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詢在朝堂舌戰百官的消息不脛而走, 傳到後宮時,江晨曦正在試穿尚服局送來的冊封典服。

尚服局下設四司,司璽、司衣、司飾、司仗。

孟尚宮親自領著司衣、司飾等六位掌使來了含元殿。

孟尚宮年約三十上下, 不敢倚老賣老,小心翼翼陪笑, 指著金線鑲邊的裙擺仔細解釋。

“娘娘, 吾等嚴格按照貴妃的份利繡製,還熏染了芍藥冷香,若娘娘不滿意, 下官等人再去修改。”

由於時間緊迫, 且不能拿舊的典服糊弄, 尚服局連夜招來百名繡娘趕製, 緊趕慢趕,三日內總算完成。

孟尚宮是宮裏的老人,自動忽略曦貴妃頸間遮不住的吻痕,她不著痕跡移開視線,近距離之下,曦貴妃肌膚賽雪,眉眼精致, 一顰一笑之間, 楚楚動人。

且與她們交談之間, 一點兒都不盛氣淩人。

她不禁暗忖,怪不得這位前太子妃能當上公主, 又能爬上龍床,被晉升為貴妃, 確實令人心向往之。

“有勞孟尚宮, 腰間尺寸大了些, 再收緊半寸,其餘無需再改。”

典服穿一次就收了起來,江晨曦不願勞師動眾。

孟尚宮等人皆不約而同鬆了一口氣,她們運氣不錯,曦貴妃沒有仗著聖寵作威作福。

江晨曦很快打發走孟尚宮等人,又給了不少賞銀。

忙完一圈,江晨曦出了些許薄汗,吩咐蘭英備水,她要沐浴,又派夏菊去福寧殿走一趟,問蕭詢是否要過來用午膳。

夏菊領命而去,她腳程快,眨眼間到了福寧殿。

一路遇到的宮人紛紛主動向她打招呼,叫一聲‘夏菊姐姐’,企圖與她拉近關係。

曦貴妃跟前伺候的紅人,可不得要打好關係。

夏菊也絕,她見誰都不笑,冷著一張臉,旁人喚她姐姐,她目露凶光,也不反駁,隻從頭到腳打量對方一番。

眾人聽說過夏菊嚇唬劉美人與孟才人的威名,也不敢當麵吐槽,隻在私底下嘀咕幾句。

油鹽不進的婢女,怎就入了曦貴妃的眼,還不如她們機靈嘴甜。

夏菊全然不管旁人如何想,一門心思替自家主子辦差事。

候在福寧殿門口的薑德一眼尖,瞧見夏菊從遠處奔來,立馬笑臉相迎,“夏菊姑娘,可是貴妃娘娘有事找皇上?”

夏菊向薑德一行禮,“薑公公,主子派我來問,皇上要不要去含元殿用膳。”

薑德一眼珠一轉,頓時猜到曦貴妃的用意。

若是派蘭英姑娘來,便是誠心邀請皇上去用膳,眼下派了夏菊,顯然有另一層含義。

大抵便是皇上想來用膳,提前知會一聲,過時不候。

許是皇上又惹了娘娘不快,娘娘借故立威呢。

薑德一可不敢怠慢曦貴妃,忙笑道:“夏菊姑娘稍等片刻,老奴這就進去通報。”

夏菊行禮道謝,安靜等在一旁。

福寧殿內,蕭詢在與曾少雲商量政事,薑德一躬身進來,“啟稟皇上,曦貴妃派了夏菊姑娘過來,問您是否要去含元殿用膳。”

一聽來的是夏菊,蕭詢心底一慌,想起昨夜他把人壓在湯池欺負哭的場景,心中又不免一熱。

今日尚宮局送典服過去,想必他的愛妃試穿時,被人窺見了脖頸間的痕跡。

他的美人兒被他慣壞了,愛記仇。

蕭詢哪還坐得住,當即把折子扔給曾少雲,“朕要陪曦貴妃用午膳,此事明日再議,愛卿退下吧。”

曾少雲捧著折子發愣,皇上迫不及待攆他離開的架勢像極了去見心上人。

也對,曦貴妃如今聖眷正濃,可不就是心上人麽。

出了福寧殿,曾少雲問台階下等候的仆從,“太子殿下去哪了?”

自東華門鬧劇風波過後,蕭承翊在太子府閉門酗酒兩日,要不是蕭承翊身邊的侍從黃三全偷偷來告訴曾少雲,曾少雲哪裏知曉此事。

今日下了早朝,他特地安排仆從跟隨蕭承翊,想約他談一談。

仆從回道:“回稟大人,奴才還未來得及開口,太子殿下便被太後身邊的常嬤嬤叫走了。”

一聽太後叫走了太子,曾少雲便不管了,“你去寶慈殿候著,待太子殿下出來,請他過府一趟。”

