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參見少君!”
地府四大判官中執掌察查司的陸之道連滾帶爬從文書裏衝出來,閃電般飄到巽風身前三步遠,畢恭畢敬跪下叩拜。
且不提這位幽都少君身份之尊貴,自從小少君下來巡查,他們的地府總算走上了擴建的道路。擴建了自然要招人手,隻要想要自己再過不久就能從堆積如山的公務中解脫出來,陸之道這二拜六叩首的姿勢可謂十分標準。
叩首之餘他心裏也納悶,怎麽少君突然來他這察查司了?
這位從上界來巡視此間地府的少君並不經常守在陰間,若有要事,通常隻會找執掌陰律司的崔玨和執掌賞善司的魏征去做,連十殿閻羅也不怎麽搭理,他和執掌罰惡司的判官鍾馗都隻在與十殿閻羅一同去迎接對方時見過一麵。
少容和吳小曼緊緊跟在巽風身後,把這位在陽間有莫大聲名,雙目如電的陰間司判官陸之道對巽風的恭敬瞧了個徹底,心下對提點她們的連城賓娘滿是感謝。
若是如此,小曼的冤屈是否可以得到昭雪?
“你起來。”
巽風微微蹙眉,他在家中養病時幾乎見不到親友之外的存在,病好沒多久就偷溜出來,平素隨意慣了,因而並不是很習慣家中以外那些地府裏繁雜的禮儀。
據說是因為家裏以外的地府陰差都來自於人間,死後當了陰差,也就把人間的禮節都帶了過來。
“少君,您今日怎麽親自下來了?可是陽間有何要事?”
陸之道利落起身,垂首問道。
巽風目光在之後繼續忙碌的陰差身上掃了一眼,很是滿意他們並未因為他的到來而停止手中事務,繼續勤勤懇懇上班的態度,對陸之道這個不太熟的判官印象要好了些。
“你手下是不是有個綠臉紅須的小判官?”他反問道。
陸之道心下一沉,少君這語氣可不算好。
他在腦海裏過了一遍察查司的陰差名單,方道:“負責江寧那一帶的判官正是這個模樣,他是新提上來的,還未賜名,因著在我察查司,暫時喚做陸判。”
“可是這陸判有怠職責?”
從於少君接觸更多的同僚魏征和崔玨那裏,陸之道也是稍稍了解這位少君的性子。對方雖是下來巡視地府,卻並不會隨意插手此間地府運轉。
除非是碰到什麽挑戰地府規則的大事。
陸判眼神一掃,便瞧見了站在少君身後的那兩個姑娘,微微一怔。
一個活死人,一個女鬼,那活死人的樣貌和女鬼......
巽風歪歪頭,似笑非笑:“我竟不知罪孽之靈的心髒肝腸,不是送到惡狗村去喂鬼犬,而是可以替換到陽世之人胸腹中?”
陸之道:“竟有此事?!”
判官既驚且怒,且不提會被丟到惡狗村的心髒肝腸都屬於何等罪孽深重之人,便是陰間的東西,怎能輕易換到陽間生人身上?
“下官立刻著陰差把那陸判提來,少君且稍等片刻。”陸之道雷厲風行叫了身邊一個陰差去喚人,自己則重新鑽到那堆文書之中。
巽風頷首,又偏頭示意少容和吳小曼上前去,把自己的情況和判官好生說道。
陸之道問了二女籍貫,在各種公文裏找到記載她們命書的那一冊司命簿,翻開一一對應。
“你生前死得冤枉,死去多時已不可還陽,殺害你的人馬上要因罪孽多端而被別人殺死,很快就會被押解到地府,以他罪行沒個百年出不了十八層地獄,那時你可前去觀刑。你父母修橋補路的功德他們一半給了你,來生你若願意,可重新投入你此生父母家中安康一世。”
判官看著命書上這個美貌女子的一生,暗自歎了聲紅顏薄命,便公事公辦說出了結果。
“地府提供托夢。”說罷他又補充了這一句。
吳小曼含淚點頭,在隨少容來到夔州重逢連城賓娘之前,她從未想過自己還能得到這樣的結局。
“至於你,”判官目光在少容麵容上掃過,這回歎氣歎出了聲,“活死人啊......”
死去之人的頭顱卻在生人軀體之上,對於普通人來說,隻有被頭顱死氣吞噬生氣的結局。
得知這一點後,少容頓時失色:“我夫君,我夫君他被換了心——”
最後幾個字幾乎破音,尖利的聲音刮在陸之道耳畔,也刮在被陰差壓來的陸判心頭。
陸之道又歎了口氣,是他地府判官造的孽。
近些時刻地府事務繁忙,對於陰差考核也鬆懈了不少,竟造成這等禍害。
倘若今日不是少君找來,等到地府忙過這陣子,還不知那陸判要闖出什麽彌天大禍來。
他淩厲的目光割在陸判身上,若非少君在此,他已經出手將他拿下。
陸判被帶來時腿都在打顫,陰差的臉色不太好,他下意識想到自己做的事情其實是違反地府規則的,心裏便有些發虛。
等到判官大殿門口時聽到那尖利女聲,他便心道不好,這婦人怎會找到地府來?
