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姐姐, 你可算出來了!”
薑芊芊穿過花叢小跑著上前,親親熱喚著紅衣女子。
“封元姐姐,老夫人今日可好嗎?”
封元姐姐笑道:“現下一切都好, 就是有些發困, 依然在房裏歇著呢。”
“老夫人近日是有些操勞。”薑芊芊點點頭。
“林九姑娘,原來你也躲在這裏, 怎不去和沈七姑娘看花?那邊的十八學士開得好生別致!”
語畢她瞧見林九姑娘似乎臉色有些發白,趕忙問道:“林九姑娘這麽怎麽了?”
“日頭略曬,九姑娘這是有些乏了。”名叫封元的女子溫和一笑,“正好我瞧著了, 預備帶她去我房裏歇歇呢。”
說罷,她不經意間看了薑芊芊身後那著雙色花間裙蜀梳驚鴻髻的風流女郎, 輕輕朝“她”點了點頭。
沈七姑娘目光閃爍,麵上神情幾度變幻, 不知心裏在想些什麽。
薑芊芊瞧著她元姐姐扶著今日剛認識的林九姑娘時略顯親密的姿態, 忽而發覺了什麽,“元姐姐, 你認識林九姑娘?”
“隨老夫人探蓮姑娘時,在姑蘇有過幾麵之緣。”那元姐姐笑道,“非但如此, 我還認得與她同來的沈家七姑娘。”
“原來如此。”薑芊芊恍然大悟,“沈七姑娘先前還說林九姑娘不過是姑蘇林家旁支呢!”
若真是如此,元姐姐陪封老夫人回姑蘇,哪能多次見到林九姑娘,必然林九姑娘是瀟湘居士的近支, 可真羨慕呀, 她什麽時候才能見心中榜樣一麵呢。
元姐姐道:“飛飛這張嘴啊, 慣得沒句真話。”
“瞧我忘了,”紅衫女子輕輕打了下自己的嘴,望向沈七姑娘的眼神帶著懊惱,“你素來不愛被外人聽去小名。”
沈七姑娘飛飛:“...元、姐姐,你下次可要記得,莫喚我、飛飛。”
王憐花臉都綠了。
若非麵上敷著一層纖薄的粉,他此刻奇怪麵色就要被眾人發覺,隻得咬著牙回道。
錦衣衛都是這種性子嗎?那剛登基沒多久的小皇帝可有的苦頭吃了。
林九姑娘低下頭,不讓人看到“她”快要憋不住笑的表情。
“原來沈七姑娘小名喚作飛飛?挺好聽呀。”薑芊芊不明真相,順著話題善解人意道,“沈七姑娘放心,我定然不會說出去。”
她實在是個爽朗的姑娘,麵上也流轉著真誠的笑容,那俏麗模樣竟勝過這滿園綺麗繁花。
縱然是披著林九姑娘麵皮的林平之也不由得在心中慶幸,好在小老板誤打誤撞破了那薑府別院送一群風流豔鬼往生,又好在薑老爺實在愛惜掌上明珠,輾轉幾道托人請了陸小鳳來。
否則這般明豔的姑娘若是真被那沒骨氣的陶書生騙到了手,還不知要被磋磨成什麽樣哩。
林平之心中哂笑,他竟還有閑心想這個,現在他的情況也還未知呢。
若非薑芊芊誤打誤撞叫了出聲,他如今怕不是早被這手段詭異的女子給帶走了,說好要來見的人卻沒有......
等等。
林平之腦海中閃過一道電光。
便聞那元姐姐輕聲細語:“我自然知道你。芊芊,西邊涼亭備了洗淨的夏果,我帶九姑娘先去歇息,你替我引客人們去品嚐罷。今日宴畢,可去我哪兒取樣東西,你瞧見了定然歡喜。”
“那便多謝元姐姐了!”薑芊芊眼前一亮,語氣裏存著掩飾不住的激動,“林九姑娘先隨元姐姐小歇罷,芊芊這便先走了。”
說罷,她邁著輕快的步伐又轉回了花叢中的那群年輕女郎中間。
“我與芊芊姑娘一道罷,我這表妹瞧見她許久未見的元姐姐,可是滿心滿眼都沒有我了。”沈七姑娘噙著一抹笑,快步跟了上去,
林平之微微扭動酸麻的肩膀,細細回想起來。
林九姑娘的廣袖羅裙也好,沈七姑娘的雙色花間裙也好,都是無情捕頭那邊準備好的。當初還說決定倉促,隻備了兩身女子裙衫供以替換。
無情曾說來自朝廷的那位大人會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現在想想不管有沒有王憐花存在,其實他都隻能以這樣的方法進來。
隻因那位不知名的大人,恐怕就是身邊這位款款溫柔的女子。
她模樣不是拔尖的美貌,單論五官不如眼前明眸善睞的薑芊芊,勝在氣質款款溫柔,談吐令人如沐春風。
卻滴水不漏。
不過幾句話就把薑芊芊打發走,那姑娘本就不是個心眼多的性子,自然不會懷疑與她關係好的“元姐姐”在榴花下要做什麽,隻以為是林九姑娘身子不好,該要去歇息。
甚至挽著沈七姑娘一道去了西邊。
沈七姑娘...王憐花你在搞什麽名堂?!
