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眼下情況是他執意招安,威逼利誘,你左右為難,選擇詢問我的意見。但郵差,你來問我實在沒用,我又不能左右他的決定。”
謝敏在暄軟的被褥間埋頭,散漫地覷了坐在病床邊的郵差一眼,朝他示意自己還綁著儀器磁貼的手臂,說道。
郵差不語,抱臂垂眼,板著張臉,盯住謝敏的脖子。
鬆垮的病號服敞開領口,一抹緋色塗在聳立的鎖骨處,烙在蒼白皮膚上,煞為惹眼。
像是被對方銳利的視線燙到,謝敏用被角一遮,歎道:“不是我不幫你,隻是執政官的枕邊風沒你想的那麽好吹。”
現在是戰後第四十一天,封控區戰後複興計劃實施的第二周。
子爵死後,中層地塊的基地被逐個擊破,安斯圖爾的軍隊勢如破竹,深入腹地,以雷霆之勢掃清不肯歸降的一切殉道者舊部成員。執政官手段狠厲果決,恩威並施,短短數日,封控區全境納入軍隊管控之下。
與此同時,安斯圖爾政治部在雙層行政大樓中徹夜召開緊急會議,製定一係列戰後複興與救援計劃,成立封控區臨時督管局,負責一切臨時戰後工作。
邊境城市在加強管控的同時接納流民,原封控區城市的基礎設施重建方案正式實施,源源不斷的工人從安斯圖爾流入封控區,複興事業如火如荼。
這一個月來,內部政局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執政官親發勳令,表彰前零號長官謝敏在戰爭中請纓深入敵營成為臥底、配合前線作戰的英勇功績,一舉掃清猜疑,榮譽加身,光榮隱退。
現零號由徐裏做代行長官,謝敏掛職榮譽理事官,除監督外不再過問執行事項。
陳石與薑琪擔任代行長官的左右副官,三人共同執掌零號。陳石和薑琪在晉升儀式的第二天便趕往封控區組建零號在其各地的新據點,據說陳石坐著輪椅被推去的。
至於新的代行長官徐裏,因受傷過重行動不便,連頒發獎章都是在病房裏進行,場麵嚴肅莊重,頗有吊唁之感。
“離辦追悼會隻剩一副黑白巨像了。”某左副官在離開時喃喃自語。
執政官頒布多項戰後政令,在會議中多持反對意見的‘現零號榮譽理事官’全投讚成,令心懷不滿的反對黨無話可說。政令頒布,火速施行,執政官城堡徹夜通明,到處都能看到加班工作的文職人員。
前總副官黑梟被派至新成立的封控區臨時督管局任代理局長,忠誠地秉承執政官律令,有條不紊地推進戰後工作。當其得知執政官臨時調任的副官已經通宵三天的時候,露出了幸免於難的笑,
雷霆風暴橫掃而來,卷雲帶雨疾馳而去,徒留如洗碧空。
安斯圖爾新聞報如雪片一樣飛往各處,大街小巷的人民議論著執政官新出台的政令,而在報紙最內頁的邊緣地區,有眼尖的人發現了一張夾帶私貨的照片。
照片裏,執政官側身站立,手肘搭在高背雕花椅上,俯身垂頭,食指曲起,落在對方的胸針上,似在隨意撥動。
他神情專注,目光柔和,全無演說時鋒芒畢露的壓迫感。薄唇微開,是一副正對低頭看文件的人說話的情態。
他們背後是雍容貴重的酒紅色綴金窗簾,風雪羚羊旗幟平展,紅木桌一角入鏡,是一個極為正式的場合。
據知情人說,那是在最近召開的城邦政治部統合會議的會後,人群散去,執政官躲開媒體,與某人私會的場景。
但不巧的是,照片隻有執政官一人出鏡,他說話的對象被結結實實地擋住,隻能從手掌骨骼分辨是個男性。
一時間,執政官陷於戀情緋聞,有大膽的媒體混入執政官出席的新聞會,英勇提問後,一向對答如流的執政官罕見地遲疑了。
斟酌再三,對於其戀愛對象,執政官用答非所問的官方話撥了回去,但並未否認其戀愛狀態。
“我的確是在戀愛中。”
“另一半的類型?……不乖巧不聽話不好惹,總之,你再多問一句的話或許會在走夜路的時候被頭頂落下的磚塊砸暈,我不是危言聳聽。”
“戀愛的好處?……能讓人有更強的執行力。”
“理由?……因為想增加獨處的時間所以努力工作,這還需要過多解釋嗎?”
“……提問就到此為止吧,我需要給我的戀人買當月限量的覆盆子冰淇淋,你們耽誤我排隊了……”
郵差拿起桌麵放著的娛樂報紙,指著最後一頁占據一整版的訪談,挑眉道:“吹不動枕邊風的某個人,看來還是有權利支使執政官排隊買蛋糕。”
“那不隻是給我買的。”謝敏感到頭疼,“他……總之,如果我能使喚得動他,就不會被他關在這間病房裏。”
“在特護病房待了一個月的人沒資格要求出去。”郵差蹙眉。
逃出坍塌的堡壘後,謝敏傷勢惡化,危及生命。執政官調派專機運送醫療隊回安斯圖爾,直接將謝敏送進特護手術室,兩周後人才堪堪轉醒,脫離危險期。
自那之後,執政官勒令謝敏除必要的出席會議的場合外,其餘時間都在病房中修養。
“我其實已經痊愈了,現在下去跑一百圈不在話下。”謝敏打了個嗬欠,他枕著鬆軟的枕頭,困意上湧。
隨著側頭的角度,郵差看見謝敏頸後腺體處貼著浸過藥水的藥棉,手術縫合的刀口很新。
他私下查過謝敏在第九研究所住院其間接受的治療項目,執政官沒有刻意隱瞞,憑借郵差的手段很容易弄得到。
