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境中,饑寒交迫的百姓能活著不生怨恨已經是喜事,為了百姓而搶劫本就是犯官的莫炳郡家產,縱然有違綱紀,卻算不上罪名。

“黃大人,聽說你與莫炳郡是連襟,你說的民怨沸騰指的難不成是莫炳郡?”戲謔的聲音從李昆玉口中傳來,猶如一道亮光驟然在眾人頭頂炸開。

議論之聲驟然響起。

“原來黃璿是莫炳郡的連襟啊,難怪,他羅列這麽多罪狀誣告。”

“可他說的也是事實。”

“事實究竟如何,誰又知道,隻是可憐了那些忍饑挨餓的百姓。”

“狀元公好生霸道。”

“再霸道又如何,不臣之心和不敬師長一經證實,她便再無翻身之地。”

“你們說今日他們誰能活著出去。”

眾人看不清真相,隻覺眼前似乎有重重迷霧一般看不到邊際,又像是那一層層的窗紗,揭開一層還有一層,永遠碰觸不到真相的核心。

他們抓心撓肺的猜著,議論著。

黃璿此時被揭了底,心中陡然一驚,卻淩然道:“東方辭搶了許多東西,微臣說的是事實罷了,小侯爺此言何意。”

李玉成挑了挑眉:“本世子說的也是事實罷了,黃大人難道不承認?”

黃璿臉色一白,他自然不敢不承認,這件事知道的人雖然不多,但隻要打聽,便是鐵打的事實。

“下官與莫炳郡雖是連襟,卻並未做徇私舞弊之事。”

黃璿正義淩然。

李玉成笑道:“既然如此,本世子聽說莫炳郡斂財有道,欺壓百姓,通敵賣國,證據確鑿,你身為言官不去懲治惡人,反而在公主的訂婚宴上去詆毀駙馬,你敢說沒有私心?”

“李玉成,黃大人乃是朝廷言官,無論上奏何事自然有他的考量,你在朝中無職,你知道什麽?”二皇子見李玉成搗亂,連忙喝止。

他已經帶頭引起父皇的不悅,若此時再無法將東方辭弄死,他便真的得不償失了。

李玉成自然不敢與二皇子叫板,笑容一僵。

被李昆玉拉著坐下道:“這裏不是我們說話的地方。”

李昆玉很清楚,他們身為公侯,家族掌兵,本就被朝廷忌憚,若此時再表現出關心朝政的樣子,會被有心人當作把柄。

便是皇帝也不希望看到他們幹預朝政。

因此,他憑借自己的本事考上三甲,也不過是翰林院的閑置,皇帝雖然寵他,卻也戒備著他。

此等有關國政的話題上,他們是絕對不能表現的太過通透與優秀來。

有二皇子為依靠,黃璿的氣勢飛快上漲。

加之因為李玉成打岔,東方辭方才所描繪出的百姓淒涼已經逐漸被眾人淡忘。

黃璿看向東方辭道:“東方辭枉你熟讀聖賢書,竟然也能說出搶他活該的話來,難怪目無尊長生出不臣之心來。”

東方辭猶自沉浸在初入河南府所見的悲慘中。

明明是大喜的日子,明明一身紅袍玉帶身姿挺拔,卻周身透著滄桑與悲涼的氣息。

那是與年齡不符的深沉與悲憫。

命婦與貴眷小姐們看到這樣的東方辭,不知為何便紅了眼睛。

東方辭苦澀搖搖頭,長長一歎道:“黃大人,方才在下說起河南府百姓,便是想告訴你,你們說我胡鬧也罷,說我目無綱紀也好,便是攀龍附鳳的利欲熏心我也認了,且你們如何說,有些事我做了便不後悔,是否有罪自有皇上和後事百姓來評說,至於目無尊長,不臣之心這樣的詞,用在我身上,我著實不服。”

看著東方辭小小年紀滿眼蒼涼與悲愴,挺拔的背脊宛若不屈的脊梁,渾厚的聲音仿佛在眾人心底響起的呐喊,憋悶,委屈,不悔,自豪。

稚嫩的小臉上寫滿了戰場廝殺之後的滿目瘡痍。

這樣的東方辭,雖然在皇帝麵前,在眾人麵前自稱為“我”卻透著少年特有的血氣方剛。

透過他堅毅的背脊,眾人似乎看到了隔斷北疆,阻擋異族的綿延山脈,萬裏長龍俯臥,那是傲然屹立的華夏根骨。

雖山崩地裂,卻死而無悔。

她傲然挺胸,絕不屈服。

不知為何,朱老眼圈微微水潤,良久長歎一聲,他似乎在東方辭身上,看到了眸中希望與未來。

“證據確鑿,由不得你不服。”二皇子抓住東方辭話中的把柄,嘴角勾起得逞的笑。

“狀元公是承認有違綱紀和攀龍附鳳了?”

“好像是的。”

“東方辭要輸了嗎?”

眾人議論紛紛,不知為何心中為東方辭生出了擔憂之心。

明明半個時辰之前,他們都還在唾棄東方辭的貪慕虛榮和目中無人,而方才那一幕,粉碎了他們對東方辭所有的偏見。

黃璿目光陰損地看著東方辭:“狀元公當真狡猾,隻承認無關緊要的,卻不承認其他兩項罪名。”

“不尊師長足矣讓他失去天下民心,而不臣之心則是足矣讓他失去皇上聖心,他自然不會承認。”張悠之徐徐道,他是張家家主之子,剛剛弱冠,與二皇子很是投契。

東方辭安靜的站著,她知道此時不會有人為她說話,因為這麽多天以來有關她的流言蜚語已經夠多了,因此,她必須自證清白。

微微搖搖頭,鄙夷笑道:“黃大人說話可有證據?”

“自然。”

東方辭斂去滿身悲傷道:“說說看。”

“據我所知,你的啟蒙師父乃是你的父親,而你並沒有授課恩師,因此,教你讀書的應該是雷州府清風書院的教書先生馮安,是也不是?”

東方辭點點頭:“是。”

馮安這個名字,想必是從三爺爺那裏聽到的,畢竟他在京師從未告訴過任何人,她師父是誰。

唯一知道的人隻有三皇子。

她看向三皇子,隻見俊逸的少年眼中劃過一抹嘲諷與戲謔,漫不經心的掃向得意洋洋的二皇子。

二皇子並沒有注意到他的目光,隻是挑釁的看著東方辭。

仿佛再說,沒想到我會查出來吧。

那得瑟驕矜的模樣,很是欠揍。

“你高中之後,並沒有宴請坐師,是也不是?”

東方辭繼續點頭,這些人人都知道。

“同樣你也沒有感激馮安先生,對嗎?”

東方辭一愣,心道我感激他幹嘛,卻還是認真且配合的搖搖頭。

“皇上明鑒,東方辭一朝高中,不感謝坐師亦不感謝恩師,實乃忘恩負義之輩,德不配位,不配狀元公之稱。”黃璿終於揚眉吐氣似的,看向東方辭的眼神像是看一個徹底的失敗者。

皇帝長歎一聲,這也是他最擔心的。

眾人也議論起來,雖然他們同情東方辭小山村出來的刻苦與機敏才情,但不尊師道,猶如不肖子孫一般,是令人唾棄的存在,一旦被抓住把柄便永世不得翻身。

成為書生士子們心中的汙點,人人都能踩上一腳。

眾人的眼神複雜起來,幾乎同時心中劃過一抹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