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嬛更衣久未回來, 江晨曦不放心,打算派蘭英去看一看,忽然記起蕭詢的叮囑, 便喚來曾夫人身邊的王嬤嬤,請對方去找一下。

王嬤嬤很快返回, 附耳回稟, “啟稟公主,嬛兒小姐在園子裏聽戲呢,齊侯夫人陪在她身邊。”

宴席雖已開始, 但戲台上的戲還在唱著, 貴人們帶來的丫鬟仆從可不用近身伺候, 留在園子裏聽戲。

江晨曦聞言, 笑著頷首,“有勞嬤嬤辛苦走一趟。”

“老奴應盡的本份,公主自便,老奴先行告退。”王嬤嬤進退有據,向江晨曦行禮,複又回到了曾夫人身側。

宴席過半,屏風那一側有人喝多酒, 開始大聲喧嘩, 嗓門之大, 生怕女眷這邊聽不見。

“世子可有意中人?若不介意,可否容許在下自我舉薦一下舍妹?”

大言不慚要舉薦世子妃人選的乃是刑部侍郎董瑜, 董瑜此人家學淵源,辦案有些本事, 唯一缺點就是不識相。

董瑜的胞妹董明珠也在宴席上, 對方恰巧與蕭珞央、張元敏等人坐在一處。

江晨曦順著崔琳琅的視線瞥向董明珠, 喲,巧了不是,董明珠正是先前打馬球時,與蕭珞央一起針對她的貴女之一。

角落裏,董明珠聽聞自家大哥向蕭珞珩提親,頓時臊得滿臉通紅。

她局促不安地看向蕭珞央與張元敏,辯解道:“珞央、元敏,我大哥他吃醉了酒,你們千萬別聽他瞎咧咧。”

蕭珞央端起酒杯飲了一口,絲毫未把董明珠放在眼裏,“放心,我阿兄看不上你。”

董明珠霎時白了臉,礙於蕭珞央的身份,她敢怒不敢言。

張元敏倒是拍了拍董明珠的手背,寬慰她,“明珠,京裏愛慕世子的女郎多了去了,你我公平競爭便是。”

董明珠扯了扯嘴角,尷尬一笑。

屏風左側,董瑜自薦的話一落下,便有人跟著搭腔,也要推舉自家表妹、堂妹、姨妹等,一時,好不熱鬧。

蕭珞珩正在飲茶,冷不丁被董瑜提親,又見眾人七嘴八舌跟風,他從容不迫地放下茶盞,不疾不徐婉拒。

“珞珩眼下暫無成婚意願,再者兒女婚約,蓋由父母做主、媒妁之言,各位大人若著實青睞珞珩,不妨先遞名帖至秦州府。”

秦州府,安親王封地。

據說王妃護犢子,且脾性大,與人不好相處。

一想到後宅不寧,董瑜笑容一僵,尬笑一聲,而後轉移話題,端起酒杯與同僚繼續飲酒。

曾少雲端來一盤梅花糕,遞至兀自喝悶酒的蕭承翊麵前,“用些糕點墊一墊,別回頭又醉酒,被禦史台參一本。”

梅花糕剛出爐,還冒著熱氣,軟軟糯糯,香氣撲鼻。

蕭承翊沒胃口,忍不住又把目光投向女眷那處。

曾少雲輕聲一歎,小聲點他,“承翊,你對曦和公主隻是心裏不服氣罷了,被她搶先提出了和離,事已如此,不如學會真正放下,這滿屋子的未婚女郎,但凡你勾一勾手指頭,保管朝你前仆後繼。”

蕭承翊掀了掀眼皮,半晌才搭腔,“舅父言之有理,承翊確實存著不服,自尊心作祟罷了。”

“你明白就好,少喝點。”曾少雲拎著酒壺離席,留蕭承翊自行琢磨。

————

江晨曦嫌屋子裏悶,與崔琳琅打了一聲招呼,決定去園子裏晃一晃,順便把曾嬛叫回來用膳。

園子裏戲台上唱得正值精彩處,下邊看戲的人紛紛拍手稱讚。

江晨曦環視一圈,未找到曾嬛,齊侯夫人也不在,估摸倆人走別的小道回了宴客廳。

蘭英與夏菊一左一右跟隨在旁,蘭英問道:“主子,我們還進去嗎?”