為促進腺體修複,前幾日安排了一次小手術,注射的藥物成分易導致嗜睡,謝敏最近都昏昏沉沉的。
“你現在下去跑出個好歹,罪魁禍首就是我。”郵差歎了一聲。
說話間,謝敏已經睡著了。
郵差的視線垂下,溫和又無奈。
謝敏的長相寡淡,卸去一貫的笑意,融化經年的防備,像一隻筋疲力盡的貓回到最舒服的窩,對周遭一切全然信任,鬆弛地露出柔軟的肚皮。
被角微掖,透過縫隙,能看見對方手臂骨折後縫合的猙獰傷痕,眼下已經愈合了,新肉發著粉。
郵差起身,將報紙折好,放回桌麵,視線掠過邊角一處被洇濕過的痕跡,斷斷續續,像水淋在上麵。
他別開眼,假裝什麽都沒看到,輕手輕腳離開病房。
謝敏再醒來已近黃昏。
窗邊純白紗簾掩住天邊霞色,為病房內渲染一派柔和的暖意,橘紅光芒落進懸掛在點滴架上的玻璃瓶裏,靜靜沉澱在透明的藥液下。
嚓嚓。
細碎的切割聲籠入謝敏耳畔,他抬眼看去。
傅聞安拉了張椅子坐在床邊,正襟危坐,一派還在開會的嚴肅勁,垂落的眉眼又顯得他輕鬆自在。
他正削著蘋果,果皮繞在手側,隨水果刀的走勢一點點剝離開。果皮完整,顏色殷紅,垂在對方的挺括西褲上,色澤與夕陽如出一轍。
察覺到他醒來,傅聞安切了一小塊蘋果遞到謝敏嘴邊,待對方叼走,又削一塊給自己。
這樣你一口我一口,他們分完了一整個蘋果,全程沒說一句話,隻有日暮餘暉在房間中靜靜流淌。
門一開,一關。
“郵差來找過你了。”傅聞安出門洗過手,用架子上隔著的毛巾擦手,陳述道。
“他說你要他將封控區的情報網權限‘分享’給你,覺得難以接受,來找我說情。”謝敏回答。
“你怎麽回的?”傅聞安脫掉外套,拿起床頭擱著的一次性醫療用具,細致拆封,話音夾在悉悉索索的響聲裏。
“我沒幫他。”
“但你也沒幫我。”傅聞安拿起一支針劑,他在謝敏胳膊上塗了消毒棉,將藥液打進去,壓住針孔,低頭看對方。
謝敏輕輕挑眉,一副願聞其詳的模樣。
“原殉道者成員在眠城附近改組,推選郵差做領袖。他們壟斷了大量督管局重建采購清單裏材料的收購渠道,成立了戰後建設服務會,甚至成為不少城市與督管局交接的代言人。郵差的所作所為在我意料內,但他能在政令出台的第二天就到眠城與黑梟談判,速度之快,令我不禁懷疑他的消息來源。”傅聞安說。
“審時度勢是郵差的強項,我毫不意外。”謝敏由衷感慨。
傅聞安哼了一聲,倚靠在床頭,拿起密封袋中的腺體修複藥棉。
謝敏識趣地讓出點地方,在對方腰側找個舒服的地方埋好,低頭,露出帶著傷疤的修長脖頸,說道:
“他是個聰明人,眼下隻是被你逼得急了,對一個情報人員來說受製官方管控總歸不舒坦。等他想清楚就好了,也省得他總往我這差人盯梢,惹你生氣。”
“我不會為這種小事生氣。”傅聞安硬邦邦道,他替謝敏換上新藥棉,手指在對方頸側的吻痕抹了一下,惹得謝敏一縮。
“四處在報紙上造我謠還說沒生氣?”謝敏翻了個白眼。
“晚上偷溜出去掀瓦砸人的確實是你。”傅聞安糾正。
“那還不是他家報紙亂寫你緋聞,十八線熱辣小花黃豆大的入鏡都能寫成眉目傳情,那張臉哪塊是天生的?他該感謝我隻是掀瓦。”謝敏不屑道。“再說我什麽時候要你去排蛋糕了?”
“適當透露戀愛細節有助於塑造執政官的形象,除了政客必備的特質,還應更像個有日常生活的人,而在戰後階段,娛樂新聞的蓬勃能緩解緊張的社會氣氛,調動民眾情緒,有利於政令推行實施。
至於蛋糕,你不是也吃了嗎?”傅聞安說。
“我什麽時候吃……”謝敏話音一頓,抿了下唇,眼神一飄。
是吃了,但不是什麽正經吃法。
“郵差今天來,你就是這麽見他的?吻痕都沒遮好。”傅聞安的影子籠了下來,他指腹覆在謝敏頸側的痕跡上微微揉搓,漫了一片緋紅。
“他看了桌上的報紙,見到水痕了嗎,知道那水漬是怎麽來的嗎?”傅聞安又道。
謝敏的呼吸稍微急促起來,不隻是因為對方的靠近,還有體內新注射的藥物影響,會暫時性放大他對信息素的感知。
他想起昨天對方把他壓在桌子上的情景,粗礪報紙擦過柔軟皮膚,磨得他微微刺痛,又覺得前所未有的爽。
謝敏思緒一晃,緩了一會,轉移話題。
“陳石昨天給我回信,問我什麽時候能回封控區給他們搭把手,我說不去,他們就改成郵件轟炸。今天的谘詢事項我還沒回完,你能不能……”
“不能。”傅聞安回絕,手指沿著對方柔韌的腰線向下,輕輕掐住。
謝敏眼睛微微睜大,脖頸到耳根泛著一片紅,他視線在天花板上飄,窗外夕陽的橘影像一層紗,輕柔地覆著他敏銳的感官。
短促喘息亮了少許,又被滿是水意的悶哼壓回去,病床嘎吱一聲,承受不了兩個成年人的折騰,點滴架上掛著的瓶子一晃,液麵洶湧**漾。
謝敏眼前有一團團璀璨煙火炸開,火星順著神經流到四肢百骸、軀體末端。他手臂和腿部都有相當程度的骨折,尚未痊愈,使不上力,不夠自如,隻能像案板上的魚一樣被翻過來弄過去。
“別動。”喑啞低沉的男聲在耳廓摩挲著,動作毫不留情。
謝敏像是被燙到了,輕輕一顫,張開濕潤的嘴唇輕聲道:“不是你一直在動嗎?”
