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池上白蓮飄霜,升騰的水霧中**起一圈又一圈雲紋光暈,連霧氣下的池水似乎也在飄散著寒芒。

巽風坐在白玉台前瞥了池水一眼,若有所思。

“小老板不想知道在下抽到何物嗎?”

王憐花抱著一個碗口大手臂長的青竹筒細細端詳,口中說道。

“唔,你運氣真的很好。”巽風答非所問,但確實是出自真心。

往生池的抽獎機製非常簡單,但也不是次次都能用氣運交換到其他位麵的東西,想要得到什麽,就要付出更多東西——畢竟客棧的最終目的是搜集氣運轉給地府,氣運自然是越多越好。

林平之能一發中獎,有他是第一個抽獎人的緣故,但王憐花是真的運氣好,他大概是一個能在天命之子身邊不停作妖搞事還能活得痛痛快快的人。

緋衫公子聞言垂眸,眼睫微顫,因而無人發掘他劇烈震動的瞳孔。

這等神物...果真是間神奇的客棧。

他無聲扯開唇,笑容愈來愈大。林平之偏頭看了一眼,某種久違的感覺直衝天靈蓋,他幾乎是下意識開口:“王憐花,你要在這裏待多久?”

王公子瞬間收回所有表情,目光一轉,笑容滿麵:“外麵可沒有條件這麽好的客棧,左右我也無事,自然要多待兩天。”

巽風的眼神從霧氣下沸騰的往生池水裏轉回來,他眨了眨眼,道:“理論上來講,住多久都沒問題。”

欸,說到底其實他隻要有往生池搜集氣運就好了,但他覺得那樣就太單調太無聊,加上把他逮住的最最最討厭的家夥正好說要去另一個世界開個什麽店,他就想著幹脆也開個什麽玩玩,這才在這裏仿其他位麵酒店風格開了間客棧。

王憐花道:“那便叨擾小老板了,隻是在下尚還不知,這帳該怎麽算?”

氣運用來抽獎,難道住店費用也用氣運?對於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王憐花從前就不怎麽信,但現在既然見著了,為了以後自己能繼續搞事著想,還是要關注一二。

巽風坦然道:“活人金銀珠玉,死人紙錢香火,非人類自有它們流通的報酬。”

作為唯一簽訂正式契約的員工,林平之貼心補充道:“要陽間的金銀玉石。”

墓裏出來的東西,死人可用,活死人可用,唯獨活人不行。林平之想到王憐花這小子從小就開棺材鋪斂財,盡管對方不缺錢,但他還是怕對方把地下的東西整出來試探,到時候他可不一定救得了。

千麵公子眼角一抽,很好,這真的是很符合黃泉客棧的整體風格。

畢竟這客棧裏的夥計,目測隻有他倒黴的老朋友是個活人。

“好,那就這麽定了,隻是在下出門時略有匆忙,身上所帶銀錢不多,稍後在下出門去取,老板可莫要太早打烊。”

緋衫公子眼波流轉,笑吟吟道。

巽風沒精打采道:“你隨意,客棧十二個時辰營業。”

就算他溜號,小貓也溜號,兩個女鬼為了早早達成自己目標可是兢兢業業打工中,晚上也負責看門待客,尤其是那些可能不那麽陽間的客人。

瞧見對方似乎精神不太好,王憐花乖覺點頭,眼神示意林平之一起出去。

林平之有些猶豫,他知道王憐花時隔幾年來找他,定然有要事,但他要是現在離開,客棧就隻剩下小老板。

客棧眼下位置離山外大道非常近,有很大概率會來新的客人。連城姑娘和賓娘姑娘都非生人,小貓似乎很是不願在外人麵前開口,要是新客人也如王憐花這麽難搞,卻沒有他來牽製住王憐花,小老板應付得來嗎?

有著異色眸的少年忽而打了個哈欠,頭微微搖了搖,用金簪固定住的一團烏發鬆垮垮耷下來,有幾縷發絲搭在他眼角眉梢,遮掩住因為困倦而在眼角逼出的幾滴晶瑩水珠。

“小老板?”林平之開口,眼中有幾分擔憂。

少年今日好似格外疲倦,可現下分明是上午,離他們用過早膳不過半個時辰。

小老板該不會是身體不舒服吧?

巽風雙手在臉上拍了拍,順便拭過眼角淚水,但上下眼皮依然在打架,便揮揮手道:“你沒事的話就和王小花一塊出門,記得回來就是。”

他還記得林平之身上有血海深仇,隻要林平之記得回客棧上班,契約並不會阻止林平之做其他事情。

千麵公子臉微微一黑:“小老板,在下名喚王憐花。”他名字並不常見,但也並不難記,至於這樣?

