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豪強陷陣急 上

擔任這次運糧任務的,是百人長沈富。新降武將於禁,作為他的助手,一起上路。兩人都是出身於郡國兵,背景相同,關係也就相較其他人,更加親近些。

來到離單父城十五裏外的塢堡,塢堡外圍,那豪強以四斛為一擔,已經準備好了四千斛糧食。不過,這樣的運輸方法,人手就不夠了。

豪強的管家跑到沈富跟前,與他商量,能不能派出兩百名士兵,幫忙運送一下糧食。說話間,旁邊的奴仆還送上了酒水,供天平軍飲用。

見到送上來的酒水,有士卒就忍不住,想要上去喝上一口。於禁一見,大喝一聲:

“劉老七!”

被上司這麽一嗬斥,這些剛剛見識過,渠帥是怎麽樣自己受罰的天平軍士卒,立刻想起了軍中的法規,乖乖的返回隊列,不敢喝酒。

而被張狂叮囑過的沈富,也客氣的拒絕了管家的請求。他隻是同意,剩下運不了的糧食,可以先放在這裏,下次再運輸。話裏行間,似乎吃定了這家豪強,絲毫不擔心豪強吞沒這些糧食。

管家說了幾句,還塞了一袋錢過去,依舊無法,隻得怏怏而回。於禁看著這個管家的背影,微微冷笑。

八百民夫挑上擔子,踏上了去單父城的路。沈富督促著兩個百人隊,四百人的隊伍,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麵。離開塢堡不到五裏,突然,後方喊殺聲大作,一隊漢軍郡國兵,殺氣騰騰的衝了上來!

運糧的民夫,一下子亂成了一團。不少民夫扔下擔子,掉頭就跑。按理來說,沈富應當立刻分兵,保護住運糧的隊伍才是。然而,天平軍的動作,卻令衝上來的漢軍們,很是奇怪。

四百天平軍,居然坐視運糧隊的混亂,自顧自的結成了一個圓陣。外圍的士卒一手持著輕便小盾,一手握緊環首刀。第二排士卒握住長矛,矛尖對外。還有中間的不少士卒,居然從背上的背包裏,取出一具具擘張弩來了!

所謂的擘張弩,指的是那種,用手臂力量上弦的弩機。

看到這一幕,衝上來的漢軍軍候,心中隻閃過一個念頭:

——這些蛾賊,居然早有防備?!

——是誰泄的密?

“停下!”

軍候大聲的下達命令。這些郡國兵顯然訓練得不錯,一聲令下,立刻快速的停了下來,開始列陣。

兩軍的距離,迫近到一百步,漢軍軍候從陣型中突出,大聲的對天平軍將士叫道:

“無知的蛾賊!你等已經被大漢軍包圍了!再過片刻,都尉大人就會親自率領大軍殺到!你等無辜士卒,可速速投降,免遭一死!”

沈富看著對手打出的“鮑”字大旗,問於禁道:

“這些漢軍,是誰的部下?”

“應當是於某原來的上司,都尉鮑信大人。”

於禁說起這些,臉上絲毫不見任何波動。

“鮑信大人治軍嚴謹,有‘武皇帝’時名將‘程不識’之風。部下訓練得法,極有戰力。隻是新兵較多,受了些拖累罷了。”

“這麽說,還是塊硬骨頭咯?”

沈富的臉上滿是凝重,嘀咕了一句:

“主公的援軍,什麽時候才會到啊?”

不遠處,漢軍軍候對敵人喊了幾句,發現對方居然毫無觸動,心中疑惑,卻不能表露出來,隻是退回軍陣中,下令:

“弩手!出列,三連射!”

沈富看著遠方的漢軍,估計了一下,兵力在五百左右,比己方略多。五十多名弩手,從漢軍方陣中小跑出列,在陣前橫成兩排。沈富冷笑一聲:

“欺負某家沒有弩嗎?”

漢軍弩手上了弦,正要集體射擊,忽然遠處敵陣之中,“嗖”的飛來一箭,釘在一名弩手的脖子上,竟是一箭貫穿!

那中箭的弩手,身子向旁邊一倒,手中的弩機也被無意觸發,“奪”的一聲,正中附近另一名弩手。被誤傷的弩手大叫一聲,仆倒在地,不斷嚎叫翻滾。周圍的漢軍大驚失色,不少弩手手上一緊張,就將弩機扳動。

數十隻毫無準頭的弩箭,射向四麵八方,不但沒有造成敵人的任何傷亡,反而又誤傷了己方一人。當漢軍軍候漲紅著臉,跑過來檢查地上的兩個中箭弩手時,這兩個倒黴的漢子,已經斷了氣。

“佰長神射!”