“嗯。”忍耐至極的聲音繃出短短一個單音,與此同時,謝敏貓似地驚喘一聲,而後跟著重重鼻音。
“你記不記得我用藥期間不能和你。”謝敏頓了一下,抬起濕汗涔涔的眼睛,略有些乖張地笑看對方。“怎麽辦,你要不還像以前一樣自己解決吧。”
傅聞安呼吸一滯,拄在對方身側的手臂爬上青筋,與他的渴望、思慕一起蟄伏,在曖昧淩亂的被褥間跳動。
“快點,怎麽又不動了,要我幫你嗎?”謝敏拖長了話音。
被褥籠罩的地方隨特工的話語動了動,像是有人支起膝蓋在某處頂了頂,幅度很小,略顯笨拙,帶著十足磨人的挑逗。
過了一會,傅聞安埋頭在對方頸間,聞到清苦藥味裏藏著的一縷甜氣,惹人癡迷。
他催促一般地用鼻梁蹭著謝敏下頜,不斷啄吻。
“報紙上的事我不計較,但之後我要找他們雜誌社辦事,你不許攔著我。”謝敏趁人之危,開始討價還價。
傅聞安呼吸一重,不知是欲火難耐還是對戀人在**和他談判的無奈,直接去捉對方的手,攏過修長手指,直向下探。
“聽到沒?”謝敏和人咬耳朵,時不時還舔,親昵地問。
“隨你。”傅聞安忍不住了,把話匆匆一撂,堵住謝敏後續的話頭。
情人節(一)
。
細密白雪落在高大的槲樹枝頭,第三練習場燈火通明,驅散黑夜的陰影。
由於放假,原本人滿為患的練習場走廊空曠到足以平躺,扶手梯保持最低速度運行,直到有人踩上,才發出歡快的嗚嗚聲。
“我沒興趣,不用報我的名字,你去吧。”
“是,我已經回來了,在第三練習場。”
男人掛斷通訊,走向三樓盡頭的更衣區,最低功率的照明燈勉強指引道路。經過隔間區域,他打開櫃門,安靜地更換衣物。
空間裏隻有衣料摩擦時的沙沙響聲。
忽然,外層門被打開,一線光遠遠映在地上,輕快清亮的男聲隱約傳來。
“去,為什麽不去?情人節舞會不是所有單身適婚alpha的愛情聖地嗎?不是誰都像你一樣對omega過敏,我一沒戀人二沒婚約為什麽不能去?”
“傅聞安?你為什麽覺得我會知道他去不去,我們關係看起來很好?”
“副官怎麽了,我遲早踩他頭上。”那人加重語氣:“他一放假就去北線邊境參加實踐了……誰知道,估計覺得趴在防空洞裏吃沙子很過癮吧。”
“你那學弟要覺得他好就親自問唄,匿名留言板上蹲他聯係方式的人數比你學號都長,要我說,他就是有心沒膽,大不了把人一堵直接上……”
腳步聲倏然停了。
顯然是沒預料到更衣室深夜還有人,對方話音一頓,表情因驚愕微微扭曲。
“哈,謝敏,看不出來你小子挺野,還想直接睡了人家……”
嘟。
通訊被還在僵化中的謝敏拚命按斷,氣氛尷尬,詭異到極點。
傅聞安站在更衣櫃前,櫃門半開,燈光昏暗,隻能看清對方掛得整齊的外氅製服,沾了雪水,裘毛一綹綹挨在一塊。更衣室裏暖氣很足,他薄衫半開,露出腹下縱橫的肌肉線條,一直延伸到灰色鬆緊褲腰之下。
謝敏非禮勿視,別開眼睛,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地打開自己的櫃子,一邊換衣服,一邊把耳朵豎得老高,側耳聽身後人的動靜。
然而,對方毫無表示。
幾十秒過去,謝敏像躺在刑台上望著鍘刀影不斷給自己催眠的死刑犯,飽受煎熬地等待,等到對方關門都沒等來結果。
正當謝敏以為這事就這麽算了的時候,傅聞安的聲音落了下來。
“從這學期的績點排名來看,你絕無超過我的可能。另外,我是隨行射擊試驗員,不吃沙子。”對方話語直白,視線烏沉,胸前象征‘長官’身份的徽章纖塵不染,反射著盈盈冷光。
“……”
鬆了口氣一般,謝敏繃緊的肩膀沉下,他轉身散漫地倚在櫃門,笑道:“我就是隨口一說,長官別那麽認真。”
“最後那句也是無心?”傅聞安又問。
謝敏一時語塞,他被盯得難受,下意識要道歉,話到嘴邊又是一頓。
不對,他剛才話也沒說完,傅聞安怎麽就斷定他是那種意思了?
謝敏嘴角忽地一翹,好整以暇道:“我教他堵人直接上去表白,有心還是無意很重要嗎?再者,我怎麽說就怎麽做,你要舉報我非禮?”
“詭辯。”傅聞安一哂,抓住擱在過道長凳上的練習護具,作勢要走。
啪。
一隻手橫空劈來,猝然發勁,打落護具,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在手心。
傅聞安不悅地看向謝敏,隻見對方拎著護具袋的繩子往肩膀一搭,左腿屈膝支在長凳上,眉眼覆上使壞時的戲謔笑意。
“臨陣脫逃可不像你的作風,訓練場淩晨兩點關門,你急著跑出去幹什麽?”
“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就是想說某些人表麵正經,實際也不是一竅不通。”謝敏笑意更盛,揶揄道:“我聽說你們這種大貴族的孩子從成年起就有適婚會,你給我講講唄?”
“你聽這個做什麽。”傅聞安蹙眉。
“啊,原來真有?”謝敏故作驚訝,在對方發怒揍他之前連忙支起身子退後,笑道:“明天學校有情人節舞會,我提前在你這見見世麵不行嗎?”
“不行。”傅聞安大步逼近,伸手去搶謝敏藏在背後的護具,對方連連躲閃,很快被逼至角落。
謝敏把護具藏在腰後空隙,語速飛快:“不行?要找對象的是我不是你,贈人玫瑰的道理你不懂?你告訴我,我就不把你曾經有過齷齪思想這事捅出去,要不然明天全校都知道你聽到一個‘上’字就腦補十萬字小作文,我看你這精英的臉皮往哪擱!”
他話音剛落,傅聞安一腳踹上謝敏背後的鐵櫃,發出轟隆一聲,震得謝敏一哆嗦。
在謝敏遲疑的功夫,傅聞安一手壓著他的肩摁上櫃門,另一手繞到他腰側揪過護具,左腳軍靴鞋底殘留積雪,在最下層的鞋櫃角上磕出一點白色,正抵在他雙腿之間。
那是一個極其曖昧的姿勢,但兩人都沒意識到。
驟然被富有進攻欲望的alpha接近,謝敏渾身倒刺豎起,他本能地想並起手刀戳進傅聞安肋下,又被對方胸前銀白色的徽章鎮住。
更衣室的空氣循環係統攜帶信息素淨化液,一般而言,這裏不會有任何味道。但謝敏切切實實聞到了一縷捉摸不定的苦澀味道。
“我沒參加過適婚會,也從未思維不端,說別人齷齪之前先檢點自己,大庭廣眾議論他人,品行不正。”傅聞安嚴肅道。
“品行不正?”謝敏哂笑,被傅聞安這番評價惹毛了,也不管什麽距離何種姿勢,抓了人衣領往麵前一拖。
“我議論你什麽了?說要踩在你頭上?說你去北邊防線吃沙子?慫恿學弟跟你表白?我說這些,哪點十惡不赦到要你貶斥我品行不正?是你心裏有鬼惱羞成怒,遷怒於我倒打一耙。”
謝敏目光又亮又利,像是要直刺進傅聞安心裏。
“傅聞安,你知不知道這所學校裏最容易發生關係的就是長官和副官,校外旅館成雙入對的有幾個不是這種關係?你該感謝我幫你澄清你的戀愛狀況,以至於你的桃花還像養在溫室花房一樣一朵接一朵。
我議論我的長官怎麽了?我的長官外出兩個月音訊全無,連下學期聯合作戰的預填表都是我代勞,這原本難道不是你的義務嗎,長官?”
