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青穀大會
青穀穀口,千人湧集。
青穀大總管隋向圓早安排人在穀口空曠草地上搭建木台,作為毒醫和神醫的“切磋”之地。蕭有涯原本是想如往昔般安排在辯醫室,但隋向圓指出此次各大幫派受邀觀戰,穀外還有大批看熱鬧的江湖客和大夫郎中,辯醫室雖大,卻容不下千人。蕭有涯認為有理,遂交由隋向圓安排。
木台正中鋪設長寬約數丈的地毯,東、西二方各放置數十張藤墊,供穀中大夫和毒醫弟子盤坐觀戰。木台北麵置放十張紫檀木椅,圍成半弧形,為各派代表就座。木台南麵則麵對數千人眾,中間豎立一道厚實木柵分隔左右,左邊是江湖客,右邊是各地醫者。左右涇渭分明,防止兩群人發生衝突,足見隋向圓處事之周密。
此時,日頭剛到山穀斜上方,木台下已是成片密密麻麻的人頭攢動。不一會兒,青穀的大夫們魚貫走上木台,在木台東麵的藤墊上盤膝坐下。又過了一陣子,南流北堂、六大門派和丐幫的代表緩步走上木台,前往北麵檀椅就座,台下的江湖人群立時如滾水入鍋般湧動起來。
“最右邊那個淺碧衫子的大美人是誰?”果然,人群的眼睛首先盯向美女。
“你瞎眼了!那是名花流的少主啊,鼎鼎大名的紅袖公子!”
“武林四公子!”
“名少主鄰座的那個黑衣石頭臉又是誰?”
“能坐在名花流少主旁邊的,當然是驚雷堂的大人物了!”
“這人麵生得很!”
“快看那位美須劍客,好像是華山鬆掌門!聽說華山派和唐門仇深似海,這回巴不得無情公子的毒被解掉!”
“噓!小聲點,你想找死啊。”
“咦,那不是順風丐嗎,這麽大場麵千裏眼果然不會放過啊!”
“順風丐是丐幫五大長老之一,當然是代表丐幫出場了。”
“黃山派一鶴子道長也來了!聽說他是黃山最傑出的劍客,聲名直追武林四公子!”
“那個圓頭大耳的和尚,肯定是少林寺的慧剛大師了,他左邊那個病歪歪的褐衣漢子不知道是誰?”
“什麽病歪歪的漢子!那是青城派的睡羅漢羅晚遲,睡夢十八拋名動江湖!羅大俠左邊的那個緇衣師太你知道是誰?是峨眉派的曉風師太,聽說連華山的鬆掌門都要讓她三分!”
“你知曉個屁!聽說曉風師太當年和鬆掌門青梅竹馬,後來不知為何鬆掌門另娶他人,曉風師太一氣之下出家入了峨眉。這鬆掌門負了人家,心中有愧,當然不敢,嘿嘿!”
“噓,小心禍從口出。”
“咦!你們看,紅袖公子和驚雷堂那人之間還空了一張椅子?”
“或許是驚雷堂還有人未到。”
“可能是雪山派的人!就差雪山派的未出現了。”
“嗤!雪山派不理世事十多年了,聽說丐幫連貼子都沒送出去。”
“或許雪山神劍葉大俠會出現。”
更多的嗤聲響起,“葉大俠一向孤高,從來不摻和這些熱鬧!”
“別吵,快看!正主兒來了!”
台下嗡嗡的人群漸漸安靜下來。
一白一黑的兩位老者徐步上台,左邊老者瘦高身材,白發白須,麵色紅潤,大袖飄拂,望之恍如修道仙人,可惜一雙眼睛稍嫌細長,開合間隱有一抹陰氣,正是毒手藥醫程絮飛。右首老者黑發黑須,慈眉善目,儒雅謙和,自是青穀神醫蕭有涯了。
“程先生,請!”蕭有涯拱手禮讓。
程絮飛嘿嘿一笑,也不謙讓,大步走上木台,於西端麵東而坐,毒醫身後的三個弟子在師父身後的藤墊上坐下。蕭有涯於東端坐下,身後是青穀的大夫們。
台下人群中又開始竊竊私語,“聽說無情公子會來,怎麽還沒出現?”
破空風響,一藍一青兩道人影同時飄落於台上。藍袍青年拱手對蕭有涯笑道:“不好意思,我們來晚了。”
蕭有涯有些驚訝這兩人怎麽攪到了一起,那青衣公子蒼白麵容冷冷掃了衛希顏一眼,一言不發飄身坐於北端。
“是青衣公子!”有江湖豪客興奮呼出。
“無妨!衛兄弟,請坐。”蕭有涯捋須頷首道。毒手藥醫不認識衛希顏,見他與唐青衣一路便以為是唐門中人,掃了眼便不再注意。
人群陣陣**後不由紛紛揣測這藍袍青年是什麽人。便見那秀美青年突然走到青穀大夫最邊側,俯身對最邊上的一位大夫說了句什麽,那大夫就呼地一下站起來,恨恨跺了下腳,一轉身跑到名可秀和雷禦之間空座無人的椅子前,一臉不甘願地坐下。
眾人均是一陣驚異,便見名可秀輕笑著揭下那人的帽子,一頭黑發立時如瀑布般垂落下來,襯出麵若春山、眉目如畫,竟是一個絕美少女!
