的女婿人選。

呃,扯遠了。

也不知當初她怎的瞎了狗眼看上蕭承熠,但凡他有其父的“潔身自好”,她上輩子也不會慘死尼姑庵。

蕭詢分神瞥了一眼下方“低眉順眼”的女子,嗬,又來這套,外表瞧著柔順良善,內裏一肚子壞水,偏偏還令人發作不得。

可氣。

魏炎覺得最近不順,三番五次被聖上訓斥。

今日手下人不會辦事,得罪了太子妃,這不上頭主子鬥狠,他們下邊的人跟著受罪。

殿內氣氛僵硬,他大氣也不敢喘。

蕭詢故意晾了兩人一會兒,片刻從奏折中抬頭,仿佛才看見他們,他示意薑德一給他們賜座。

江晨曦和魏炎各自謝過落座。

蕭詢放下奏折,直視魏炎,“魏炎,未免你認為朕護犢子,朕特請太子妃跑一趟,讓她當麵和你對證。”

魏炎臉色黑如鍋底,忙躬身,“微臣惶恐。”

蕭詢話鋒一轉,目光瞥向江晨曦,“太子妃,你意下如何?”

江晨曦:“……”

她心裏翻了個白眼,蕭詢先斬後奏,擱魏炎麵前充好人唱白臉,忒小肚雞腸!

不就被她算計了一回麽,且她又沒撒謊。

江晨曦力持鎮定,不疾不徐回道:“回稟皇上,晨曦並非有意找茬,實乃天地祭祀乃大周三年一次盛事,期間容不得任何閃失,晨曦當時入東華門進宮,也是心血**提醒那名侍衛多檢查一遍。”

有理有據的陳詞,叫人挑不出刺來。

蕭詢複又看向魏炎,“魏炎,你怎麽看?”

魏炎叫苦不迭,他能怎麽看?皇上真是為難他。

他即便沒做錯,這會兒也不得不承認錯了,何況他底下人辦事確實有錯。

“回稟皇上 ,太子妃娘娘所言甚是,微臣辦事不力,懇請皇上責罰。”

皇城禁軍原先由侍衛司和殿前都指揮司組成,蕭詢登位後,合並兩司,指派魏炎當統領。

“此事,朕先給你記著,祭祀大典那日端看你如何表現,表現好,一筆勾銷,若有差池,兩倍罰之。”

江晨曦眸光一閃,一碗水端得真平。

魏炎忙叩頭謝恩,“微臣叩謝皇上聖恩,微臣定盡忠職守,為國效力——”

“少廢話。”蕭詢聽膩了文武百官奉承的話,不耐煩地打發人先走,“趕緊走。”

“諾。”魏炎及時打住,躬身後退。

江晨曦也跟著起身告退,奈何她被蕭詢叫住。

“太子妃,朕準你走了嗎?”

江晨曦無語,事情說完了,她不走留下來作何?

她無奈開口,“皇上恕罪,臣媳以為……”

蕭詢失笑,嗬,魏炎在時,她可沒有自稱臣媳,眼下借此求饒,挺會打小算盤。

“朕聽聞太子妃對算術頗為擅長,不妨耽誤太子妃一個時辰,替朕分憂解難。”

江晨曦:“……”

無話可說,匪夷所思。

可若不推辭,她又不甘心,再三掙紮後,她鬥著膽子拒絕,“皇上折煞臣媳,宮裏各司人才濟濟,何須用得上……”

他折騰後宮妃嬪抄寫祭祀表文還不夠,還想欺壓她當苦力,簡直——豈有此理。

說來也絕,蕭詢每晚翻牌子,後宮佳麗,挨個“臨幸”了一遍。

太後納悶,皇上體力何時變好,宣薑德一過來問話,得知來龍去脈後,笑罵聖上頑劣。

蕭詢召人侍寢是假,他每晚讓妃嬪在福寧殿陪他練筆寫祭祀表文,至子時才放人去休息。

此一做法,狠狠打消了後宮妃嬪獻媚的積極性,就連張貴妃那裏也喊吃不消,還借故裝病了幾日,請敬事房去了牌子。

“皇上何苦如此為難那些妃嬪,她們也是可憐人,眼巴巴地等著你召見,你偏生令她們寫表文。”

“百姓納稅的銀子養她們,她們無事生產,於社稷無用,不如做點力所能及的事,省得爭風吃醋,謀害宮人。”

太後一噎,忽又覺得蕭詢說得不無道理。

太後當趣事說給她聽時,她一直在努力憋笑。

蕭詢拿起一本賬簿,起身踱步至江晨曦麵前,他把賬簿遞過去,“太子妃蘭心蕙質,慧眼如炬,此乃此次祭祀大典所需的器具賬簿,朕已翻閱過,未免有失察之處,故邀太子妃重新核實一遍。”

蕭詢趕鴨子上架,江晨曦不得不伸手接過賬簿。

“薑德一?”