謝敏大力推開傅聞安,兩人皆是一踉蹌,他轉身關上櫃門,瞥了站在原地不說話的傅聞安。
“反正離畢業不剩半年,下學期又隻有一節聯合課,課上我不多話,你紆尊降貴忍一忍,課下少見麵,相安無事一了百了,成吧?”
空氣再次凝固,比先前一次更低沉壓抑。
見人不回答,謝敏單方默認了,拎著包走出更衣室。
直到他關門,身後人都沒有任何反應。
。
奢靡上流的舞會開在校內最典雅的禮堂內,明淨的大理石地麵映出淑女在旋轉時綻開的裙擺,花朵一般團團簇擁。
軍事化管理的軍校唯有大型慶典時才這般熱鬧,未來的軍官政要們脫下軍裝,換上奢華精致的西裝禮裙,穿梭在人情世故與嬉笑打鬧中,眉目飛揚,尋歡作樂。
“不是說不來嗎?”
一個端著高腳杯的男人從遠處走來,他像是剛從熱鬧中心脫身,渾身帶著omega們慣用的香水味。見他坐過來,卡座角落裏的男人一挪,將自己徹底移回陰影裏。
“改主意了。”傅聞安看向他:“適當放鬆一下也挺好的。”
“但我怎麽覺得某個人不是消遣,而是來捉奸的。”男人笑道。
傅聞安:“……”
“我沒看錯吧,你不是一直看著那個跳舞的小子嗎,叫什麽來著,謝敏?”男人嘖嘖兩聲,讚歎道:“別說,那小子挑舞伴的眼光真好,火辣奔放,這哪是跳舞,待會估計要跳到**去……”
叮。
傅聞安叩了下桌子上的侍應鈴,清脆鈴音打斷了男人的話。侍者端著托盤走來,傅聞安取走一支雞尾酒,光線一掃,淺藍色液麵裏像藏著一片月光。
“學長,注意言辭。”
“別和我裝,天潢貴胄謹言慎行?當什麽道德標兵,你又不是好人。”男人朝謝敏的方向努了努嘴:“你看人家,不比你這獨守空房好。”
傅聞安怒氣鬱結,男人眼見不妙,又立刻改口:“當然,你這樣也不錯,沒得吃總有得看,不耽誤。”
“我和他沒有任何關係!”傅聞安隱怒。
“那你來這做什麽,消耗生命?不尋消遣,悶頭喝酒……”男人嘿地一笑,瞥了眼傅聞安手裏的酒:“連酒都不算,就一調味飲料。”
“我沒有……”
“沒有什麽?沒在這望眼欲穿?”男人拍了拍傅聞安的肩,語重心長道:“鬧別扭就去和好,做不成情人也做個同學。據說那小子畢業誌願填的‘零號’,你們以後少說共事二十年,你想每次開會都雞飛狗跳?”
“沒必要。”傅聞安臉一冷,起身離開,男人一把抓住傅聞安的胳膊,剛要說什麽,突然見傅聞安停住,向遠處看去。
男人一瞥,笑著放了手,心想謝敏可真會挑時候。
傅聞安抿著唇,隻停了一兩秒,便大步向舞池中心走去。
。
“你也要和我跳舞?”
謝敏倚在花桌邊,手抵著高腳杯仰頭一飲而盡,他抹掉唇邊酒液,戲謔地看向來人。
“不可以嗎?”一身月牙白燕尾服的信息係係草反問。
謝敏微微一笑,細瘦手指勾了勾領口,薄汗從頸側滑下,襯得皮膚在水晶燈折射下更為蒼白脆弱。
他今天穿了一身銀色西裝,槍駁領花紋華麗繚亂,布料挺括,裁剪得體,腰線收緊,英俊得剛好。
謝敏喝了酒,眼尾飛紅,由於跳過舞,鼻尖沁著細細的汗,他禮貌推拒:“你這身衣服和我不太配,撞色了。”
“跳舞和衣服有關嗎?”係草問。
謝敏不著痕跡地蹙了下眉,他身後的陳石正巧繞過桌子過來,很不看氣氛地道:“學長,你剛才跳舞真絕,下麵一群omega都尖叫,讓你再跳一支。”
“……”謝敏牙齒發出可疑的哢嚓聲。
站在遠處的徐裏一陣風似地飄過來,把陳石拖走了。
“都是同學,就算不給我麵子,一群人等你,也不給他們麵子?”係草說。
“我取向正常,不和alpha跳舞。”謝敏伸手,讓他請回。
“你是怕和我跳舞惹人非議?”係草遺憾地笑笑:“真可惜,我還以為你真像你表現得那麽坦**,還是說你和傅聞安其實是那種關係,所以才怕我……呃。”
謝敏突然撂下酒杯,向前一步,鞋尖踩在係草鞋麵上,他狠狠一碾,手扯過對方袖口一帶,兩人來到舞池外圍。
燈光落在謝敏肩頭,融化在他鋒利的目光裏。
謝敏隨著舞曲邁開步子,舞步幹脆利落,踩在行軍戰鼓般激昂的樂聲中,臉上端著優雅得體的笑,視線卻略垂,打量著對方倉皇隱怒的臉。
“你讓我跳女步?”係草咬牙切齒又不得辦法,完全被謝敏牽鼻子走。
“不跳就滾。”謝敏偏頭看向外圍,唇在對方耳畔輕動,明明是個極端曖昧的姿勢,實際上卻刀光劍影。
“你!”係草剛要怒罵,順著謝敏的目光看去,忽然一頓。
他趕緊收拾臉上表情,暗暗剜了謝敏一眼。
“友情提示,在心上人麵前注意保持形象,傅聞安不喜歡出言不遜的人。”謝敏突破了舞步束縛,故意去踩係草的腳,秉持禮儀風度的係草臉色一僵,硬捱了幾下後忍不住,反踩回去。
舞池周圍漸漸空了,燈光集中在他們身上,周圍一群人笑著看他們跳霹靂踢踏。
“你這種追不上傅聞安就來找我茬的人我見多了,你要是真有誌氣,他人就在這,何必找我麻煩?”謝敏在一片起哄聲中湊近,輕聲道。
“你近水樓台站著說話不腰疼。”係草微微喘著,他是個信息係的,不像謝敏這種作戰係人員天天泥裏打滾,踩腳遊戲玩了一小會就跟不上節奏,完全吃悶虧。
“話不能亂說,我對alpha沒興趣,對他更沒興趣。”謝敏說。
一曲終了,曲調漸漸和緩,謝敏鬆開摟人家腰的手,向觀眾鞠了一躬,笑容洋溢地對係草眨了下眼,剛要往外走,隻見一人橫插而來,陰影落在謝敏驚愕的臉上。
舞池中舞曲的間隙是很短的,陸陸續續有人上來,小提琴溫柔悠揚的前調在琴弦上流淌,女孩們波浪似的裙擺隨之**漾起來。
對方熟練地執起他的手,同時扶住他的腰,把人往舞池裏一帶,來到光芒照耀的正中,遲緩地邁開舞步。
謝敏掃到係草的臉,對方一開始是震驚,轉而明白了什麽,怒容滿麵,不顧形象地拿手指著他,渾身顫栗。
係草:說好的不和alpha跳舞,對傅聞安沒興趣呢?!
