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那傳說中的天地之中,比起京師來,更加熱且濕潤。

“黃河決堤之後,濕潤的空氣,充足的陽光,僻靜的田地,草植生長,田地裏的麥子無人打掃,原本是蟲卵的小東西,就這麽順應天時地利,一個多月的時間,長成數萬之重,滅之不盡,殺之不絕,哎……”

東方辭與苗槑,龍巢還有牛紅英等人站在黃河堤壩旁,大壩被衝毀滔滔黃河團團急流,被兩岸被衝垮的稻田早已被黃土汙泥覆蓋,稍遠處,隱隱能看到一些綠色,然而,更多的還是黃土漫天。

牛紅英依舊是壯漢打扮,鏗鏘的站著,褲腿挽在膝彎處,身上穿著露膀子的背心,雪白的背心也已經是黃土之色。

他聲音蒼涼悲壯,眼神裏還有濃鬱到宛如實質的仇恨。

那一聲“哎”滄桑感鋪天蓋地般溢滿全身。

東方辭苦笑道:“堂堂母親河,竟然……紅哥,我明白你的心思,但是你要知道,再大的冤屈,再大的災難,都會過去的。”

牛紅英搖了搖頭:“你手上雖然有師祖的桃李枯木令,卻也難替我洗清身上的冤屈,何況我……落到如今這番田地,也確實不冤。”

“別傷心了,等我查清事情真相,我一定能幫你。”

除了滿目瘡痍之外,遙遙可見四處紮堆團坐的百姓,那各種顏色的粗布短衣,都被統一染上了黃土之色,各個像是沙漠中走出來的泥人,麵無表情,神情呆傻的坐著。

他們沒有力氣說話,隻是傻坐著保存體力。

有老婦人將黃河中的水控出清澈的一層,用缺了豁子的鐵鍋,煮著什麽東西。

一群行將就木般的人,宛若世間行走的幽靈,可見不可言。

牛紅英心痛的看著這些人:“他們是被從城裏趕出來的百姓,決堤後,許多百姓湧入城中尋求庇護,是我親自給他們開的門,而……”頓了頓,他有些哽咽。

堅硬如鐵的男人,眼中劃過一抹委屈與難言的痛:“也是他們,將我從城裏趕來出來。”

看著他,東方辭不由想到自己,金榜題名,狀元及第的她不也是被百姓當作洪水猛獸一般惡語相向嗎。

深呼吸一口氣,東方辭悵然道:“好了,不想這麽多了,黃河已經看過了,咱們去看看蝗蟲吧。”

“嗯,跟我來。”牛紅英點點頭,汙泥淹沒的布鞋繼續在淤泥裏趟過去。

東方辭換了書生袍子,不過將錦緞換成了白麻,一幅寒門書生的打扮,袍子記載腰間,褲腿兒挽在腳踝,一腳深一腳淺的跟在牛紅英身後,走的艱辛。

牛紅英見她動作,微微一笑,搖搖頭欣賞。

京城來的人,有多少願意來趟這趟泥潭呢。

自從東方辭拿出桃李枯木令之後,牛紅英身為風遠修記名弟子的學生,也曾受教與風遠修身邊,也正是因為這個,他才有今天的成就,一代鴻儒風遠修,雖然沒有一個真傳弟子,學識滿天下,桃李散九州。

能成為他記名弟子的學生,牛紅英覺得此生已經是幸運非常了,再看東方辭,竟然能得到風先生的桃李枯木令,簡直令他震驚。

桃李枯木令,傳說中是一代巨擎神匠,萬年桃木雕刻成的令牌,親自贈與風遠修,聽說這枯木令裏融入了那位神匠的靈魂,不管真假,但凡聽過風遠修授課的,都會唯枯木令之命是從。

原以為東方辭會是富貴公子,經不得風霜,吃不了苦累,卻沒想到,他竟是如此堅韌。

難怪師祖會將枯木令傳他。

方黑子?

究竟是哪家的小公子啊。

一行人來到一處雜草嫩葉點點的地方,已經是初夏時節,若是平常這裏早已是草木叢生,麥苗深綠。

而現在,被蟲子啃食過的田地裏,小麥早已隻見根莖,四目望去,毫無生機。

“飛蝗,渾身青綠如翡翠,最大的能長到拇指大小,以青草露水為食物,百姓稱之為螞蚱。”說著,牛紅英彎腰捉到一隻翠綠的小蟲,長細的腿有力的猛地彈起,小拇指粗細的大小,正張牙舞爪的在他手裏掙紮。

東方辭掃了一眼,“東亞飛蝗。”

則是國內最常見的蝗蟲種類,曾在古代曆史上製造了不少災禍,當然,前世的美味中,東方辭也吃過不少。

“東亞飛蝗?”牛紅英頓了頓,略有詫異道:“這個名字很霸氣。”

東方辭訕訕一笑,並沒有解釋東亞的意思。

舉目四望,並沒有看到大麵積蝗蟲的影子,東方辭問:“現在蝗蟲都聚集在那個位置,這裏沒有大量的青草,已經無法支撐蝗蟲的生存。”

牛紅英搖搖頭,“不知,我已經離開這裏十多日了。”

看向一團團聚集的百姓,東方辭道:“去問問他們。”

牛紅英順手掐死手中的蝗蟲,頓時綠色汁液沾滿雙手。

東方辭的臉色終於變了,一臉被打擊到的惡心表情。

牛紅英將綠色汁液甩了甩,很是順手的往鞋跟上一抹,瞧著東方辭的表情,哈哈大笑起來:“能殺一個是一個。”

這麽多天的心事重重與沉悶,直到現在,他這才有一點點的快意。

苗槑看著那化成一灘綠水,頭與身子分離,死狀殘忍的飛蝗屍體,挑挑眉,搖搖頭又聳聳肩:“這等靈智不足的蟲子,我無法控製。”

“你可以配藥滅蟲呀,對了苗哥,你養了那麽多蟲子,有沒有養鳥啊……”

苗槑搖頭:“沒有,鳥兒吃蟲,乃是我的宿敵。”

東方辭大奇:“你又不是蟲,為何是宿敵?”

苗槑臉色一囧,瑞鳳眼裏劃過一抹澀然,頓頓的瞪了東方辭一眼,不再言語。

東方辭摸了摸臉,恍然想起苗槑在蟲子窩裏長大的,可能曾經有一段時間認為自己是蟲子也說不定,於是欠揍的笑了起來。

說說笑笑走進了一堆人最多的百姓中,朝他們拱拱手,還沒有說什麽,便見他們陌生又警惕的神情看著她。

“壞人,離我們遠一點。”其中一個小孩子探出頭來,不善的說著。

東方辭露出八顆牙齒的標準微笑,施施然道:“哥哥不是壞人,哥哥是從外地來的,來幫助你們的。”

“上一個京城來的直接把我們趕出城,你是從哪裏來的?”一個老漢看向東方辭,說話毫不客氣,怨憤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