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貴嬪臉色一僵, 伴君如伴虎,皇上以前不曾對她疾言厲色過,當然也未曾甜言蜜語過。

現下冷不丁的一句話, 眼裏不帶任何笑意,她卻無端發冷。

溫貴嬪覷了一眼張貴妃, 張貴妃兀自垂首, 沒搭理她的求救。

溫貴嬪心裏慌得厲害,當即自行找台階下,“皇上恕罪, 臣妾與公主說笑呢, 再過幾日便是除夕, 臣妾想與眾位姐妹一起守歲……”

蕭詢扯了扯嘴角, 臉色冷淡。

候在一旁的薑德一也不同情溫貴嬪,好歹是後宮裏的老人,竟一點長進也沒有,放著安慶王妃不去招呼,偏生要給皇上的心上人找茬,自討沒趣。

後宮其餘諸人本想趁機刁難江晨曦,眼下皇上偏幫公主, 不惜讓溫貴嬪當眾下不了台, 她們哪還敢放肆, 更不敢幫襯溫貴嬪。

張貴妃藏在袖子裏的拳頭握緊,恨皇上對她們這群妃子無情, 恨男人薄幸,隻見新人笑, 不聞舊人哭。

心裏的恨意排山倒海呼嘯而來, 恨不能此刻就戳穿他們二人的苟且之事!

江晨曦眼觀鼻、鼻觀心, 蕭詢替她撐腰,那是蕭詢的事,她才不願摻和其中。

至於溫貴嬪,江晨曦更是賴得理會。

最後還是齊昭陽出聲解圍,蕭詢看在齊昭陽的麵上,給了溫貴嬪台階下,揭過此話題,轉而問起秦州的風土人情。

一場宮宴勾心鬥角,旁人說一句話都要掰開來,碾碎了細細思索。

累的慌。

蕭詢一直留到最後才走,明麵上給安親王麵子,實則怕江晨曦被人欺負,親自盯著。

江晨曦順著眾人向蕭詢敬酒時,才會明目張膽與蕭詢有眼神對視,不過她一觸即離,硬是叫人挑不出錯。

齊昭陽今晚下榻在太後的寶慈殿,她與太後一走,江晨曦便馬不停蹄地回了含元殿,也不管身後張貴妃叫住蕭詢所謂何事。

一回到自己的地盤,江晨曦便吩咐夏菊,“你去溫貴嬪那裏聽一聽壁角,千萬小心點,不要驚動旁人。”

夏菊對皇宮輿圖了如指掌,輕功又好,派她出去辦事,江晨曦放心。

夏菊雙眼噌地一亮,“主子放心,定不會讓人瞧見。”

蹲在屋簷上當石獅子忒無聊,夏菊正愁沒機會逛皇宮呢。

夏菊走後,蘭英伺候江晨曦沐浴,替自家小姐打抱不平,“小姐,上次劉美人與孟才人來打前鋒,今個溫貴嬪又趁機打壓你,您就不打算還手?”

江晨曦仰靠在浴桶裏,自嘲一笑,“怎麽還手?不痛不癢的幾句話,回懟幾句也滅不了她們的疑慮,索性先晾一晾她們再說。”

況且,這事從根本上來講,是她不厚道在先,對後宮妃嬪而言,她占了天大的便宜,豈能再落井下石,不到萬不得已之際,她不會出手對付她們。

沐浴完,蘭英又替江晨曦擦幹了頭發,江晨曦並未特地等候蕭詢,照舊盤算著她的鋪子與賬簿。

她得未雨綢繆,為將來逛遍大江南北攢路費,且不能委屈了她的詢哥哥,畢竟由奢入儉難。

亥時末,福寧殿那邊傳來消息,皇上點了孟才人侍寢,敬事房那邊派人抬著孟才人入了福寧殿。

一路大張旗鼓,生怕旁人看不見。

時隔一年,皇上終於臨幸後宮,一眾妃嬪嫉妒得發狂,氣得眼睛都紅了。

也有人一頭霧水,皇上為何不召貴妃侍寢?怎麽偏偏點了平平無奇的孟才人。

貴妃殿裏,張貴妃也摸不透蕭詢的路數。

晚宴結束時,她委婉提醒皇上該臨幸後宮,原本以為皇上會推諉,沒想到一口答應了,隻是侍寢人選不是她預料的那位。

玉春端來牛乳,“娘娘,皇上既已臨幸後宮,您為何還悶悶不樂?那孟才人入宮四年,隻被寵幸過一回,想來皇上也是一時興起。”