謝敏連忙別開眼,怕對方毫無邊際的怒火燒到身上,又因為虛握著他的手掌用力捏了捏他。
“為什麽是我跳女步?”謝敏踩中拍子,挑眉問。
傅聞安的沉靜目光覆在他臉上,掠過平展的眉峰、挺直的鼻梁,落到不為人知的深處。“我隻會跳男步。”
“是嗎?”謝敏看著對方可疑的臉,但又找不出一絲撒謊的跡象——因為精英階層等級森嚴規矩繁多,不得做不合身份的事。
“怎麽辦,那我剛才讓他跳女步,你該不會覺得有違禮儀,不給人家機會吧?”謝敏揶揄道。
“本來也沒想給他機會。”
“嘖,癡心錯付無情郎……嘶,你踩我?”謝敏正幽幽歎著,突覺腳上一痛,低頭,傅聞安舞步正確,半點沒逾矩。
“尾巴收得挺快?”謝敏向前一步,故意回踩傅聞安,距離卻越來越近,耳鬢廝磨在一起,當事人毫無所覺。
對方躲了他幾下,又鬧了幾回,眼看著要掉出舞池去了,傅聞安把人拉回來,搭在對方腰上的手摟得重了,掌下那截柔韌的腰段突然一僵,謝敏錯了拍子。
“喂。”傅聞安低聲提醒。謝敏才找回音節,他往後錯了一步,拉開距離,道:“手拿開。”
“拿開放哪?”
“管你放哪,拿開。”謝敏嗆道。
“拿不開,誰不是這麽跳的。”
“你到底是來幹什麽的,氣我的?”
“……”
身邊又有人起哄,如果說先前是看樂子,現在就是曖昧,還有不少芳心盡碎的聲音,落在地上哢哢作響。
“你喪盡天良是吧傅聞安?”謝敏隱隱罵了一句,他似乎明白了:“拿我擋桃花,你是方便了,我怎麽辦?”
傅聞安鬆了口氣,麵上卻不顯,隻順著道:“你還需要桃花嗎?你人氣挺旺。”
“旺就不需要嗎?挑選配偶要精益求精,你這種坐享其成的……”謝敏翻了個白眼,突然又回過味來:“你怎麽知道我桃花旺?你偷窺我?”
“你搞的陣仗有眼睛的都看得見。”傅聞安不鹹不淡地道。
“怎麽,要說我品行不正不檢點了?”謝敏警覺。
“……不是。”
“那是什麽,營造相親相愛同學情?”
“……”
“行了,少惡心我。”謝敏撇嘴:“剛才那位喜歡你,找我麻煩不是一天兩天了,看著鬧心,你一會去給解決了。以後別在這種場合找我,利用我一次權當你無知,再有下次,我不會給你好臉色看。”
一曲終了,謝敏鬆開手,兩人均是後退,向對方致以禮節。
又是不歡而散。
。
舞會散場,奢靡的餘韻還殘留在香氣四溢的宴會廳,席間早有人心照不宣地離場,私尋角落發泄過剩的熱情精力。
勤工儉學的學生來往打掃,一個戴著麵具的男生正擦拭被蛋糕糊住的花瓶,動作認真仔細,有股執拗勁。
謝敏閉上眼,從模糊的場景艱難辨認對方的名字。
黑梟。
學校給勤工儉學的學生提供代號,以保護其在貴族學生中不受鄙夷和冷待。
“學長,舞會已經散場了,你還好嗎?”
不一會,黑梟走過來,禮貌問詢。
謝敏眨了眨眼,他想說自己還好,但又看向桌前排排坐的酒瓶,一時間覺得自己可能也沒想象中那麽好。
他喝了有幾瓶?不,十幾瓶?
全是烈酒。
怪不得有種胃部和五髒在灼燒的錯覺。
“當然,還好。”謝敏一笑,他風度翩翩地站起來,往外走,腳步可疑地出現一丁點虛浮的影子。
“……”黑梟目送對方離開,抱起酒瓶,一個個放到侍應生的移動小車上,準備推到垃圾桶旁。
。
有人在跟著。
盡管醉了,謝敏依舊敏銳地意識到這點,狩獵者的本能不會隨他意識消沉而喪失,反而會在極端情況下被打磨得愈發鋒利。
迎麵走出舞會大廳,連接兩幢娛樂大樓的是一條空中花園布置的連廊平地,冬日冷風卷起地麵積雪和殘葉,遠處室內泳池正在開盛大派對,射燈五顏六色,穿透昏沉黑夜。
真是精力旺盛的一群人。
謝敏毫無邊際地想著。
衣袋裏的通訊器響了幾聲,估計是陳石和徐裏問他去哪了,這種消息通常不需要管,因為沒過多久,對方沉浸在下一個夜場的狂歡了,會將他忘得一幹二淨。
行至邊緣,沿著扶手向下望,教學樓寥寥無幾的燈盞裏熄滅了一個,一個穿著鵝黃色外套的女生抱著手提袋走了出來,單薄的身影融進夜色。
謝敏閉上眼,他推開另一幢娛樂大樓的門,室內暖氣包裹著他,他打了個嗬欠,困倦感襲來。
身後的腳步聲重了,越來越近。
謝敏繞過轉角,頹靡地坐在矮凳上,他一手抓著額前頭發,側頭看去,眼神不清不楚,帶著酒意上頭的昏倦和迷怔,眼尾發紅,又撩人得很。
“怎麽還跟著啊,好學生不早睡嗎?”謝敏歎了口氣,有點掃興地道。
這一片走廊沒開燈,外麵是轟天的熱鬧,隔著一麵玻璃牆,裏頭寂靜冷清,四下無人,像被世界遺忘的角落。
“你看起來很失望。”傅聞安走到謝敏麵前,居高臨下地盯著他,眸光黑沉,看不清什麽情緒。
“以為是豔遇,結果是熟人,換誰不掃……”謝敏抬眼,本是隨意笑笑,但不知怎的,結尾一字沒說出來。
有別於初見,傅聞安身型已然長成,無論體態還是輪廓都完美過度到最典型alpha的標準,壓迫感撲麵而來。尤其是對方垂眸,一瞬不瞬盯著什麽的時候,會讓人有骨骼酥麻的感覺。
謝敏久違地感到危險,他心底不快,說不清是什麽引起的,或許是酒精,或許是黑暗,或許是不對等的關係。
總之,他低聲一笑,像是要找回場子,用鞋尖向前一夠,沒踹成,隻輕輕擦了一下,像極了調情,但本人毫無所覺。
“你到底跟著我做什麽,想找我道歉?”謝敏問。
傅聞安神色略有波動,但在黑暗裏看不清楚。
“沒必要。我們關係已經這樣了,再好再壞無傷大雅。反正以後都在係統裏混,交好不交惡的道理我懂。至於你……長官親自給我道歉,我怕有陰謀,無福消受咯。”謝敏懶散地笑著。
傅聞安嘴唇一動,依舊沒出聲。
“你要是於心有愧,這學期的課少給我找事就行了,也別天天跟著我。我這人記仇又沒良心,說不定被你跟煩了,我當場和你打一架,連累你受處分。”
謝敏說完,以為傅聞安能回,但對方一聲不吭。
玻璃牆外的射燈掃過,在傅聞安拔直的身軀上留下一道痕跡。緊接著,光芒映入眼底,謝敏看清了對方眼中沉鬱的複雜與欲言又止。
擅自跟蹤別人,無端挑釁,現在又露出這幅表情。
不接受他提出的和解方案,站在這裏毫無動作,不搖頭也不點頭。
到底想怎樣?