那少女盈盈起身,對著台上台下抱拳翩翩一禮,脆笑道:“晚輩雷楓向各位前輩和江湖同道見禮了!”
“我的天!是驚雷堂……雷大小姐!”台下頓時一片喧嘩,有聰明人便揣測那藍袍青年可能是某個傳揚中的人物,卻在,見到那人坐在無情公子身側時又動搖了猜測,這兩人怎麽可能坐在一起?
一青一藍兩道人影,同樣的俊秀美姿,卻一個冷寞如雪,一個淺笑溫雅。
雷楓雙眸在兩人身上瞟來瞟去,瞟向唐青衣時惡狠狠眼色,就是這人,害得她逃家;瞟向衛希顏時,凶巴巴地瞪視,就是這家夥,害她沒法混在大夫中就近觀戰。
名可秀清眸掃見雷楓動作不由好笑,低道:“他是為你好!”
雷楓驚訝凝目,她並不是傻子,略略一想後便明了衛希顏的用意。驚雷堂的大小姐混跡在青穀大夫中,如果比試中出了意外,以她敏感的身份難保不會被牽扯進去,更牽扯到她身後的驚雷堂,想到這少女不由向衛希顏俏皮一眨眼。衛希顏微笑更深,然後便覺察到身側空氣突然一下變得更冷,瞥見唐青衣冰凍般的眼神,心下頓時暗笑不已。
毒手藥醫站起身,向台上八大門派人物拱手一圈,大聲道:“今日有幸,得蒙各位高人見證程某和蕭穀主的切磋,今日老夫若輸,此生便永不行醫,絕無反悔!”
台下一片嘩然,群情激**。
江湖皆知毒手藥醫程絮飛為人心狠氣狹,最喜拿中毒者試各種解毒配方,病人毒解了氣也隻剩下一口,但忌憚老家夥武功古怪和一身毒物,不得不忍氣而去。是故毒手藥醫的毒、醫雖然並稱二絕,但中毒者寧可千裏迢迢赴青穀求醫,也不願意上門找毒醫求治。是故程絮飛的毒藥賣得極好,醫館卻門可羅雀,他便將一切歸咎於蕭有涯搶他病人,更不服青穀神醫的名號比他響,所以一而再再而三找麻煩。
眾人聽他口出大言,心想這老兒用心忒毒,你那醫館本沒病人上門求治,輸了永不行醫,那不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明顯是拿捏蕭神醫,你程絮飛輸了不行醫沒什麽,蕭神醫若輸了不行醫我等豈不虧不大了?有重症時找誰醫去?
台上台下頓時群情憤然,有性急的江湖漢子大聲喝罵,更有人直接呼道:“蕭神醫,不要理他!”
程絮飛置台下沸騰於不顧,望向對麵已然皺眉的蕭有涯,眼中甚有得色,道:“蕭穀主意下如何?”
蕭有涯自然不在乎神醫虛名,但讓他放棄懸壼濟世那是萬萬不可,思忖實無必勝把握,倒不如幹脆認輸,讓了神醫這名頭,醫治病患是他平生唯一心願,麵子和人命相比又值幾何?他心意一定,麵色頓暢,捋須一笑便待開口。
便聽一聲道:“且慢!”語聲穿透嘈聲喧騰,清晰入耳。
眾人驚愕齊齊望去。
蕭有涯看清說話那人,不由微微一笑,閉口不語。
“程先生此話差矣。”清越聲音擲地有聲,四下立時皆靜。
程絮飛得意麵色一僵,陰聲道:“你是什麽人?”他顧忌著唐青衣,語氣雖然惡劣卻不敢對那俊美青年太過無禮。
衛希顏於眾目睽睽下神色自若,起身拱手道:“在下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醫者為何而來?所謂醫者父母心,當以救死扶傷為己任。今日兩大名醫於此切磋醫道,可謂天下傷病患者之福。所謂道不辯不明,勝者固可喜,輸者亦不為敗!如若因輸贏之爭而放棄行醫,豈非舍棄了醫者的根本?兩位前輩皆是我輩醫者之典範,定不會陷於這種虛名意氣之爭!”
