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皇宮,旭陽殿。

父皇微服私訪,留下一堆朝中政務要蕭承翊處理, 蕭承翊這段時日都宿在旭陽殿。

曾少雲進宮探望太後,出了寶慈殿特地轉道過來, 舅侄倆人席地而坐。

曾少雲對蕭承翊與江氏和離一事, 表示痛心,“太子,你可知當年孝敬皇後為何選中江家女郎當太子妃?”

蕭承翊掀了掀眼皮, 再聞江晨曦, 他心裏某個角落總是不舒坦, 說不上來是不甘心, 還是怎的。

“我知曉,當年母後不願我與柳兒糾纏不休,特地找了與柳兒容貌有三分相似的江晨曦,且她又得太後撐腰,家世等各方條件堪為太子妃人選。”

“柳兒因其父兄被罷官也跟著受到牽連,彼時我無能為力,幫不上忙, 母後身子大不如從前, 我便依她所言。”

三年前工部尚書盧時是朝堂上的紅人, 蓋因盧時之子盧睿手伸得太長,貪汙慶州修築河堤的銀兩, 以至於洪水來襲,慶州百姓流離失所, 一下子死了幾百人。

父皇震怒, 為平民怨, 罷了盧時的官,外放窮鄉僻壤之地,成了南邊某縣一芝麻小官。

他幾經碾轉才托人找到盧柳,以書信聯絡。

蕭詢的處置手段,曾少雲不予置評,“子不教、父之過,盧睿膽大妄為,盧時被愛子連累,也是他平時不多加管教的緣故。”

“可柳兒何其無辜?若沒發生那事,我本該納她入府,而不是如今——”

說到此處,蕭承翊心生不平,他與江氏這三年算什麽,到最後又和離,無端白費三年,他心裏不是不怨孝敬皇後的。

曾少雲眼尖,一眼瞧出蕭承翊心底的憤懣。

他重重一歎,放下手中茶盞,“也罷,時至今日,江氏被太後抬為公主,她躍了你一個輩分,前塵往事已盡,你與她再無可能,那舅舅不妨告知你一件事。”

蕭承翊心尖一顫,直覺此事至關重要,且說不定會推翻他對江晨曦的慣有印象,恐會波及他對柳兒的感情。

“舅舅——”

曾少雲卻不管不顧,脫口而出,“那年元宵禦街舉行燈會,舅舅與你母後帶你出宮觀燈,偶遇一位小女郎,她約莫十一二歲,不看花燈,而是站在一池睡蓮旁作詩——”

雨後睡蓮初露顏

雙色並蒂惹人憐

綠葉風姿不與辯

一紅一白笑人間

曾少雲反複念誦詩文三遍,似要勾起蕭承翊的印象,白日下過雨,禦街濕漉漉的,街道兩側擺了觀賞用的睡蓮,惹得世家閨女紛紛駐足欣賞。

“你當時指著那小女郎,央求你母後,希望長大後能娶如此才情的小女郎為妻,你母後向來溺愛你,當即便應允下來。”

蕭承翊驀然臉色一白,不可置信地盯著曾少雲,“舅舅,你不要告訴我那小女郎便是江晨曦!”

曾少雲忽而一笑,笑容薄涼,“你母後臨終前唯一放不下的便是你,她希望擇一溫婉賢惠的太子妃從旁輔助你,古語有雲,家有賢妻禍不及夫,說來也巧,當日那名小女郎便是江侍郎家的幼女。”

蕙質蘭心、才華橫溢,太後對江晨曦的批語著實不假,隻可惜太子未能好好珍惜,心裏念著旁人,一而再再而三傷了江家女郎的心,白白浪費一樁天定姻緣。

蕭承翊魂不守舍癱坐在地,怎麽會是她?怎麽可能是她!

那首詩——

他聽過,他記得,可明明是柳兒所作——

舅舅不會騙他,且此事一問便知真假,他大可跑去與江晨曦對質,再不然問一問她大哥,總歸應該記得此事。

可,眼下似乎已無追問的意義。

蕭承翊忍不住把盧柳與江晨曦做對比,倆人相貌不相上下,不,柳兒更勝一籌,江晨曦那人恪守禮儀,沉悶無趣……

倘若他用真心待她,她會不會也能向柳兒那樣溫柔小意?

思及過往三年,蕭承翊忍不住摔了手中茶盞,心裏仿佛吞了蒼蠅般嘔心。

曾少雲不再管他,搖頭一歎,旋即離開。

宮外,太子府後門口。

張福鬼鬼祟祟地探頭探腦,見四周無人,他忙把銀子還回去,“盧姑娘,不是老奴不幫你傳話,實在是老奴人言微輕、無能為力。”

“自打殿下與太子妃和離,殿下就再也未回來過,昨日黃三全回來替殿下取東西,倒是透露了一句,殿下近日都宿在宮裏,差事繁忙,暫時脫不開身。”

“盧姑娘在府外幹等也無濟於事,不如先行回去,待殿下回府,老奴屆時著人通知你。”