江晨曦抬頭看了看天色,約莫快至戌時,“走吧,去和曾夫人打聲招呼,早些回府。”

主仆三人繞過跨院,忽然聽到曾嬛的哭聲,江晨曦怕今晚人多且雜,小姑娘出意外,未仔細深思,忙不迭領著蘭英與夏菊過去。

“嬛兒?”

跨過月亮門,蘭英眼尖,捕捉到一閃而過的鬼魅青色人影,“主子,那是?”

江晨曦心弦倏地繃緊,她抓住夏菊的手腕,緊緊攥住,“夏菊,我心裏慌得厲害,待會兒你千萬別離開我身邊。”

夏菊把江晨曦護在身後,眸光警惕地盯著四周。

蘭英皺眉不解,夏菊正要開口——

“公主,且等一下。”

背後傳來蕭珞珩的輕聲呼喚。

江晨曦腳步一頓,緩緩轉身,隻見蕭珞珩從月亮門那側踱步而來,他身穿月白色長袍,翩翩濁世佳公子。

江晨曦斂起心中詫異,“世子怎在此地?”

蘭英眼含戒備,可沒忘了安親王世子與她的主子傳過謠言。

蕭珞珩不是一人,他身後跟著一位短打模樣的仆從。

蕭珞珩有分寸,過了月亮門便站定,向江晨曦微微欠身,“珞珩離席更衣,遇見公主往偏院而來,便追了過來,無甚要緊事,隻想向公主說聲抱歉。”

“因珞珩在安州搭了商船,以至於公主被卷入謠言中,是珞珩的不是,珞珩事前考慮不周,還請公主恕罪。”

江晨曦耐心聽完蕭珞珩的解釋,“世子言重,世人嘴碎,不是你我的錯。”

說完便向蕭珞珩告辭,示意夏菊與蘭英跟上,她還要繼續找曾嬛。

“公主可是在找曾嬛?”蕭珞珩令仆從跟上去幫忙,“此地偏僻,不如公主在此等候,我令仆從替你尋找。”

江晨曦轉念一想,蕭珞珩的建議甚可,遂與蘭英留在原地,派夏菊與蕭珞珩的仆從一塊去搜尋。

等待間隙,有隻野貓從草叢裏跳出來,江晨曦猝不及防被嚇了一跳,一時不察便要栽倒。

忽然斜刺裏伸出一隻手,及時穩住了她,搭在手臂上的雙手力道適中,既不顯得於理不合,也不顯得過於輕視。

江晨曦意識到對方是蕭珞珩,忙不迭重新站穩,誰料蕭珞珩彎腰替她撿帕子,一來一往之間,她的腦袋瓜冷不丁撞到他的膝蓋,痛得她倒抽一口冷氣。

嘶,好疼。

蕭珞珩及時退開,可終究晚了一步,見江晨曦疼得五官皺起,雙手捂著腦門。

他疊聲說道:“抱歉,抱歉,有沒有傷著哪裏?”

“不礙事,是本宮沒注意。”江晨曦暗忖倒黴,就不該與蕭珞珩多費唇舌。

蕭珞珩自責道:“公主,要不要珞珩著人去取藥膏給你抹一抹?”

倆人挨靠得極近,此舉頗為曖昧。

江晨曦心裏咯噔一下,及時退後幾步,“不——”

恰在此時,一聲慘叫從偏遠西廂房內傳來,打斷江晨曦拒絕的話茬。

江晨曦當即色變。

蘭英被慘叫聲嚇了一跳,慌忙拽住江晨曦的手臂,“主子,這叫聲似乎有些耳熟……”

聽到慘叫聲的夏菊與蕭珞珩身邊的仆從不約而同從另一側跑來,倆人膽子極大,立即跑過去推門,隻見屋內桌子旁一身穿絳紫色鬥篷的婦人倒在血泊裏。

夜幕下,燭火飄搖,腹部上插著匕首,慘死的婦人睜著大眼,死不瞑目地瞪著門口方向。

眼前的這一幕令江晨曦頭皮一炸,眼前一黑。

齊侯夫人!