天平軍士卒眼看首領一弩射出,居然造成對方兩死一傷,驚喜之餘,自發的大聲喊叫起來。

沈富端著一張力道達到五石的蹶張弩,也就是用腳的力量上弦的弩機,身子僵硬的站在原地。他也沒有想到,自己這一箭發出,居然有如此意外的戰果,呆了一呆,直到聽到士卒們欣喜的呼喊,才從數十雙熾熱的眼光中恢複過來。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由於這個額外事件的激勵,天平軍的士氣一下子暴漲了一大截。不知道是哪個士卒,先呼喚了一句,緊接著,其他天平軍士卒,也一齊大聲的應和起來。

反觀漢軍一方,士氣明顯下降。麵對這個出師不利的征兆,就連老兵們,也開始思量,是不是先撤退,下次再來收拾這些黃巾軍?

——常年在刀口舔血的軍人,往往對戰前的預兆,有著不可理喻的迷信。故此,在很多情況下,軍隊出征前,都要舉行一些帶有安慰性的祭旗儀式。

帶兵多年,漢軍軍候如何不知道,己方的士氣已沮。但是,他受到嚴令,必須擊垮或者拖住敵人,等待大部隊的來臨,好消滅這支小規模的黃巾軍運糧隊。隻有這樣,下一步的作戰,才能展開。

——隻要下一步的詐城計劃成功,這支流竄了數百裏,從潁川郡一直逃到濟陰郡的黃巾敗兵,就難免全軍覆沒的結局。

所以,軍候強行壓下軍中的不滿,下令弓弩手繼續完成三連射。

“呼……嗒嗒嗒……”

上百隻弩箭,分成幾批,一頭砸在天平軍擺出的防禦陣型中。慘呼聲隨之響起,十多名不走運的天平軍士卒,沒有隱蔽好,結果傷在撲麵飛來的弩箭之下。

還好,由於距離上百步,弩箭的威力被大大削弱,外加上這些漢軍的弩機,都在三石以下,受傷的天平軍,傷勢都不算嚴重,沒有一個人死亡。

幾個衣服上縫著白布條的天平軍士卒,將受傷的戰士拖到有掩蔽的地方,開始治療起這些傷兵來。這是昨天於禁對張狂提出的建議,利用“太平道”傳道師擅長治療的能力,在軍中設立的“軍醫”。

這些略懂得些醫術的太平道信徒,將一根木棍放入傷者的口中,一下子就將本來極為打擊士氣的呼痛聲,給有效的消除了。而其他的天平軍將士,發現即使受傷,也能得到有效的治療,作戰的勇氣,便越發的充足了。

與此同時,漢軍弩手們,也迎來了第二批傷亡。天平軍在前邊的戰鬥中,數次擊敗小股的漢軍,繳獲的弩機,也有了上百具。這次出來,沈富的百人隊,就帶上了二十具大小弩機。在這些弩機的隱蔽反擊下,被射翻的漢軍,也接近十人。

——是塊硬骨頭……

漢軍軍候見弩箭效果不大,立刻改變了戰法,將部下由五十人組成的“陷陣士”擺在了前方。這些所謂的“陷陣士”,是這一“曲”漢軍的精銳。軍候請示過上司“鮑都尉”,給這些“陷陣士”開出了每人八千錢的賞格,這才挑出了五十人的隊伍。

沈富和於禁,都是清楚漢軍戰法的軍官,看到漢軍的這番動作,也急忙開始調兵遣將,準備給予這些悍勇的“陷陣士”,迎頭痛擊。兩人明白,隻要打垮了這一次“陷陣士”的進攻,麵前的這些敵人,就已經不足為慮了。

但是,這一波攻擊,可不是那麽好打退的。

“陷陣士”的首領,是一個身高八尺多的魁梧壯漢,滿臉的絡腮胡子,年紀在三十到四十之間。此人與十多個第一排的漢軍戰士,都臨時多披上了一層皮甲,以增加防禦力。除此之外,這條大漢,一手持著鉤鑲,一手握著環首刀,裝備精良,顯然武技也不差。

鉤鑲這種東西,是一種漢代常見的鉤、盾結合的複合兵器。具體形狀為上下有鉤,中為後有把手的小型鐵盾,兼具防、鉤、推三種功用。

當然,這種功能複雜的東西,需要極為嚴格的訓練,才能用得好。不過,反過來說,能夠用好鉤鑲的人,必定武技高明。

五十名“陷陣士”,默不作聲的排在陣前,各自持好武器。天平軍的戰士,畢竟訓練不足,見漢軍擺出這幅架勢來,一時間都緊張不已。這些“陷陣士”,還未真正出擊,居然就扳回了不久前喪失的氣勢!

“漢軍!威武!”

領頭的壯漢,大聲咆哮著,將手中的環首刀高舉過頭頂。隨著他這一聲大吼,其他漢軍一起應和起來:

“漢軍!威武!”

“殺!”

壯漢環首刀向前一落,身體開始啟動,一溜小跑著,帶動“陷陣士”們前進。後方的漢軍士卒,小步的推進著,助威的吼叫聲,也越發的大了。

在“漢軍!威武!”的口號聲中,五十名“陷陣士”一聲不吭,保持著均勻的速度,組成一個小小的錐形陣,對著天平軍的簡陋圓陣,就這樣壓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