盧柳又一次敗興而歸,蕭承翊不在府裏,管家張福見到她也沒了昔日的熱情招呼,她拿銀子使喚,也不管用。

堂哥盧春山至今還被關在天牢,她托人去大理寺打聽,暫未有問罪的結果出來。

蕭承翊聯係不上,邵平那裏也幫不上忙,大長公主避而不見,盧柳急火攻心,暈厥過去幾次。

“海棠,走,你陪我再去禦苑一趟。”

盧柳不甘心就此罷休,蕭承翊與江晨曦和離,正是她上位最佳時機,若是錯過此等良機,而後還不知要再等多久。

歲月無情,她屆時容顏不再,哪能拴得住蕭承翊。

太子府後門的一幕被躲在角落裏的人瞧見,那人身影鬼魅,轉瞬間消失不見,一眨眼溜進了大長公主府。

對方把消息傳給蕭錦儀的貼身侍女春香,春香領著那人去客房,“長公主正在待客,你且留在此處等候,萬不可亂跑。”

來人乖乖應諾,聲稱絕不亂跑。

出了客房,春香便招來兩名家丁候在門外,眼神示意盯緊點,她腳步一轉,沿著抄手遊廊返回主院。

主院東廂房門窗緊閉,丫鬟們遠遠地候在庭院裏,她們見到春香過來,安靜行禮。

春香抬頭看了一眼天色,沉思了會兒,小聲吩咐丫鬟們去備水。

東廂房內,屋內四角點滿了宮燈,男女的衣衫散落一地,厚重的床幔擋住了床榻上旖旎的風光,隻餘床板咯吱作響。

須臾,蕭錦儀一把推開賴在她身上的人,翻身坐起,靠在床頭喘息。

她額頭布滿汗珠,咬牙瞪向邊上的人,“你屬狗的麽?!總是咬本公主腰側!”

與她廝混的人還在回味適才的美妙,賴皮地湊上前,再次覆在她身上,“錦儀是心疼你自己,還是怕你養的那些麵首傷心?”

蕭錦儀朝對方翻了個白眼,“本公主心疼自己!”那些人還不配她上心。

男子打著赤膊,露出精壯的胸膛,雙臂肌肉牢牢鎖住蕭錦儀的蜂腰,調笑道:“既如此,再來一回?”

蕭錦儀吃不消他的索求,搖頭拒絕,“別了,下次再來,先說正事要緊。”

“與你歡愛便是本侯爺最正經不過的正事。”

自稱‘本侯’的不是旁人,正是齊國公府得了爵位的齊騰飛,“本侯放著府裏一眾如花美眷不去憐惜,主動送上門來,公主理該好好珍惜。”

蕭錦儀不吃他這套,剜了他一眼,“再不起來,本公主便去府上做客,與令夫人好好暢聊一番——”

“別別別——本侯起來還不成?”齊騰飛戀戀不舍翻身坐起,兀自撿起散落在地的外袍披上。

蕭錦儀伸手卷起床幔,歪靠在床頭懶得動彈,指揮齊騰飛給她倒水喝。

齊騰飛得了便宜自然要討好她,依言下地去給她倒水。

待一杯冷茶喝完,齊騰飛把空了的茶盞擱在床頭案幾上,不緊不慢開口,“薛紹的殘卷應該藏在書藝局,那裏我去不了,書藝局離旭陽殿最近,聽說太子最近留宿旭陽殿。”

齊騰飛點到即止,他隻負責幫蕭錦儀搜羅消息,餘下的是他不會插手,以免惹火燒身。

書藝局?

蕭錦儀失神,費了許多功夫,薛紹與曾玉瑤的定情信物竟然在書藝局!

齊騰飛見她久久不語,譏笑一聲,“錦儀,就算你苦心找到又如何?那倆人已死,死無對證,你不如——”

“你不懂,我偏要找到他們苟且的證據!”

蕭錦儀忽然發狂大笑,猛拍床鋪,“憑什麽他們一死了之?!要本公主苦守這挖心之苦?!本公主偏要薛、曾兩家賠罪!”

齊騰飛冷眼覷之,“錦儀,適可而止,即使真相是真,太後也絕不容許此事發生,況且,或許隻是你的一時猜想,薛紹與曾玉瑤並無私情,你不該插手摻和太子與太子妃的事,若是被太後知曉——”

蕭錦儀強詞奪理,“嗬,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蕭承翊與盧家庶女本就有情,本公主隻不過見不得天下有情人被迫分開,僅此而已。”

齊騰飛見她執拗,於是不再勸說,甩袖就要離開。

下一瞬,背後貼來溫香軟玉,蕭錦儀從後背緊緊抱住他,又變成乖巧可人的幼時模樣,“朔哥哥,你當真不幫阿儀?”

齊騰飛腳步一頓,眸裏掀起滔天巨浪,忽而,他勾唇一笑,假扮齊候三年,他都快忘記自己的本名了。

蕭錦儀繞到他麵前,主動送上香吻,“朔哥哥,錦儀助你一臂之力,幫你奪回你應得的,錦儀無意後位,隻想一雪前恥。”

作者有話說:

哈哈哈,走一波劇情,所有的配角都不會無端出現的~

二更,下午或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