眼睜睜看著王憐花拋給他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轉身頭也不回跟著一刻鍾之內成為閨中密友的薑芊芊和年輕女郎們往西邊走去,林平之心頭火起。
饒是他脾氣再好,再被對方耍習慣了,這時也難得在心裏升騰起某種要報複回去的想法。
是你堅持要跟過來,不就是不小心差點笑出聲來嗎,你現在臨到陣前跑了?!
不行,他回去後得找個人來壓製這廝。
有誰能壓得住憐花公子?王夫人已經仙去,他得空了寫信給那位沈大俠,有可能把王小魔頭的克星招來嗎?
再不然他去向老板告狀可行不?或許他家小老板有一定概率說話能把王憐花噎死。
林平之幾乎是被那女子一路攬著穿過垂花門走過遊廊,在一片花木中似乎來回走了許久,最後被安置在一間裝點精美的房間裏。
坐下來時那女子快速在他肩膀點了幾下,殘影過後,那種酸疼和無力一並消退。
“這就是朝廷請人的方法?”林平之壓著嗓子道。
對方周身氣息和無情給他的感覺十分相似,隻是多了幾絲血氣。這麽謹慎,或許其間有什麽秘密,他不得不考慮這一點。
那紅衫女子起身倒了杯茶推到林平之麵前:“冒犯林公子了,實在不得如此。”
林平之盯著那浮動著熱氣的茶水,並不言語。
“此間外有奇門遁甲,等閑之人難以靠近。我知林公子有許多疑惑,現下時間並不充裕,不若我們長話短說。”
那紅衫女子此刻麵上依然帶著溫和笑意,語氣卻不容辯駁。
林平之沉默片刻,道:“我沒有看到你的誠意,封元不是你的真名。”
就如他和王憐花易容換名前來一樣,他不相信眼前的女子真的就是封老夫人身邊照顧的女子。
何況縱然王憐花的假名起得十分不走心,這“封元”卻是一口叫出另一個意義特殊的名字。
“飛飛”二字一出,林平之便知曉對方這是告訴他們,她知道王憐花的身份。
不知是無情告知的,還是她自己認出來的。
若是前者還好說,若是後者,王憐花那縱橫天下無往不利的易容術......可就碰上對手了。
顯然對方也想到他言下之意,委婉道:“無情捕頭並未告知林公子之外的人身份,隻是王公子現在用的這張臉,眼形過於招人了些。”
和林平之幾乎是改頭換麵不同,王憐花化女兒紅妝,縱然模樣與自己本來麵目有很大差異,那雙眼睛卻是沒怎麽改過,是王憐花自己的眼。
而見過王憐花真實麵容的人,都不會忽略那雙形若桃花的眼。
林平之默然,就知道王憐花會大意翻車。
他當然知道王憐花為何會忘了修改眼形,不過是這些日子以來他習慣以真容示於小老板麵前。
以王憐花的敏銳,早就發現小老板對他的眼睛沒有什麽抵抗力——並不是說王憐花的迷魂懾心催夢大法,這玩意兒對巽風沒用。
隻要王憐花不帶任何目的任何負麵情緒,隻用那雙桃花眼清淩淩望著小老板,那時候小老板幾乎是有問必答。
雖然巽風原本就不太能閉上嘴導致總會漏出很多信息,但在那種時候,他眼神明亮,似乎心情格外好些。
以至於王憐花這次易容下意識沒有修改眼形。
林平之抬頭:“我是林平之,福威鏢局最後一人。”
那女子放下手中茶杯,自將桌下一柄鐫刻花紋的刀拍在桌上。
林平之認得,那刀製式是,繡春刀。
“錦衣衛,賈元春。”
林平之瞳孔猛地一縮。
賈元春,竟然是賈元春。
他猜到前來的朝廷中人不一般,甚至可能是傳說中的錦衣衛,但沒想過,來的會是錦衣衛指揮使。
“京城出了什麽事?”來不及繼續震驚,他下意識問出了這句話。
錦衣衛一代隻會有一個指揮使,直接聽命於皇帝,也隻會聽命於皇帝。
新皇才登基多久,錦衣衛指揮使秘密出京,那皇城呢?
天下才太平多久,百姓剛過上幾天好日子,可別又要動**起來。
直到此刻,賈元春眼中才浮現出細微真實笑意:“皇城無事。”
林平之不信。
“此番請林公子前來,是想要請林公子做個證人。”賈元春道,“江湖有一無名殺手集團,操縱四方武林動亂無惡不作,及至助青城派滅福州福威鏢局,總局分局上下三百多人性命,朝廷震怒,派四大名捕其二前來探查,將凶手緝拿歸案。”
林平之篤定:“朝廷已經查出那殺手組織幕後是誰,你們需要我當一個理由。”
多方遮掩,是為了不暴露錦衣衛的存在,以他做幌子,是為了掩蓋朝廷真正的目的。
“林公子聰慧。”賈元春下一刻的話毫無預兆,“薛笑人盜走了皇室世傳的畫像。”
賈元春那張溫和雍容的麵皮底下,此刻滿是藏不住鋒銳的血氣。
林平之心道,隻是畫像,不止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