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

看著那張早已沒有生息的慘白麵容,林平之心下是有幾分不願相信的。但他又想起來,在他家滅門之前,他也不會想到江湖中有名有姓的青城派會做出這種事情。

誰知道那些衣冠楚楚的江湖大派,私底下又是什麽模樣呢?

“你認識他?”巽風站在他身後問道。

“小時候我和一個朋友出去玩,跟著他去過一次薛家莊。”林平之有些疲憊,他閉上眼睛,複又睜開,“在那裏,與他有過一麵之緣。”

其實以他的身份,幾乎不可能與薛家莊這等江湖頂尖的勢力之一扯上關係,那年他能進去,不過是借了幼時玩伴的東風。

薛家莊在江湖地位舉足輕重,這人既在薛家莊做事,卻有這樣見不得光的身份,竟也不怕被人發現嗎?

“如果和薛家莊有關係,那我真不知道,這江湖上還有幾方勢力,真的是他們表現出來的那般模樣。”

都說財帛動人心,對江湖人而言,絕世秘籍是比財帛還要令他們趨之若鶩的東西。

“薛家莊?”巽風頭一歪,這又是哪個地方,沒聽過。

“薛家莊莊主是目前的江湖第一劍客。”

林平之抬頭,瞧見巽風不以為意的模樣道:“老板長居九幽,許是不清楚此間江湖勢力劃分,平之晚間回來再與您細說一二罷。”

如今家仇已有了頭緒,他有足夠的時間查清楚,和仇人慢慢耗,又與九泉之下的親友聯係上,林平之冷靜下來後,方覺得自己此前有些想法過於偏激,那樣濃烈的心火幾乎要將自己的理智焚燒殆盡。

他的人生還很長,有了父親母親的留言,他絕不能因為仇恨毀了自己。

報仇之後,他要帶著父母親友的殷殷期望,好好過完這一生。

巽風咋舌:“你竟還記得小時候隻見過一麵的人嗎,記性真不錯。”

正有些傷感的林平之:“...本來是不記得的,多虧了小老板。”

巽風:“啊?”

林平之:“昨晚那份契約會自動檢測簽約人的精神強弱,以防萬一。”

倘若他的精神力微弱到不能承載契約的力量,是不可能簽約成功,這是昨晚林平之在瀏覽客棧員工條例時得知的。

今早會起晚,除了自己終於有落腳之處,暫時得到喘.息,不用擔心會有殺手突然冒出來以外,還有就是昨晚夢了一夜過往,導致他醒來時人都麻了。

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東西,連他六歲時尿床被玩伴嘲笑的往事都翻了出來。夢裏林平之好像懸浮在空中,被迫看著他出十九年所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一切往事。

正好也包括薛家莊那段短暫的拜訪經曆,他的小玩伴實在太會氣人,因而那段印象深刻。

林平之有些懷疑小老板是不是故意的,但看他一臉無辜的模樣,又好像是真的不知道。

“啊對哦,”巽風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後腦勺,後知後覺道,“你的那份是正式契約。”

和史連城史賓娘這倆是有各自目的而暫時留下來,簽臨時合約的女鬼不一樣,林平之簽的那份,和現在仍在貓窩裏呼呼大睡的橘貓一樣是正式合約。

那是他另一個哥哥幫他擬的契約,倘若簽約人精神力微弱,又或是對巽風心有惡念,這份契約都會立刻中止,巽風也會知道。

林平之無奈地搖搖頭,這位小老板不僅很沒常識,恐怕也不太懂得人情世故,也不知道他家裏人怎麽放心他一個人出來。

莫不是非人族類在這方麵與人族的做法並不一樣?小老板看起來至多十五歲就獨自離家,尋常門派子弟行走江湖曆練也要大上幾歲呢。

當然,這是除了離家出走的。

他彎下腰,準備動手把那些躺在花叢中的屍體都搬到一處來處理。畢竟休整好後客棧可還是要開業的,這麽多屍體放這裏傷害到花花草草怎麽辦。

想到這一點,林平之覺得他還是要問清楚這些人怎麽死的。

畢竟他也還沒摸清小老板的脾性,隻隱約認知到對方可能不那麽會按照常理出牌。

“小老板,你知道他們是怎麽回事嗎?”

巽風眼神正落在群山之中,聞得此話後撇了撇嘴:“應該是他們想殺我。”

林平之微笑:“原來如此,隻是小老板往後出手,盡量別扔客棧門口。”

小老板,您是真的沒有任何您要開店的意識啊,這種東西能隨便丟自家門口嗎,習慣之後影響到以後客棧聲譽怎麽辦?

巽風覺得他有些莫名其妙,耿直道:“不是我動的手。”

林平之繼續微笑:“嗯嗯我知道。”

這些殺手除了他眼熟的這個是七竅流血死去,其他屍體上可是半點傷痕都沒有,像是被活生生嚇死一樣,山穀裏除了客棧這幾位也沒有別的存在。

不過,小老板身形實在有些過於瘦弱了,臉色也不太好,盡管腰間掛著兩柄玄金唐刀,可那唐刀鑲金嵌玉的外觀,也讓他看起來不像是行走江湖的刀客。

咦,這樣一看,更有可能是那兩位史家姑娘動的手。

瞧見林平之就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樣的表情,巽風急了:“都說了,是他們想殺我才變成這樣。”

他下巴朝著身後客棧點了點,示意林平之去看那匾額。

林平之抬頭,瞧見朱紅匾額上如驚鴻遊龍般的四個字:“黃泉客棧?小老板,我知道客棧名字。”

“那是我一個哥哥寫的,他們若心有惡念,瞧見那字就會為其間劍意所傷。對我惡念如何,他們反噬就如何。”

說到這裏,巽風氣呼呼鼓起臉頰:“他看不起誰啊,我打架可厲害了!”