仆從應諾。

————

含元殿內,蕭詢陪江晨曦賠罪道歉,親自伺候她用了午膳,才把人哄好。

飯後,倆人攜手逛殿後單獨辟出來的園林。

冬日的花園景致不如春夏秋,光禿禿的,隻有萬年青等一年四季的盆景常在,毫無新意。

蕭詢又不愛把銀子浪費在園林景觀中,花園工匠也就沒了拍馬屁的心思。

張貴妃今日稱病,請辭協管六宮事宜,蕭詢有意讓江晨曦接手,反正她早晚要接過來,不在乎早一日晚一日。

左右無旁人,江晨曦嬌聲抱怨,“皇上,您這是要把臣妾架在火上烤呀,臣妾若接下此事,您叫後宮姐妹如何看待?怕不是認為臣妾急著上位呢。”

且不說張貴妃是真病還是假病,協管六宮一事可不好做,做得好是本分,做不好便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蕭詢輕聲一笑,他的嬌嬌蕙質蘭心、聰慧過人,偏偏酷愛藏拙,每每都要他在背後推她一把。

“愛妃,朕豈能害你?前倆日後宮諸人向你請安,你處理得甚為妥當。”

三十兩一支金玉坊的荷葉珠釵,收買人心遠遠不夠,卻打消了本就不凝固的散沙,起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

江晨曦左手攥緊蕭詢的手臂,“皇上,那事不值一提,臣妾也是出於私心,想著後宮姐妹日後照應金玉坊的生意。”

“真心也罷,私心也罷,朕的愛妃不是自私自利之人,朕不逼你,愛妃慎重考慮幾日,屆時再答複即可。”

話說到這份上,江晨曦也不急著回絕,隻嗯了一聲。

倆人在園子裏逛了片刻便一同回了殿內,江晨曦午後小憩半個時辰,蕭詢忙裏偷閑,也脫衣上塌,陪她一道。

寶慈殿,佛堂。

太後跪坐在蒲團上,手中盤著佛珠,蕭承翊上了三支香,虔誠叩首後,便跪在一旁。

常嬤嬤候在佛堂外,不允任何人四處走動。

佛堂內,太後緩緩開口,“太子,你可知哀家今日喚你過來所為何事。”

蕭承翊眼也未抬,掩住眸子裏的一切,“祖母,孫兒知曉,孫兒受人挑唆,性子急躁衝動,不該在東華門外與曦……曦貴妃起爭執,孫兒並非有意想傷害她。”

太後冷哼,“鳳儀殿外那兩個搬弄是非的宮女,哀家已命人找到,且不管背後指使之人是誰,哀家已令人杖責她們各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僥幸活下來就苟延殘喘,活不下來草席一裹便被丟進宮外的亂葬崗。

蕭承翊眼皮一顫,宮裏的一切別忘瞞過太後她老人家,平日裏吃齋念佛不管事,一旦觸及到皇家顏麵,太後的手段不容小覷。

他不為自己辯解,“孫兒知錯,日後定謹言慎行、謹慎思考。”

太後見狀,放下手中佛珠,轉身朝向他,語重心長道:“玉瑤心地良善,你打小就養在玉瑤身邊,你的本性,哀家最清楚不過,隻是偶爾遇事會優柔寡斷——”

“曦丫頭做事穩重,性情不驕不躁,配你正好,奈何你不珍惜她,白白錯失三年良緣,如今你二人和離,各自嫁娶互不相幹,你作甚跑去質問她?”

提及母後閨名,蕭承翊內心一動。

他自記事起,母後與父皇外人麵前恩愛有加,私底下相敬如賓,母後總是一臉哀愁,父皇對他也不夠疼寵,現下父子差點為了女人反目成仇。

蕭承翊有心想反駁幾句,話到嘴邊成了,“祖母,孫兒隻不明白一點,天下女子何其多,父皇為何偏偏選中她,豈不是令孫兒夾在中間為難?!”

“冥頑不靈!”

太後苦口婆心地勸了這麽久,太子還執著此事,不免氣不打一處來,拔高音調斥責他。

“就憑他是你父皇,他看中的女人,誰能拒絕得了?況且他對曦丫頭出自真心,真情實意捧在手掌心疼,曦丫頭為何不能看上他?”

“你自己手捂心口想一想,你可為曦丫頭做過什麽事?你可贈送過她珠寶玉石?你可曾誇讚她一言半語?”

蕭承翊答不上來,麵露慚愧,一件沒做過,一塊也沒送過,一句噓寒問暖的話也未說過。

太後也是過來人,最能體會女子嫁人前與嫁人後的感受。

待字閨中時,有父母兄長疼如珠寶,嫁人後夫君便是女子的天,倘若不得夫君寵愛,女子便如同枯萎的花朵,鬱鬱而終。

“哀家細數給你聽,曦丫頭回青州時遇到刺客偷襲,你父皇救了她,她因落水,葵水來臨時腹痛難忍,你父皇悉心照料她,朝臣與言官危言聳聽曦丫頭禍亂宮廷時,也是你父皇一己之力駁斥了朝臣的言論!”

“人生在世區區不過百年,無論男女,皆隻求得一人之心,白首不相離,曦丫頭值得有人為她捧出一顆真心對待,你既然不是她的良緣,就不該阻止其他人對她好。”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