張貴妃接過杯盞,一飲而盡,每晚就寢前都要飲用牛乳,日複一日,養出一身細膩、白璧無瑕的膚色。

“玉春,你我皆不懂皇上,他若召劉美人、崔嬪等人侍寢,本宮都無意見,偏偏選了一個不中用的孟才人,無非是氣本宮逼他入後宮。”

玉春接過空碗,寬慰道:“娘娘,您千萬別生悶氣,容易傷身,孟才人侍寢,有一便有二,敬事房那邊也可以排上日程了。”

“但願吧。”

張貴妃心裏不舒坦,蕭詢先是斥責了溫貴嬪,後又點了孟才人,叫人摸不透他的真實想法。

寶慈殿裏。

齊昭陽去了西配殿休息,寢殿裏,宮人捧著一盆熱水,常嬤嬤沾濕了帕子,在替太後熱敷腿部。

太後靠在床榻上,今晚走了不少路,兩腿泛酸,“溫貴嬪也是個無腦的,怪不得一直進不了位份。”

常嬤嬤接過熱水,示意宮人退下,“主子,這也不能全怨溫貴嬪,貴妃拿她當槍使,她想要出頭,隻能聽從。”

後宮妃嬪爭寵招數幾十年不變,各宮妃嬪一唱一和,煩人得緊,太後早就看膩了這些小伎倆。

“難怪皇帝要遣散後宮,這一屋子的,沒一個省心的。”

常嬤嬤拿起冷掉的帕子,放進熱水裏再過一遍,“主子您這是同意了?”

太後右手撐著額頭,憂心忡忡,“那怎麽可能呢,哀家不想被大臣們嘮叨,不過皇帝當真不顧哀家的麵子,強行遣散後宮,哀家也拿他沒轍,兒大不由娘啊。”

常嬤嬤識趣地沒發表意見,盡職地繼續替太後熱敷。

含元殿。

蘭英撥亮了燭火,小心翼翼地掃向撥打算盤的江晨曦,見江晨曦一丁點都不在意、緊張,蘭英大為不解。

皇上與小姐如膠似漆,怎麽轉頭就臨幸孟才人了呢,早知如此,她們小姐當初還不如留在青州呢。

蘭英心裏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半晌,蘭英憋不住好奇,她走過去,撿起散落在地上的廢紙。

“小姐,天色不早了,您要不早些歇息……”

江晨曦抬頭,左右轉了轉發酸的脖頸,偏頭看了一眼沙漏,都快接近子時了,原來這麽晚了。

她咕噥道:“皇上怎麽還不來?難不成真的被孟才人勾住了?”

江晨曦又不蠢,蕭詢突然翻牌子,無非是張貴妃在背後上眼藥,就衝蕭詢對她的態度與黏糊勁,怎會輕易移情別戀。

蘭英瞪大雙眼,不知其意。

下一瞬,書架後轉來嗡嗡轉動之聲,蕭詢衣著整齊地從暗道裏走了出來。

書架不隔音,他適才聽到了她的抱怨,“曦兒說誰呢?”

蘭英嚇了一跳,忙不迭撲通跪地行禮,壓低嗓音道:“奴婢叩見皇上。”

敢情皇上臨幸孟才人是假的,怪不得她家主子一點兒都不著急。

“嗯,退下吧。”

蕭詢一揮手,打發蘭英離開。

蘭英疾步退了出去,並替二人關上了房門,她候在門外,抬頭環顧四周,果然瞧見屋簷上無聲蹲著的李一。

李一朝蘭英露齒一笑,蘭英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轉過身去,不搭理他。

李一摸了摸後腦勺,想不通哪裏得罪了蘭英,見蘭英不搭理自己,他索性不想了,再次隱身起來。

屋內,蕭詢不疾不徐走向書桌後的江晨曦,抽出她手裏的算盤,“夜深了,朕陪你就寢去。”

江晨曦起身,伸了一個懶腰,隨後笑著握住他的手,上下打量他,他換了一身雅青色的便袍,奇楠沉香的味道減半,多了清香的皂角味。

“皇上沐浴過了?”

蕭詢輕輕一拉,便把她扯入懷裏,怕她吃醋,趕緊解釋,“朕沒碰孟才人,隻與她做了一筆交易,她現下在抄寫佛經呢,待時機成熟,朕會放她出宮。”

之後主動提起張貴妃找他一事,無非是提醒他別忘了後宮一眾姐妹,雨露均沾的老生常談。

又抄寫佛經。

江晨曦噗呲一笑,也不追問蕭詢與孟才人做了什麽交易,總歸蕭詢能處理好此事,無需她操心。

不出意外,孟美人會替她暫時轉移後宮眾人的視線。

江晨曦看賬簿累了,她懶得走,猛地一跳,蕭詢與她心有靈犀,二話不說接住她,抱著她繞過屏風,走向床榻。

厚重的床簾緩緩垂落下來,接著便是二人的外衫被拋了出來。

雲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

過了許久,一隻藕節般的玉手掀起床簾,美人兒探出頭來,微微喘氣。

迅速聚攏而來的涼意驅散了一身燥熱,江晨曦額頭上溢滿了汗珠,美眸泛著霧氣,唇紅齒白。

“朕的嬌嬌哪裏跑……”