“陸判,想必你也知曉本官押你前來為何,你還有什麽話好說?”
上峰的眼神就像在看地獄裏的罪人,陸判抖了抖,硬著頭皮說道:“下官隻是與那朱爾旦談得來,曾見他苦惱自己心竅不通,便想著酒友一場,與他做個人情......”
“你做什麽人情,我夫君不需要你做人情!”
想到自己丈夫可能就是被這判官換了心竅心性大變,不僅坑害身邊人,還連累吳小曼,少容悲從中來,恨不得上前去啃食他的血肉。
陸之道冷哼一聲:“你好大的膽子,身為地府判官,與陽世之人交往密切不說,竟還做出這等坑害他人之事,難道你不知陰世之物會消損生人陽氣?”
陸判額頭落下一滴汗:“下官、下官以為那朱爾旦陽氣充足、啊——”
話未說完,這綠臉紅須的男人發出一聲慘叫。
原是巽風實在不耐煩聽這一問一答,一腳踹上陸判的背,將他踩在腳底下。
“少、少君?!”陸判嚇得幾乎魂飛魄散,少君不是在陽間嗎,怎麽會出現在陰世?
“不必再問下去,她二人所言俱是事實。”
巽風居高臨下望著在他一腳之下半死不活的陸判,淡淡說道,“告訴十殿閻羅,往後地府審判,過於繁瑣流程可簡略化。”
陸之道拱手:“下官謹遵少君之命,隻這還需從長計議,我等小界鬼神,並無少君一眼望盡陰世因果的神通。”
他也認為地府辦事的流程非常繁瑣嚴密,但為了保證公正,審判過程越詳細越清晰越好。不過既然少君開了這個口,那麽其中一些被同僚從陽世帶來的拖時間行為就可撤掉了吧?
巽風沉吟片刻,道:“地府重建之後,最終因果由天地裁判。”
陸之道:“!!!”
您說的是真的?咱們家天道終於幹活啦?!
巽風沒搭理他幾乎要喜極而泣的表情,腳在陸判背上碾了碾,又把他踹了起來。
在陸判漂浮起來那一刻,他五指成爪狀,隔著一手臂距離,沒有接觸陸判而懸空挖出了陸判胸腔裏的心髒。
“身為判官玩忽職守,意圖擾亂地府規則。”
玄衫少年的聲音比忘川水還要冷,陸判的畢生修為隨著被挖出的心髒而去,聽著對方將他這百年來所犯的事一一道出,絕望閉上眼等待最後的審判——
“...害我地府聲名,你可以滾了。”
“哢擦。”
壓得少容和吳小曼喘不過氣來的陸判原本高大壯碩的軀體轟然碎裂,如同流沙般落在判官殿中。
她們無意識鬆了口氣。
巽風掌上漂浮著那承載陸判百年修為的心髒,將之分裂成十數道金光,一道沒入吳小曼眉心,一道沒入少容靈魂之中,其餘皆自他掌心朝上飛出,消失不見了。
“把後續的事處理好,如果你不會,我讓魏征和崔玨來辦。”巽風冷冷說道。
“下官知曉,下官知曉,定不會讓少君失望。”
陸之道連連點頭,他自然知道少君態度忽變冷淡的緣由。
那陸判仗著判官職權,所禍害的竟然不止三人,陽間還有受害者,他作為對方上峰,若非少君點出,他竟毫不知情。
甚至還要少君親自拆了陸判的百年修為給那些受害者補償。
看來縱然手下公務要放一放,他要查一查察查司了,總不能真的讓另外兩司的同僚來幫忙吧?
陸之道幽幽想,若真如此,他這個四大判官也做到頭了。
哎,還是缺人手啊,要不是地府最近實在繁忙,也不至於出這麽大簍子。
還是臨時去奈何橋邊看看那些排隊的鬼魂,能不能暫時抓過來應急一用。
*
巽風把少容暫時留在地府,等到她的頭換回來後,自有陰差送她回人間。
他用比來時更快的速度,踏著火照之路通過電梯返回客棧。
再不回去,肩上的圍脖貓就要變成冰雕貓了。
巽風抱著那一大坨瑟瑟發抖的胖貓,心裏納悶極了。
之前他去此間地府時都是把小二留在客棧看門,這還是他第一次帶著貓下去,也不知道會出狀況。
奇怪,不說小二是圍在他身上,單說貓兒身上那麽濃鬱的龍氣,怎麽會在地府凍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