仆從膽大,上前探其鼻息,隨後起身,“啟稟世子,齊侯夫人已死。”

江晨曦與蕭珞珩相視一眼,從各自的眼裏瞧出齊侯夫人之死有貓膩,且太過巧合。

有人想陷害他們。

“曦姐姐,是你在裏麵嗎?”

曾嬛從月亮門外推著輪椅而來,看到倒在血泊裏的齊侯夫人,頓時驚聲尖叫,嚇得麵無血色。

“啊——”

江晨曦忙伸手捂住曾嬛的眼,“嬛兒別看!”

一盞茶後,宴客廳裏的一眾人等聞訊而來,女眷們目睹齊候夫人慘狀,一個個嚇得花容失色,團團擠在屋外。

“好端端地怎麽死了……”

“嗚嗚……太可怕了,我想回府……”

竊竊私語不斷傳來,崔琳琅也怕屋內的慘狀,但一想到死的人是生前待人極好的齊候夫人,不禁鼓足勇氣踏進屋內。

崔琳琅走至江晨曦身邊,伸手握住江晨曦的手,見她雙手涼如冰塊,崔琳琅不禁心疼。

“哎,怎會發生如此慘事。”

江晨曦回神,仿佛找到主心骨,微微靠在崔琳琅身上,臉色凝重,“我也不知。”

江晨宴從人群中擠進屋,疾步奔至江晨曦麵前,“小妹,你無事吧?!”

江晨曦見到江晨宴,眼睛一亮,朝他搖頭,壓低嗓音道:“大哥,我沒事,不過有人衝我而來。”

江晨宴眉頭皺緊,小妹與太子和離,得太後撐腰,被賜封公主,誰會與她為敵?故意拿人命陷害她?

江晨宴環顧四周,眼下站在屋內的總共七八人,大理寺卿曾少雲、刑部尚書趙策、刑部侍郎董瑜、安親王世子蕭珞珩,以及太子蕭承翊。

燭火惶惶,人心不古。

好端端的生辰宴,卻出了人命,且死的又是一品侯爵夫人。

曾少雲臉色鐵青,眼裏的火多得快要溢出來。

刑部尚書趙策臉色很不好看,“太子殿下、曾大人,此事棘手,齊侯遠在羅州,老國公早已去世多年,眼下隻能先派人去候府接老夫人過來。”

說完又吩咐董瑜,“董瑜,你即刻去一趟京畿衙門報案,再帶一名在行的仵作過來。”

死了人,董瑜酒醒了大半,不敢有任何耽擱,“屬下即刻就去!”

蕭承熠不忘補充,“曾大人,煩請立即著人封了府內所有出入之門,今日宴席所有人,未解脫嫌疑前,一律不得私自走動。”

“齊侯夫人之死,個中緣由先不知,孤猜測凶手定還在其中,且一定有幫凶。”

夏菊冷不丁出聲,“齊侯夫人腹部的匕首不是致命傷,有人下了劇毒。”

劇毒?

眾人再次嘩然。

“哪裏冒出來的丫鬟?!”趙策一怔,瞪了一眼突然蹲在齊候夫人旁邊的夏菊,“是不是遭人下毒,等仵作過來驗了再做決定。”

江晨曦示意夏菊過來。

夏菊朝趙策哼了一聲,起身拍了拍手,回到江晨曦身旁。

蕭珞央跪坐在地上,哭得聲嘶力竭,“舅母,嗚嗚嗚,到底是誰害了你,珞央一定為你做主……嗚嗚……”

哭到一半,蕭珞央噌地爬起來,奔向立在一旁的江晨曦,伸手指著江晨曦的鼻子罵。

“江晨曦!是不是你害了我舅母?!你為何不在宴席上,好端端地跑到偏遠來作甚?!”