“說得好!”台下數千人齊聲喝讚。
台上端坐的各派高手心忖這年輕人好厲害的說辭,一番冠冕堂皇的話將兩大名醫聲名之戰化為醫道切磋,無論勝也好輸也罷,均無損蕭有涯威名。最厲害的是後麵一句,直接將程絮飛套住,那毒醫一向心高氣傲,絕不肯當眾承認他是為了虛名意氣相爭。
程絮飛麵上一陣青白交加,一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蕭有涯撫須哈哈笑道:“衛兄弟說得好,醫者父母心,當以救死扶傷為己任!”他回頭對身後眾大夫道,“此言我輩醫者當銘記在心!”眾大夫齊齊躬身應諾,曾子盛悄悄地向衛希顏擠了下眼,伸出大拇指輕輕一搖。
程絮飛滿腹算計被人打亂,細長眼睛如毒蛇狠狠瞪向衛希顏,“你是什麽人?醫家切磋之地,爾有何身份說話?”
“在下衛希顏,有幸添為醫家一分子,想來今日諸位大夫和在下心願一致,期望觀摩一場醫家盛世豪宴,若因切磋而陷入意氣之爭,絕非我等所願。諸位說是不是?”最後一句她以內氣揚聲向台下喝問,立時激起一片整齊洪亮的應諾,“是!”
“我道是誰?原來是近日喧囂塵上的聖手絕顏衛公子,老夫還以為是青衣公子的同伴呢,嘿嘿。”毒醫心中怒極,陰笑一句隱含挑撥之意。蕭有涯頓時皺眉。
台下人群如開了鍋的滾水般,議論聲不絕。
“聖手絕顏?救了雪山神劍妻兒的那個?”
“聽說他搶了雷大小姐,青衣公子的未婚妻!”
“老天,他們兩人怎會坐在一起?”
“雷大小姐也在台上,會不會當場打起來?”
唐青衣盤膝端坐,冷寞蒼白的麵上毫無表情,仿佛台下的喧嚷與他無關。雷楓黑白大眼不時覷一眼衛希顏,心想那家夥不知向唐毒衣提了退婚的事沒有?
衛希顏麵帶微笑,無視台下熱浪,對著眾人拱手一揖,朗聲道:“在下有個提議,不知當不當講?”
語聲清晰入耳,不多時台下人聲漸靜,眾人皆望去,看這聖手絕顏還有何話說。
毒醫陰聲一哼便要阻止,卻被蕭有涯搶話在前,“衛兄弟但講無妨!”
衛希顏環視眾人一圈,微笑道:“我大宋醫學博大精深,毒道僅為醫中一道,是故不擅毒者非不擅醫。今日切磋是為解天下第一毒,獲勝者當稱天下第一毒醫!不知在下想法是否妥當?”
高!
台上一眾高手暗歎,毒手藥醫若勝了便可得到夢寐以求的“天下第一”名號,此舉既維護了蕭有涯,又給了程絮飛一個下台的好麵子。這個年輕人,幾句話連消帶打化解了一場紛爭,心思當真奇巧。
“這法子好!”台下江湖豪客和一幹大夫郎中七嘴八舌地道。
雷楓不由興奮拍手叫好,卻被雷禦一指點住穴道。名可秀暗笑搖頭,好妹妹,大庭廣眾下還不知道避嫌麽。
名可秀目光斜掃,果然華山掌門鬆旦辰淡淡聲音傳出,“鬆某以為,衛公子提議妥當!”
名可秀唇角諷笑一閃而逝。所謂仇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鬆旦辰此舉一是向新近崛起的年輕高手示好;其二向蕭有涯表達善意;其三是向毒醫示好,若毒醫真能解了青色蓮衣,羸取“天下第一”名號,事後便得感謝他鬆旦辰以掌門之尊給他一個下台梯子,事後他若從毒醫手中取得青色蓮衣的解藥,何懼唐青衣!
名可秀心底鄙夷,麵上卻淺笑優容,順著鬆旦辰的話道:“鬆掌門言之有理,可秀附議!”
“在下無異議。”雷禦聲音沉厚。
少林慧剛大師合什,“阿彌陀佛!此舉不傷和氣,衛施主提議甚佳!”
曉風師太點頭笑道:“這法子極好!貧尼讚同!”
黃山一鶴子、青城羅晚遲均隻點點頭未說話,順風丐千裏煙皺紋糾結的臉上雙目精光溜溜,嘻嘻一笑道:“老化子沒意見。”
名可秀微笑看向台下,聲音柔和清晰,“不知台下諸位英雄可有意見?”
眾人被她美目一掃,頓覺如三伏天吃了冰水般舒坦至每一個毛孔,不由放聲高叫道:“沒意見!”
鬆旦辰眼皮子微動,這女娃幾年不見,心思越發機巧了,博取人心的事行得恰到好處。
大勢所逼下,毒手藥醫縱使心裏萬分不甘,也隻得退而求其次,心底早將那攪他好事的藍衣青年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