要做到什麽程度才滿意?
謝敏煩得很,一陣發狠,身體前傾,一手抓住傅聞安掖在前襟的領帶,用力一拉,對方踉蹌,堅硬如山石的脊背被力道壓彎,青年做臣服狀,兩人的麵容驟然接近。
呼吸撲在一起,矮凳發出吱嘎一聲,從謝敏身上散發出的酒氣炙烤著傅聞安的臉。他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後平靜,沉沉目光順著抓住領帶的、凸起青筋的手背往上,流到對方開合的唇上。
輕如羽毛般的話語像幹柴,唰地擦出火花。
“非得跟我跳舞,舞會結束跟蹤我到這裏,不接受我的和解要求,你是不想跟我鬧僵,還是怕我趁你不注意爬了別人的床?”
謝敏又是一拉,捉弄道。
“傅聞安,你是不是對我有意思啊?”
。
過了有幾秒。
謝敏看見對方的喉結一滑,被烈酒澆鑄的燥熱瞬間退去,傅聞安拍開他的手,直起身來,臉色甚寒。
“不是。”
傅聞安慢條斯理地將被人弄亂的領帶撫平,他鮮少如此淩亂,這位逐漸將野心擴展到政壇的青年在學生時代後期開始頻繁出入貴族聚會,衣著得體地與老奸巨猾的政客攀談,優雅談吐和與生俱來的領袖氣質使他在任何場合都如魚得水。
實話說,謝敏已經很久沒和他像如今一樣麵對麵談過,隻在課堂或應付學校任務時見麵,或者遠遠望見對方站在宣講台上的身影。
謝敏過熱的腦袋冷卻下來,心裏暗罵假酒害人。
他怎麽敢對傅聞安開這種玩笑!
“但……”
傅聞安又道。
謝敏眨眨眼,茫然地看向他。
傅聞安伸手,冰涼手指碰了碰謝敏臉頰。
“我不希望等我畢業時我唯一的副官不願意給我寫畢業祝福,所以,昨晚對不起。”
“……好吧。”
原來是不想鬧僵。
謝敏聽著他的話,長舒一口氣,隱隱又有點失落。
遠處,從樓前燃放的煙火照亮深空,一簇簇火光落至安寧的大地上。
情人節(二)
邊境檢查管理局,城際民用機場。
高穹玻璃光可鑒人,其外蔚藍天色一望無際,三樓入境檢查大廳前,謝敏坐在行李箱上和傅聞安通訊。
他臉邊堆著帽邊白絨毛,厚重羽絨服將他包成一隻蓬鬆的鵝。青年眼神靈動,顴骨有淺淺曬痕,跨坐在行李箱上,下巴抵住拉手,正神色飛揚地說著什麽。
“我通行訓令丟了,給你帶的禮物又過不去檢疫,你來邊管撈我吧。”
“普通的丟……不是因為在沙漠槍戰。”
“正經禮物!我沒帶槍械入境,之前差點被當成走私犯亂槍打死那事我還記得。”
“我很聽話,規規矩矩選擇邊管大門而不是從阿爾索偷渡回來是看在你的麵子上了。”
“總之,你把我撈回去,不然情人節你就獨守空房。”
通訊那端傳來椅子後拉的嘎吱聲,青年如願以償地眯眼笑了一聲,又欲說什麽,忽然,一聲尖銳的槍響出現在略顯安靜的檢查大廳中。
人群尖叫,成隊的巡邏士兵從他身邊飛奔過去,他笑意收斂,表情凝重,迅速起身。
“怎麽了?”對方沉穩的聲音從耳麥中傳來。
“有人持槍闖檢查關口,我去看看。”
鏡頭一晃,信號中斷。
謝敏脫下羽絨服,露出底下幹練的土灰色製式軍裝,眼中明快笑意一掃而空,隻餘被沙漠邪風聚攏多日的乖戾凶性。
他將行李箱踹至等候區角落,避免堵塞逃生路線,逆著人群向槍響地方狂奔,穹頂橫縱交錯的鋼鐵骨架投下網狀陰影,他的身影如同飛鳥,一掠而過。
砰砰!
三樓,一名黑衣走私犯正躲在安檢傳送帶旁向外開槍,檢查大門閉合,幾具身穿工作製服的年輕女性倒在血泊裏。
人群被疏散,在倉皇中撤離,巡邏士兵列陣在防爆盾後,正不斷向內*擊。
“你已觸犯安斯圖爾邊境控製管理條例,立刻停止射擊!重複一遍,你已觸犯……滋。”
忽然,流彈擊中空地上正在循環播放的警告音響,火花四濺,警報聲戛然而止。
“立刻申請武裝防衛隊!全員火力壓製,封閉候機樓登機口,不能讓他們逃出……?!”
麵上帶血的巡邏隊長頂著頭盔,一頭縮進千瘡百孔的防爆盾後,掃過地上同事的屍體時目眥欲裂。
他一邊換彈夾一邊大聲嘶吼,忽然聽到身邊一片驚呼,隻見一道黑影從高空的顯示屏上躍下,如同流星,驟然落到檢查區域內。
“隊長,是人!!”