他敢說在這個世界,不管是天上還是人間還是地下都沒有能打得過他的存在。可惜他在家是個戰五渣,總會被家裏當成小孩子,出一趟門都要他絞盡腦汁想盡辦法才跑得出來。

“有沒有一種可能,是他覺得你腦子不行?”

客棧門檻上蹲著一隻胖乎乎的小橘貓,無聲喵嗚後打了個哈欠,懶洋洋道。

“小二,你以後要是被討厭,絕對是因為你的嘴。”

巽風大步走過去,單手拎起橘貓到眼前,惡狠狠說道。

橘貓眯眯眼:“孤向來實話實說。”

誰在乎被討厭,它家裏隻有一群冤種兄弟和一個神經病老爹,又不是巽風這家夥有幾個哥哥悉心護著慣著。

林平之起先隻覺得隻覺得那字筆鋒銳利,鋒芒暗藏劍意,猛然一聽竟還有這效果,不由得心中感慨。

得,他就說小老板神態舉止略顯天真,倒是有些像他遭逢大難之前的模樣,定然在家中極為受寵,哪怕獨身出來,家中也會有妥善安排。

“她們已經收拾好了,你們今日就出去?”

橘貓一個縱身跳到巽風毛領子上,慢悠悠報出了一連串需要采買的東西。昨夜它的餘糧都被林平之霍霍完了,它現在要求林平之補充得很理直氣壯。

林平之記性確實不錯,在心裏過了一遍後笑著說:“我記住了,小貓放心。”

貓兒紆尊降貴低頭,讓林平之擼到了心心念念的貓耳朵。

*

踏出山穀的那一瞬間,林平之忽有所覺,回頭看了一眼。

坐落於山穀間的黃泉客棧原本為群山環繞,隻有一條小路可供行人出入,位置相當偏僻寂靜。

現在巽風撤掉了“夕陽山外山”外觀,同樣把客棧自帶的結界縮小到客棧內。原本林平之在裏麵還未發覺什麽,現下一出來他便明白有多大變化。

群山退隱於客棧之後,山間林木之外不過一炷□□夫,林平之便瞧見其下正有一條寬敞大道穿行而過,道旁每隔兩米栽有一樣的高樹,樹下有不少小販帶著籮筐在向過路人兜售東西。

剛下過雨,道上人來人往,車馬喧囂,也沒揚起多少塵土。

林平之認得出來,那是夔州官道之一。

一夜之間,客棧竟已移換了方位,自幽深空穀轉到紅塵之中。

前朝之時連年戰亂,官道是用來運輸物資和傳遞消息,禁止平民同行,且隻有兩架馬車並排那麽寬。新朝初立後,兩代帝王都是注重民生的,使工匠研製出了新法子鋪設新道,新道較之青磚土路更要便利,遍布國土四通八達,此後南來北往交通更加便利。

新官道上不拘地位,國土之內皆可通行。

林平之帶著兩位難得可以出來放風的女鬼同僚,再度踏入人間。

“從這裏走,到夔州最繁華的地帶隻要半個時辰。”他指著前方並肩過去的五家馬車說道。

史連城拖住想要跑到路邊尋小販買東西的史賓娘,頂著一張溫婉的臉咬牙道:“咱們是出來辦事的。”

老板給她們的那縷發絲,她分成兩份放到自己繡的香囊裏,這會兒一人一個佩戴著才能在天光下正常出行,史賓娘性子素來咋咋呼呼,一下來就忘了她們是來做什麽的。

林平之回頭道:“往後有的是機會出來轉,賓娘姑娘,且先進城罷。”

兩位女鬼姑娘都姓史,卻非姐妹,為了區分開來,林平之征得同意後喚其閨名。

“知道了。”史賓娘放下手裏的草編鳥雀,戀戀不舍看了一眼就走了回來。

林平之沒打算就這麽走著去,他還記著答應了晚間回去給小老板講清江湖形勢,那就不能浪費太多時間,直接去道旁一處買了一架馬車過來。

小老板那裏金銀玉石一概不缺,倒不至於讓員工自己出錢幹活。

送兩位姿容過盛的姑娘進馬車後,周圍投過來的視線才少了些,林平之也鬆了口氣,自己駕著馬車進入大道中間的專用車道飛馳而去。

史連城和史賓娘應當不是江湖眾人,否則以她們的容姿早就聞名武林。方才下來他人投射過來的視線就不在少數,入城之後會有更多關注。

不過也無妨,兩位姑娘性子並不難相處,往後應當是不必他操太多心的。

在進入夔州城,與他的幼時玩伴重逢之前,林平之還是很樂觀。

采買完近期物資後,林平之被一道鮮紅豔麗的身影攔在了馬車前。

他那玉麵朱唇的冤種玩伴穿著一身緋衫紅裙站在他麵前,一雙桃花眼勾魂奪魄,端得是風流可人。

那精致五官實在是太眼熟,恰好林平之昨晚在自己腦子裏回放了一晚上自己生平,當他認出來者何人時,頓時眼前一黑,心中升起不詳預感。

隻見美人身似弱柳扶風,以扇掩唇,細眉顰蹙,未語淚先流:“平郎,我等你這麽久,你怎能這麽對我?”

圍觀群眾的目光在那傾國傾城的紅衣女郎和林平之身邊猶如春蘭秋菊的史家姑娘身上打轉,頓時眼神詭異起來,又帶著隱隱興奮和譴責。

林平之:“......”

殺了我吧。