薑德一速速從角落裏站出來,“皇上,老奴在。”

蕭詢吩咐他,“你派人跑一趟寶慈殿,與太後解釋一下,別讓她老人家擔心,另外,吩咐禦膳房送些糕點過來。”

“諾。”

糕點給誰享用,不言而喻。

薑德一不得不再次高看江晨曦幾眼,太子妃在皇上心中的位置,放眼整座後宮,都無人能及。

消息傳得太快,後宮妃嬪驚聞聖上今晚宣召江晨曦入福寧殿核查祭祀典禮所用器具賬簿,鬆了一口氣,終於無需再抄寫表文了,同時又不免納悶。

太子被關在書藝局整理祭祀典文,太子妃又被勒令核算賬簿,夫婦倆人一個都不得閑。

聖上在打什麽主意?

琉璃宮裏,盧婕妤身邊的貼身大丫鬟好奇道:“主子,皇上若是有心撮合太子太子妃,還不如派太子外派差事,太子妃隨行。”

盧婕妤打了一個哈欠,“皇上的心思,吾等幾時猜準過,反正不要我們去看賬簿,管他呢。”

隔壁,貴妃宮裏。

張貴妃被蕭詢變相敲打了一番,歇了找神醫的心思,把火氣撒在張元敏身上。

“你個沒出息的,在宮裏多日,不曾得皇上單獨召見,太子妃一回來就得了差事,你仔細考慮過差別沒?”

張元敏不願嫁入宮,不願重蹈覆轍,如她姐姐這般每日隻盼著聖上垂簾,奈何她人微言輕,身上背負著家族榮譽,等閑不能不顧。

“阿姐,江晨曦是太子妃,太子殿下登基後,若無意外,她便是皇後,她替聖上核實賬簿實乃分內之事。”

“話雖如此,可眼下一切未定,你不努力——”

“阿姐!妹妹不願——”

“容不得你不願!”張貴妃猛拍茶幾,“我命小廚房燉了宵夜,你待會兒親自送去福寧殿。”

張元敏臉色鐵青,一言不發地立在原地。

福寧殿裏,江晨曦端坐在龍椅上,左手撥打算盤,右手執筆,心無旁騖、專心致誌核實蕭詢圈出來的地方。

桌案上奏折堆積如山,蕭詢聲稱懶得找人搬來搬去,令她安心坐在此處。

他則坐在下方的椅子上批閱奏折。

薑德一立在角落裏,眼皮耷拉著,隨時聽候差遣。

眼不見為淨。

片刻,殿外當值的小太監躬身踏進來,疾步走至薑德一身邊,壓低嗓音道:“薑公公,貴妃娘娘幺妹,張大人之女張元敏求見,說來給皇上送宵夜。”

“她到會掐點。”薑德一嘀咕了一聲,示意小太監在此等候。

薑德一墊著腳後跟來到蕭詢身側,“皇上,張元敏求見,她送了宵夜過來。”

蕭詢撇了一眼伏案算術的人,桌上擺著的糕點,她一塊沒動,再觀計時的沙漏,已過亥時。

“宣她進來。”

“諾。”

薑德一稍加琢磨,便察覺到一點,張元敏之前來了不止一次,皇上一次未召見,今日恐是看在太子妃的麵子上,皇上怕餓著太子妃。

江晨曦潛心撥弄算盤,一門心思撲在賬簿上,思忖早點核完早點回去,倒是沒注意殿外有人。

張元敏拎著餐盒進來時,無意中抬頭一瞧,差點傻掉。

這……江晨曦為何能坐在龍椅上?!

薑德一暗叫糟糕,也不知道是好是壞,委實有點不成體統。

他忙出聲提醒,“張姑娘,愣著做甚,還不快把夜宵端出來。”

一聲‘張姑娘’驚動了江晨曦,她噌地抬頭,一下子與張?婲元敏對上了眼。

她見張元敏拎著食盒站在下方,一副無地自容模樣,滿是銀子的大腦頃刻間回神,頗為善解人意道:“皇上,可否需要臣媳先行告退?”

長夜漫漫,佳人在側,不甚為一段佳話。

張元敏猶如吞了蒼蠅般難受,難堪至極,竟連江晨曦也察覺到了她阿姐的謀算。

蕭詢冷哼,瞥了一眼江晨曦,這丫頭時刻不忘拖他後腿,狡猾如狐。

“貴妃殿的小廚房手藝堪比朕的禦膳房,夜宵丟了可惜,且浪費食物容易遭天譴,太子妃今夜鞠躬盡瘁,該賞。”

被蕭詢一記意味深長的目光嚇到,江晨曦忙不迭起身叩謝聖恩,伴君如伴虎,皇上陰晴不定,太難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