“他怎麽衝進去了?!”
“是哪個混小子不要命了!”
“不,不是我們的人啊!”
“什麽?!”
炸裂般的槍聲在檢查門後響起,負隅頑抗的走私犯突然停息,緊密的悶聲接連響起,在緊張到極點的空間顯出幾分詭異。
士兵們麵麵相覷,默契地緊握武器向前推進,不斷壓縮防線,神經緊繃,如履薄冰。
砰!
突然, 一個黑衣人突然從檢查門內像垃圾一樣被扔了出來,他滿臉青腫,鼻端淌血,手臂以詭異角度彎曲,顯然是折了。摔在地上的他還想掙紮,被迅速衝上前的士兵拿槍抵住、製服。
窮凶極惡的罪犯被嚇破膽,臉上被血糊著,露出一雙畏縮而膽戰的眼睛,看向檢查門的神情可怖,像遇到了厲鬼。
“傻愣著幹什麽,趕緊過來,把他們拷走。”
清朗男聲從門後傳來,帶著一股壓抑不住的血腥氣和煩躁感。
士兵都在戰友眼中看到驚愕與警惕,他們喉頭一動,均是吞咽了一下,才持著槍慢慢靠近。
門後,遍布彈孔和血跡的檢查區域已不複先前整潔,大理石地麵橫七豎八倒著不少一邊痛呼一邊**翻滾的走私犯,均是被卸了手臂或打斷大腿。
後方盡頭,一個神色陰戾的青年坐在停止的傳送帶上,雙腿分開,軍靴踩在走私犯頭目的臉上。他一身悍厲匪氣,手肘搭在膝上,右手裏的手槍下垂,漆黑槍管正對走私犯的眼睛。
四周散落槍支和走私入境的藥品紙包,場麵一度驚悚。
這……全是一個人在十幾秒內做到的?
士兵們心頭隻剩對壓倒性暴力的恐懼與顫栗。
“傅聞安還想給邊檢提高待遇,這點小事都搞不定,業務能力也太……”
青年一邊嘟囔一邊起身,突然臉色一變,驚愕地看著朝他舉起槍口、逐漸將他包圍的士兵們。
“喂,我不是壞人,我是守法公民,你們不能……”青年膽怯地向後退了一步,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倉皇解釋。
然而沒人聽他解釋。
“非……非法持槍公開械鬥!一並帶走!”隊長色厲內荏的命令聲近乎破音。
哢。
明晃晃的銀色鐐銬戴在了特工的手腕上。
。
邊檢局,臨時審訊室。
一盞白燈將桌麵薄薄紙張映得透明,圓珠筆尖順滑地寫下字跡,身著製服的警官抬起頭,嚴肅地看向不遠處那個叫‘謝敏’的男人。
“警官,根據《安斯圖爾臨時監管法》,無檢察部門批捕文件,職務人員連續審訊時長不得超過四小時。你們現在該把手銬解開,然後帶我吃一頓午飯。”謝敏說道。
他靠坐在板凳上,滿臉愁容,手指點著桌麵。銀色鐐銬穿過桌麵孔洞禁錮手腕,明明結實的不得了,卻總讓警官心裏發怵。
“你身份不明,涉及跨境犯罪,我已經通知上級機關調派人手,將你轉移給城邦安全機構處理。”年邁的警官厲聲道。
“那我豈不是要丟人到家?不行!”謝敏嚼著‘城邦安全機構’幾字,先前不以為意,後來覺得熟悉,緊接著臉色一變。他向前傾身,手腕一動,鎖鏈嘩嘩作響。“警官,哥,親哥!你不如通知傅聞安,讓他來贖我……”
“執政官的名諱豈是你能直呼的!坐下,坐好,不許動!再動我喊警衛了!”警官一拍桌子,慷慨激昂,麵色漲紅,吐沫星子亂飛。
謝敏一縮頭,連連安撫:“行,不直呼,你別叫人,別動氣,你這有個三長兩短的我不好交代。”
警官麵容發紅,他深深喘了幾口氣,匆忙掏出藥服下,在謝敏緊張的視線中用力咳了幾聲才算好。
整整四小時,中途因警官情緒過激引發氣短心悸被屢次打斷,加之謝敏扯皮無賴話術縝密,硬是令警官滿身疑點無從下手,氣得天靈蓋直發痛。
正在這時,審訊室的門響了,警官走去開門,謝敏感到非常棘手,盼著傅聞安趕緊過來,又怕對方來之後新賬舊賬一起算,悄悄探頭探腦,這一探,剛好和門外的女alpha對上視線。
是薑琪。
謝敏眼前一黑。
門外,警官正激動地對薑琪說著什麽,沒過一會,身穿幹練套裝的現任零號左副官兼主巡察官走進逼仄審訊室,在微暗的燈光裏注視著謝敏,目光沿著銀光燦燦的手銬,移到對方臉上。
她愕然一秒,難以置信道:“這是……您和執政官的情人節新情趣嗎?”
“我是真的蹲了局子。”謝敏無奈糾正:“更何況,審訊室不算新。”
“原來如此,看來報告書裏記錄的‘單人麵對犯罪團夥持槍械鬥造成八人重傷,社會危害性極大’是證據確鑿,先前我還對這一條有諸多疑問……”薑琪感慨。
“所以,現在可以放我離開了吧?”謝敏催促。
“目前還不行,因為……”薑琪剛開了個話頭,隻見謝敏手腕一震,鎖鏈應聲碎裂成渣,他揉著發紅的皮膚,偏頭疑惑地看她。
“……因為執政官要親自審訊犯人。”薑琪咳了一聲。
“……”
謝敏垂眼,盯著滿桌碎鐵,悲從中來。
幾乎同時,沉而穩重的腳步聲傳來,謝敏想拂走手銬的殘骸已來不及,一扇鐵門外,突如其來的傅聞安將一切盡收眼底。
人贓並獲。
。
審訊室內,傅聞安站在審訊桌前,他肩背開闊,寬大的軍服外氅籠住桌台上昏暗燈光,令兩人交疊在牆上的影子糅為一團。
他無甚感情地垂眸,神色冷淡,濃鬱的疏離感與頸肩火熱的呼吸交雜,被手套包緊的指節一屈。枕在他肩頭的特工貓似地喘了一聲,發絲勾住肩頭勳章利角,冷硬弧度霎時變得曖昧柔軟。
“我真不是故意的。”謝敏吞咽了一下,他嘴裏發幹,隨著對方的勾動,筋脈被撩撥,出口的話沒了底氣,帶上虛音。
“你是指持槍械鬥,還是弄壞審訊室的手銬企圖越獄?”一向冷冽的男聲微啞,摩擦了情/欲的同時又不乏威懾力。
“我是指剛才,我摸錯地方了。”謝敏仰頭,嘴唇在傅聞安的頸側擦了一下。
傅聞安呼吸微滯,他凶狠地抓過謝敏的手往某處探,兩人同時喟歎一聲,謝敏低啞地笑出聲,“執政官,你還記得你在審訊犯人嗎?”