“珞央!慎言!”出聲嗬斥蕭珞央的正是蕭珞珩,“聽到慘叫聲之前,吾與曦和公主皆站在院內,公主身邊丫鬟可作證。”

此話一出,屋內屋外的眾人倒抽一口冷氣。

蕭承熠眸光變了又變,掃向江晨曦的眼神意味不明,奈何江晨曦的視線落在蕭珞央身上。

蘭英想要替江晨曦辯解,被江晨曦攔住,她站直身體,眸光直視蕭珞央,“郡主此話問得不免可笑,本宮與齊候夫人無冤無仇,為何要害她?”

圍觀眾人忍不住竊竊私語。

“曦和公主與世子私下約見,十有八九被齊侯夫人撞見。”

“倘若公主與世子清白,齊侯夫人又怎會無辜枉死?”

“也或許公主與世子**,正巧被齊侯夫人撞見,二人與齊候夫人發生爭執,失手殺害齊侯夫人。”

“眾人都未離席,就單公主與世子一前一後出了廳,未免太過巧合。”

江晨曦轉身,視線掃向詆毀她的一眾官員,嗤笑,“朝廷發你們俸祿,你們學藝不精,空口白牙汙蔑本宮,本宮竟不知刑部、大理寺、京畿衙門的官員與酒囊飯袋有何區別!”

眾人臉色一僵,被江晨曦當眾奚落,表情十分難堪。

蕙質蘭心的前太子妃,顯然不是愚笨之人,以一己之力當眾反駁他們的推論。

江晨宴氣憤又感慨萬千,他欣慰江晨曦的果敢,沒被閑言碎語擊碎,又氣憤這些官員的品階比他高,說出口的話卻不過腦子。

“下官竟不知各位大人靠流言蜚語斷案。”

江晨宴的譏諷無疑是雪上加霜,眾人礙著他是曦和公主的大哥,不好當眾回懟。

蕭珞珩冷著臉,身體偏向江晨曦,由她與眾人辯論,沒有急著插嘴。

女眷們竊竊私語,曾嬛被曾夫人捂著嘴巴,想要聲援江晨曦都不行。

曾夫人怕她添亂,“嬛兒,且相信你曦姐姐,她不會就此任人魚肉,你若是維護她,旁人會認為你父親是非不分,反而陷你曦姐姐於不義。”

曾嬛不理解,“為什麽壞人要衝著曦姐姐?”

崔琳琅疾步上前,“小女可替曦和公主作證,曦和公主離席去找曾嬛,她身邊跟著侍女蘭英和夏菊,且你們也看見了。”

有人反駁,“侍女可以替他二人掩護放風。”

蘭英當即反擊,“奴婢全程跟在我們公主身邊,敢問大人,你哪隻眼睛看到奴婢在放風?可有人證物證?”

小小一名婢女也敢懟他,氣死了,“無知婢女,大膽!”

“大膽的是你!”江晨曦猛地拍掉桌上的茶盞,當眾發火,“本宮若是真的相中世子,何須畏首畏尾,直接與世子挑明便是。”

“你空口白牙栽贓本宮與世子,毀我清譽目的顯而易見,本宮有理由懷疑你受人指使,故意殺害齊侯夫人誣陷我!”

“相國寺智空大師批語本宮是大周第一有福氣之人,本宮會傻到放著後半生的榮華富貴不要?換成你,你幹不幹?”

一席話得擲地有聲,有條有理,臨危不亂,驚起滿堂嘩然。

蕭承熠怔住,從未見過江晨曦如此激辯的一麵,她不畏栽贓陷害,不卑不亢、舌戰群儒,與印象裏的知書達理反差極大。

崔琳琅、江晨宴恨不能替江晨曦拍手叫好,蕭珞央等一眾貴女臉色精彩紛呈。

竟無一人敢反駁江晨曦的話。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