巽風胡亂點頭:“嗯嗯王小憐,好走不送,結賬時要是帶幾個和你一樣的客人就更好了哦。”

王憐花:“......”這難道是對他以前惡整沈浪朱七七熊貓兒金無望的報應嗎,他現在知道麵對不聽人話的家夥時有多火大了,哎,他以前通常是不說人話那一個。

巽風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也懶得回珠簾後的寢居,直接往後一仰,整個人窩進那張巨大的皮質躺椅裏,順手把玄金大氅一拉,幹脆睡著了。

林王二人見狀,也不好再打擾對方,麵麵相覷許久,林平之率先開口:“其實你有事情,可以在這裏說。”

王憐花偏過頭:“也是,從某種方麵來看,沒有哪裏比這裏更安全了。”

礙於巽風在這裏休息,林平之和王憐花雙雙上了樓,打開二樓左手第一個房間。

不過幾天功夫,這裏已經從原本的黑白陰間色變成一片青翠。

窗外清風策策,一片修竹影動,映得室內也滿是生機。

和王憐花以桃花為主的房間景觀不同,林平之這裏是一片竹色,站在窗前往外看,甚至還能瞧見庭中竹下滾動著可疑的黑白團子。

“這是連城姑娘昨夜趕製出來的,名為‘咬定青山’。”林平之站在他身後喟然道。

史連城有一手好繡藝,據史賓娘說,她生前繡出的圖千金難買。隻是她常居深閨之中,名聲並不流傳於世。化作亡靈後來到了黃泉客棧,小老板偶然瞧見她繡圖,便說可用此來為客棧添色。

也不知小老板如何做的,隻要史連城將繡好的圖樣嵌入進門放開門玉令其下的小窗中,房間裏的景觀就會從初始的黑白色調變作繡圖的模樣。

“倒是挺適合你。”王憐花道,“你有沒有去玩過外麵滾動的小東西?”

林平之:“嗯?”

王憐花狡黠一笑,旋即提步而起,掠過窗台徑直落到了庭院之中,穩穩踩在草地上。

林平之:“!!!”他以為這裏隻是景觀而已,原來可以進去的嗎?

許是知道他心中情緒,王憐花回頭道:“之前折了我房中一枝桃花,後不慎將之落入窗下桃花溪,我就猜測這應該是獨立的庭院。”

說罷他蹲下來,修長手指朝前伸去,從草叢間慢慢拍出一團黑白相間的竹熊。

“連竹熊都和真的一樣。”王憐花捏了捏那小竹熊毛茸茸的黑耳朵,調笑道,“你好歹也是這客棧的夥計,怎得還不如我膽大?”

“我自然不如你膽大。”

林平之此刻已然平靜下來,他掠到庭院中來到王憐花身邊坐下,也學著他的動作抱來一隻正在啃竹筍的竹熊。

竹熊也不怕人,任由兩腳獸們將它們挼來挼去,胖乎乎的身體東倒西歪,卻依然抱著竹筍啃得津津有味。

半晌,林平之開口:“我自然不如你膽大。”他重複了一遍方才的話,語氣裏卻有著某種自嘲意味。

他說:“我與你同年,武功卻遠不如你,更不必說心智謀略。若無小老板收留,我早就不知死在哪一波追殺之下。”

他說:“縱成了亡命之徒,我也什麽都不敢做。”

王憐花冷冷道:“這麽說,你是後悔認我這個朋友咯?”

林平之搖搖頭,惆悵道:“能得名震江湖的千麵公子為友,我自然榮幸,隻是此番家中劇變,我方才明白我與你的差距。”

“倒也不此給我說好話。”王憐花懶洋洋道,“本公子那叫臭名昭著。”

“噗。”

林平之忍不住笑出來:“也是,難得你會承認。”

王憐花道:“有什麽不好承認的,中原第一女魔頭生出來的孩子,自然是小魔頭咯。”

林平之聞言默然。

王憐花睜開一隻眼瞧了瞧他,心中難得升出幾分後悔。

若他當年和林平之的交遊不是私下而在明麵上,說不定滅林家的幕後之人礙於他雲夢山莊的名聲,不敢毫無顧慮把林家滅門,林平之也不會落到後麵的地步。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當年他不和林平之絕交,說不定這傻乎乎又執拗的家夥就先死在他娘的天花五雲綿之下了。

嗯,也有可能提前被他們的仇家連累。

王憐花估摸著時間,說:“我從大漠回來後,查到了你家一些消息。”

林平之猛地抬頭,目光灼灼盯著他,手下的竹熊似乎感受到了他澎湃的心情,在他懷中翻了身繼續啃竹筍。

王憐花道:“如你所知道的,動手的是青城派,但暗地裏還有一批人。”

林平之按捺住心中激動,說:“可是與薛家莊有關?”

王憐花有些驚訝,但還是點了點頭,又道:“還有一家,你可能不會想到。”

“誰?”

“嶽不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