“記得,但不想審了,自己寫吧。”傅聞安擺的幹脆利索,他抓著桌上的筆塞進謝敏另一隻手裏,囫圇壓著人往皺皺巴巴的卷宗紙上摁。
“我想想,寫什麽呢?有了,就寫‘某月某日,執政官玩忽職守,於審訊室與其未婚夫白日宣……’,啊,傅聞安!”傅聞安輕捏謝敏腰側,謝敏筆尖一滑,驚呼。
“怎麽了?”傅聞安逮著人親了一會,心滿意足後才問。
“這審訊室設施陳舊通風條件差,你再毫無節製地散發信息素,所有人都知道咱們在這幹了壞事。”謝敏一邊警告,一邊試圖從桌子另一端逃走,結果被傅聞安捉住腳踝,直接摁在桌麵上。
“等等,別銬我!”
“喂,你是不是易感期了?我錯了……你別咬。”
“……輕點。”
。
晚餐,正在新建零號據點各處巡視、被緊急派出完成視察任務的薑琪坐在寬敞的宴會桌前,一邊優雅地切著牛排,一邊對桌上實時通訊界麵的兩位同僚道。
“我知道,我也沒想到械鬥還被關進局子的是謝長官,又或者說,我很震驚他居然沒當場跑路,一定是對執政官的愛過於熱烈,以至於認真遵守法律。”
“咳,執政官親自來捉謝長官了……沒什麽事,比起謝長官以前的作風可算收斂許多了。”
“啊那份報告,我發回去了,湊活看吧,我又不敢治謝長官的罪,我的報告還在他手裏沒評分。”
“謝長官?恐怕是不能參加零號的情人節晚宴了,他……”
薑琪思考再三,用一個自認為恰當的詞來形容。
“情節惡劣,正在接受正義的懲罰。”
說著,薑琪用力咬了一口牛肉,肉香四溢,她幸福地眯起眼睛。
手邊,一張幹淨整潔的審訊表格放在桌上,悔過一欄字跡工整,筆鋒大氣淩厲,認罪態度誠懇良好,堪稱完美模版。
隻是,內容怎麽看都不是出自謝敏之手。
。
城邦酒店頂層,海景套房。
砰。
枕頭從**飛下來,倏地砸在了傅聞安的後腦勺上。
執政官施施然回頭,無視**那位憤懣要咬人的哀怨眼神,手在床腳撩起被子,勾住綁在床尾的紅繩,將結打開。
窸窣聲後,被子一卷,紅繩藏回裏麵,像貓悄悄收走了露在外麵的尾巴。
“可以請你滾出去嗎,你妨礙我呼吸了。”謝敏打了個嗬欠,輕輕隔著被子踹了傅聞安一腳。
傅聞安選擇性失聰,這是他對謝敏小脾氣屢試不爽的應對策略,他捉住謝敏腳踝揉了揉,順勢躺在**,道:“我看到你的禮物了。”
“哦?檢疫合格了?”謝敏沒回頭,但露出半邊耳朵,語調一揚。
“檢疫說響尾蛇標本和風幹蠍子屬於違禁品。”
“切。”謝敏掃興地哼聲。
“謝敏,我的情人節禮物沒了。”傅聞安很認真。
謝敏想了一會,他翻身過來,被角掖在下巴處,眼睛很亮,躍躍欲試:“我的越野車報廢了,在界碑處停著,車身、輪胎和前保險杠被打爆,不過我可以把它拖回來……”
“送你做下次沙地戰爭展館的展品。”
“在上麵做?”
兩人同時道。
空氣靜默了一瞬。
傅聞安一臉無事發生的鎮定表情,渾然不覺自己說了什麽驚世駭俗的東西。
謝敏頗有些無語,尤其是在腰陣陣作痛、已經無法自如行走的情況下,他一點都不覺得這個建議新穎有趣。
反而,簡直是最具有傅聞安風格的殘忍提議。
“你還記得我把那輛車當成小老婆的吧?”謝敏道:“你是在慫恿我出/軌。”
“幸好它報廢了,每次看你在社交軟件上曬送給它的花都會讓我感到不快。”傅聞安沒感情地道。
“拜托,花是送給你的,我隻是在新刷的車漆上擺拍。”
“沒人知道花是送給我的。”
“可你哪次不是抱著花束假借巡視之名環繞城堡三圈?”
“那並不能彌補我從未出現在你的社交動態中的遺憾。”
“恕我直言,你真的很希望自己捧花的照片出現在黑市懸賞榜上嗎?”
“……”
“我發布動態隻是為了酸死我以前的仇家,在他們還要靠自己打拚兢兢業業東躲西藏拯救後半輩子的時候,我已經因為買了潛力股而嫁入豪門坐享其成了。”謝敏認真思考:“或許我該提前跟你說明這件事,唉,隻能怪郵差把黑市的懸賞界麵包裝得太像同城交友軟件,讓你有這種誤會。”
“……”傅聞安心頭釀了好久的醋瞬間蒸發。
“不過,你是在吃醋的吧?”謝敏若有所思地盯著傅聞安的臉,視線下移,又落到對方頸側,那裏有他情動時咬出來的痕跡。
“……”傅聞安不說話,謝敏當他默認了。
“傅聞安,你這人怎麽……等等,我小老婆現在在哪?”謝敏突然意識到不對。
傅聞安不著痕跡地移開了目光。
謝敏立刻撥打邊檢的電話,一分鍾後,晴天霹靂。
他的越野車被巡警發現,已經拖去廢品回收處了。
“是你對它痛下殺手!”謝敏滿臉震驚,控訴道。
“不是。”對方理直氣壯地狡辯。
“不是什麽?邊檢剛跟我說幾小時前有人舉報界碑處有違法車輛,還讓他們盡快處理。”謝敏不依不饒,在傅聞安肩膀上泄憤似地咬了一口。“所以你先前問是不是在上麵做,隻是為了確認它還有沒有利用價值,好方便你及時止損?”
“不是。”傅聞安的回答沒變,但心虛。
“你這個壞……!”謝敏話還沒說完,就被傅聞安截胡。
“給你買個新的。”傅聞安立刻道。
“我要最新款!”謝敏當即回答。
“……??”
“……ovo”
“你變心的速度可真快,謝敏。”
“哈,還好……”
“……”
“!”
“……”
“別來了,我腰疼。”
“……”
“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