身後貼過來一副溫熱的胸膛,蕭詢湊近她的耳畔,一邊吻她的耳垂,一邊到處點火。

“曦曦,朕甚是心悅於你,你千萬不能負了朕,否則上天入地,朕便追隨你而去。”

蕭詢的情話信手拈來,江晨曦雙眸迷離,聽得耳朵發癢,懸在床沿的雙手被蕭詢從背後握住,被迫與他十指相扣。

她整個人都被他攏在懷裏,被他細心嗬護。

她貪念他的懷抱,也貪念他給予的強有力的支撐,他能替她遮風擋雨,讓她不受欺淩。

她偏頭,喊了一聲‘皇上’,蕭詢吻住她微張的唇瓣,繼續唇齒相依。

半炷香後,蕭詢拉了拉床頭鈴鐺,蘭英和夏菊悄無聲息送來兩大桶熱水,又輕手輕腳地關門離開。

蕭詢抱著江晨曦下榻,鬥篷蓋在她身上,一步一個腳印,抱著她慢悠悠去了沐浴的內間。

期間,他還故意顛了一下她,惹得江晨曦一口咬住他的肩胛,不讓自己泄出一絲聲音,待被放到浴桶裏,她早已精疲力竭。

再回到床榻上時,江晨曦困得上下眼皮子打架,罪魁禍首沒事人似的又貼向了她,還扯掉她身上岌岌可危的小衣,聲稱一直束縛不好。

江晨曦掀了掀眼皮,掃了一眼,之前沒太注意,似乎豐腴了一些。

她羞紅了臉,怪不得他愛不釋手,忙挪開他的手,嘀咕了一句,老不正經。

“嫌朕老?!”蕭詢氣笑了,右手重新覆了上去,“剛才誰在朕懷裏哭著求饒的?”

江晨曦生怕再被他折騰一次,忙柔聲撒嬌,“皇上,曦兒錯了,曦兒困了,明日還要去陪太後與安王妃,若是起遲了,多不好。”

“朕的嬌嬌,朕得讓你銘記在心,說錯話的下場。”

蕭詢不吃她這一套,身體力行地示範,何謂寶刀不老。

含元殿被翻紅浪,麓山腳下,蕭朔驅馬奔馳出了陵園,馬不停歇,疾馳半個時辰左右,毗鄰麓山山頭的茶園若隱若現。

蕭朔一行三人沿著曲曲折折的山道蜿蜒上山,須臾,三人在一座燈火通明的院門前停下。

其中一人把三匹馬拴到遠處的大樹上,另一人走到門口敲門。

幫幫三聲響,片刻,院裏響起腳步聲。

裏麵的人問了一句話,某地的地方話,敲門的人也回了一句。

稍遲,柴門被裏被人從裏打開,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伯邁出門檻。

老伯探出頭來,外貌普通,穿著普通,地地道道的老百姓,隻是雙眼看到蕭朔時,一閃而過精光。

老伯轉身,示意快點跟上。

蕭朔等人飛速跟上去,跨過門檻,進入內院。

院裏立著一上了年紀的老嫗,老嫗臉色蠟黃,整個人瘦骨嶙峋,眼窩深陷,乍一看,麵目可憎。

要不是院內燈火通明,說不定會被當成鬼魅。

老嫗向蕭朔躬身行禮,嗓音粗嘎,哽咽道:“老奴拜見王爺。”

蕭朔示意對方免禮,免去累贅的寒暄,“玉嬤嬤,本王要的東西呢?”

眼前的老嫗便是蕭朔生母身邊伺候的嬤嬤,玉嬤嬤是宮裏的老人,因為一樁冤假錯案,她被先帝賞了杖刑三十下,發賣出宮。

蕭朔輾轉多年才聯係上對方,蓋因當年那樁冤假錯案,他記憶猶新,且涉及到一件至關重要的推論。

老嫗顫巍巍起身,“東西在廚房裏,還請王爺跟隨老奴走一趟,勞煩王爺親自取出來。”

親自取出來,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身邊兩位侍衛上前攔住,蕭朔揮了揮手,“玉嬤嬤是本王的奶嬤嬤,她老人家不會害本王。”

兩位侍衛複又退到一旁。

老嫗走在前頭帶路,蕭朔大跨步跟上。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